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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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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地看了孙淡一眼,也不说话,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了。

众人也是心中害臊,都拱了拱手,无声地散了。

等大家都散了,老者还站在那副话前,眼泪不住往下掉,口中喃喃道:“请托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秋凉……还真说到我心里去了。”

孙淡暗笑,这首诗本就是你写的,若不说到你心里去那才见鬼了。

他将笔递给老者:“先生请落款吧。”

老者也不推辞,提起笔就在画上写写“晋昌唐寅”四字。

第二百零七章 丝帛在左,俸禄在右

“啊,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糟老头是谁,可等到他在上面题下“唐寅”二字,孙淡还是心中剧震:伯虎兄,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眼前这个老头一头白发,满面皱纹,又矮又小,活脱脱一根芦柴棒。这还是文才风流,赏花赏月赏秋香,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唐伯虎吗?

一直以来,在后人心目中,唐伯虎三个字就是风流浪子的代名词。否则也不会有三笑姻缘一说,否则也不会有他娶了十多房姨太太的传说。

他可是孙淡的偶像啊,想当初,他看周星驰拍的《唐伯虎点秋香》的时候,差点把肚子给笑破了。

按道理,这应该是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谠的儒雅人物才是。

可眼前这个老人,倒有些像张有财,潦倒落魄,若是再抱了把胡琴在怀里,倒有些像酒楼上卖唱的艺人。

不过,转念一想,也可以理解。唐伯虎如今已经四十多快五十岁的人了,就算再帅气,以古代的饮食营养结构和保健手段,也该垂垂老也!再说,唐寅的人生不但跌宕起伏,景遇也是极惨,任何人遇到他受的那种打击,也会心丧若死,形容枯槁。

唐伯虎听孙淡叫出自己面子,苦笑着摆了摆头:“贱不足道也,在下唐寅。”

孙淡见果然是唐伯虎,心中大为欢喜,立即将那副画卷了捏到手中。将那张二十两的银票递到他手里:“唐先生这副画归我了。”

唐伯虎见孙淡如此着急,微笑着点了点头,伸出手来擦去眼角的泪水。

好不容易见着了唐偶像,孙淡自然不会放过同他交流的机会。这段时间因为天天同陈榕呆在一起,让孙淡对中国画有了很强烈的兴趣,平时也喜欢画上几笔。当然,同陈榕比起来还有不小的差距。跟别说唐伯虎相比了。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正的大家,孙淡如何肯放过。便虚心地请教起来。孙淡虽然画功很差,可现代人的理论素养比之古人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几句话下来,再剽窃上一大段现代人对明朝文人画的研究结果,立即让唐伯虎对孙淡刮目相看。

唐伯虎见孙淡是真正懂画的人,也不藏私,便将自己这几年的心得一一同孙淡说了,二人倒也谈入了巷,也让唐伯虎对孙淡大起知己之感。二人说了一会话,便称兄道弟起来。

等二人谈得差不多了,孙淡突然问:“唐兄不是在苏州吗,怎么跑北京来了?”他心中也是非常奇怪,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看伯虎兄穷成这样,光路费就是一笔让他无法承受的开支。

听孙淡这么问,唐伯虎突然有些羞愧,叹息一声:“唐某惭愧啊!正德九年的时候,我接了宁王的之邀,去南昌入幕。后来,我察觉到了宁王的狼子野心,知道同他在一起就是一条不归路,决意离开南昌回家躲上一阵。可那宁王老奸巨滑,将唐某软禁在南昌。为了脱身,我逼不得以,只能装疯卖傻,成日在街上裸身而行,这才得以逃脱。可回家之后,官府不断来我居所骚扰。加上我这几年也没有什么积蓄,更是穷困潦倒之极。如今,新君继位,大赦天下,官府对我的管制才松懈下来。又得了文征明、祝枝山二位好友的资助,我这才想着到京城来试试,看能不能拿回本属于我的功名。”

听唐伯虎这么一说,孙淡心中顿生怜悯。说起唐伯虎来,他的运气还真是不好。二十余岁时家中连遭不幸,父母、妻子、妹妹相继去世,家境衰败,在好友祝允明的规劝下潜心读书。二十九岁参加应天府公试,得中第一名解元。三十岁赴京会试,却受考场舞弊案牵连被斥为吏,夺了功名,交付地方官管束。

说起那桩案子本就是有人牵强附会捕风捉影,乃是实实在的冤案。只可惜因为年代久远,也没人想着去翻而已。

此事且不去说,唐伯虎临到老了,到南昌宁王那里做幕僚,本以为能寻一口安生饭吃,结果又遇到宁王叛乱。

如今,皇帝大赦天下,官府也不再追究他附逆一罪了。可惜,唐伯虎总归是个读书人,想进京城来试试,看能不能拿回他早就被剥夺的功名,如此也好对家庭对祖先有个交代。

可惜,现在距离他中举的弘治十年多少年过去了,朝中也已经物是人非。正如先前郭宏所说,唐解元的恩师李东阳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他以前的关系也完全用不上了。

孙淡听完,叹息一声:“唐兄,你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又涉及到科场舞弊案,是孝宗皇帝定性的钦案,若想拿回功名,岂不要把那件案子整个地翻过来?牵涉实在太大,只怕没那么容易?”

唐伯虎闻言身体一晃,喃喃道:“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

孙淡不忍心在说下去,安慰道:“公道自在人心,如今新君刚登基,如果真要翻案,估计也得等到朝局稳定下来再说。我估计,或许,十年八年之后,或许能还唐兄一个公道。”

“十年八年,只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也挺不了几年。”唐伯虎苦笑一声:“其实,我这次来京城,也不过是故地重游,想在死前看看这京城的景,缅怀东阳先师对我的恩情罢了。弘治十年……嘿嘿,弘治十年……大学士东阳先师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在唐寅眼前闪过。这么多年过去,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却一事无成,辜负了老师的满腔期望。”

说到这里,两行老泪潸然而下。

孙淡心中也有些难过,据他所知,这个唐伯虎确实也没几年好活了。好象在嘉靖二年三月,好象是那个日子去世的。

正如他所说,这次来北京唐伯虎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借口来故地重游罢了。

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孙淡又抽出几张钱票塞到唐伯虎手中:“君子有通财之谊,还望唐兄不要嫌弃。兄长还是回苏州去吧,君子为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心。功名利俸禄什么的,不过是浮云。就算没有了功名,千秋之后,凭唐兄的诗书画三绝,也足以留名于世。只怕到时候没人会记得弘治十年究竟是哪些人中了举人。可一提起唐伯虎的画,所有人都会点头赞一声‘臻三昧境,梦觉六如身’‘吴门之首’。了却身前身后事,自有后人评说。唐兄着相了。”

唐伯虎也不推辞,坦然受了那几张钱票:“多谢,听君一席话,唐寅也算是悟了,枉我自称六如居士,也是个修行人,可名利二字上却也看不透,平白因阿堵物受了诸如郭宏之流的小人的侮辱。正如丘处机真人说过的‘身不贪荣身不辱,纵横自在无拘束’,唐某这就去了!”

说完话,衣袖一挥,转身就走。

良久,前方山谷中传来这个白发老者悠扬的歌声:

“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刚开始的时候,歌声还婉转悠扬,可越到后面,越发地显得雄浑豪迈。

孙淡心中突然一畅,知道唐伯虎终于悟了,如此,他的晚年也将过得自在潇洒,心无挂碍。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唐解元才华出众,依他的本事,早十多年就该中进士了,可惜运气不好,蹉跎岁月,以至于潦倒若斯。可见,这人有没有本事不要紧,关键是要有运气。有运气,你就算大字识不了几个,也一路斩将夺关,不说进士,弄个举人也是寻常事;若没有运气,任你才高八斗,不合宗师心意,只怕连童子试也过不了。”

有人在身边笑着说。

孙淡闻言转头看去,依稀记得这人是刚才围观唐伯虎的那一群读书人中的一个。

孙淡拱了拱手,也不想再说什么。

那人却不肯放过孙淡,道:“孙兄,刚才我看你所作的那首诗,也颇有唐人古韵。看得出来,孙兄也是个有才之人。对了,孙兄是顺天府人吗,是否也要参加今年的顺天府秋闱?”

刚送别唐伯虎,孙淡心中正惆怅,也不想同这人多说,只敷衍道:“正是,孙某正要参加今科顺天府的秋闱,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回礼道:“我姓高名授,也是顺天府人。对了,孙兄出手大方,家境不错啊!”说着话,眼珠子一阵乱转,落到孙淡的胸口上,一脸都是贪婪。

孙淡哼了一声:“原来是高兄,孙某家境不错,平日做些小生意,手头也有几个闲钱。若没别的事,孙某告辞了。”说完,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那高授却不肯放过孙淡,伸手拉住孙淡的袖子,“孙兄别忙,你我言谈甚欢,怎么就急着走了呢?对了,好想问问孙兄,你对运气这种东西怎么看?”

孙淡:“运气这种东西虚无飘渺,无可捉摸,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凡事努力去做就是了。”他心中有些奇怪,这个姓高的家伙拉着自己扯运气这种废话做什么?难道……

平秋里拉自己过来肯定是有所发现,或许这个姓高的人就是平秋里想让自己认识的人?

想到这里,孙淡提起了精神,也不忙着走,含笑着看着高授。

高授见孙淡站定了,面上有喜色一闪:“也不能这么说,所谓运气,其实也是一个人的人生运势。俗话说,什么样的性格决定什么样的人生,一个人的性子天生注定,也没办法更改。他将来的人生也因为性格而有一定规律可寻,这就是势。不过,凡事有势必有术,大势不变的前提下,可用术导引之改善之甚至变更之。”

孙淡:“高兄原来是算命的啊,闲置着无事,不如替我算上一卦如何?”

“略有涉猎。”高授点点头:“不知孙兄想测什么,又用什么来测。”

“拆字吧,算一算我今科秋闱的运势。”孙淡提起笔,看了看四周满眼的苍翠,在案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绿”字。

那高授装出一副庄重的模样看了半天,才道:“此乃上上吉卦。”说着,他伸手指着那个“绿”字,“孙兄且看这个绿字,左右分开一看,乃是丝帛在左,俸禄在右,主大富大贵。依我看来,孙兄今科必然高中举人。”

孙淡“嘿”一声:“托高兄吉言,如此我就不用担心了。”说罢,作势要走。

“等等。”高授眼珠子一转,又一把拉住孙淡:“孙兄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依这个字来看,孙兄的命中有大贵之相。可要想得到这个禄字,前面却需要有丝帛辅助。”

孙淡“哦!”一声:“丝帛辅助,这话我就有些听不明白了。”

高授见孙淡如此吊胃口,又想到他怀中的银子,心痒难搔,笑道:“所谓丝帛在左,也就是说,孙兄要想考中举人,还需破费些银子。”

孙淡心中“咯噔!”一声,心道:果然如此,果然有人再卖考卷。

他也不废话,从怀中掏出那叠钱票放在桌上:“要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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