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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仑德以一种奇异而可怕的音调说道:“邓维尔特,德·劳夫,戈德菲列德和罗特吉爱。”
德鲁戈拉斯的米柯拉伊也主张派遣干练而有经验的人到普鲁士去探听一下尤仑德的女儿是否在那里,如果不在,那末她是被劫到哪里去了;于是公爵手持权杖,走出去发布必要的命令;公爵夫人又转向尤仑德说些安慰话:
“您身体怎样?”她问道。
他没有马上回答,好像没有听到这句问话似的,隔了一会儿才突然说道:“好像有人打中了我的旧伤口。”
“但是您得相信天主的慈悲;等您把德·贝戈夫放回去,达奴莎就会回来了。我是不惜牺牲我的一切的。”
公爵夫人犹疑了一下,决不定要不要现在就提那件婚事,但考虑了一会儿之后,觉得尤仑德遭此不幸,不应当再给他增添忧烦,同时她也有些担心。“他们会同兹皮希科一起去找她的;也许兹皮希科会有机会告诉他,”她心里想,“现在跟他提这件婚事,真会使他发疯的。”因此她宁愿谈些别的事情。
“别怪我们,”她说。“那天有人穿了您那里的制服,带来一封盖有您的印记的书信,说您病了,您的眼睛快要瞎了,想要看看您的女儿。我们怎能反对、怎能不听从她亲生父亲的吩咐呢?”
尤仑德抱住了她的脚。“我不怪任何人,仁慈的夫人。”
“您还得相信,天主会把她还给您的,因为主在保佑着她。主会搭救她的,像上次打猎的时候一样搭救她。那一次,一头凶猛的野牛向我们冲过来——幸亏耶稣启示兹皮希科保卫了我们。他几乎送掉了自己的性命,事后还病了很久,但他救了达奴莎和我,因此公爵赐给了他骑士腰带和一对踢马刺。您瞧!……天主在卫护她。当然,这孩子也实在是可怜!我自己也非常伤心。我本来以为她会同您一起来的,以为我会看见这可爱的孩子,但现在……”她的声音发抖,泪珠夺眶而出,而尤仑德的抑制已久的悲痛也一下发作了,像一场暴风雨似的来得又突然又可怕”。他一把揪住自己的长头发,把头向墙壁撞去,一面嗓音嘶哑地反复哀号着:“耶稣!耶稣!耶稣!”
兹皮希科跳到他身边,使尽全身气力,摇着他的肩膀,叫喊道:“我们非去不可!到斯比荷夫去!”
第二十九章
“这是谁的扈从?”尤仑德走过了拉强诺夫,突然从沉思中猛省过来,像从梦中醒来似的,问道。
“是我的,”兹皮希科回答。
“我的手下人都死了么?”
“我看见他们都死在涅兹鲍士。”
“我的老战友都完了么?”
兹皮希科没有回答,于是他们沉默而勿忙地赶路,因为他们要尽快赶到斯比荷夫去,希望在那里遇见十字军骑士的信使。真叫运气,又结冰了,大路给冻得很坚实,所以他们能够走得很快。
黄昏时分,尤仑德又说话了,问起那些到过森林行宫的十字军骑士团的法师们,兹皮希科就把一切经过都讲给他听;讲到他们的控诉,他们的离去,德·福契之死,也讲到他的侍从非常厉害地捏断了邓维尔特的手臂,他一边讲,一边非常清晰地想起一件事情,那就是从邓维尔特那里带着治伤药膏来到森林行宫的那个妇人。因此在路上打尖的时候,他就向那个捷克人和山德鲁斯问起她,但是他们都不清楚她的去向。他们认为那妇人也许同那些来劫取达奴莎的人一起走了,也许是在他们走了不久以后就走的。兹皮希科现在想到,她也许是有人故意派来给那伙人通风报信的——让她万一看见尤仑德在宫廷中,就及时通知他们一声,让他们见机行事,不说是从斯比荷夫来的了,也不拿出那封捏造的尤仑德的信来,而是把另外一封预备好的信拿出来给公爵大人,这一切都安排得非常巧妙,使得这位只是在战场上向条顿人领教过的年轻骑士第一次想到:光用拳头是对付不了他们的,还必须用头脑才能战胜他们。这种想法对他说来,是并不愉快的,因为他的莫大的悲痛都已经凝聚成一种要求战斗和流血的愿望了。他心目中本来以为,即使是拯救达奴莎,也只能诉诸战斗,或则两军对垒,或则是个对个的肉搏;而现在他看出了,他的复仇和劈人脑袋的愿望也许非加以抑制不可,好比是把一头野熊加上锁链一样;得另想方法解救达奴莎。想到这里,他因为玛茨科没有同他在一起而感到遗憾。玛茨科又聪明又勇敢。他暗自决定派山德鲁斯从斯比荷夫到息特诺去寻找那个妇女,设法向她打听达奴莎的情况。他想,即使山德鲁斯要出卖他,在这件事情上也坏不了大事,相反,也许能帮很大的忙,因为他干的那行生意使他可以到处走动。可是,他想先同尤仑德商议一下,但是再一想,还是到了斯比荷夫再说吧,主要是因为天色已黑,他只当尤仑德由于精疲力竭和极度忧虑,已在骑士坐的高高的马鞍上睡熟了。其实,尤仑德骑在马上,低垂着头,只是因为不幸的遭遇使得他垂头丧气罢了。他显然一直都在想着这件事,心里极度恐怖,因为他突然说:
“我宁愿冻死在涅兹鲍士那边!是你把我掘出来的么?”
“是我同别人一起把你掘出来的。”
“在那次狩猎中,也是你救了我的孩子么?”
“我还能不救么?”
“现在,你也会帮助我么?”
这时兹皮希科心中同时涌起了对于达奴莎的深爱和对于条顿歹徒们的痛恨,立即在马鞍上站了起来,咬牙切齿,费了好大气力才说出这几句话:
“听我说:即使我得用我的牙齿去啃碎普鲁士的城堡,我也一定要去啃,非把她救出来不可。”
接着,寂静了片刻。
尤仑德的好复仇的、难以克制的天性,似乎在兹皮希科这些话的影响下,全部给激发起来了,因为他在黑暗中开始咬牙切齿,过了一会儿又说起这些名字来:邓维尔特,德·劳夫,罗特吉爱和戈德菲列德!他心里想,如果他们要他释放德·贝戈夫,他可以释放;如果他们要索取一笔额外的款项,他也会给,即使要他非得豁出整个斯比荷夫来作为代价不可,那也行;可是那些动手冒犯他这独生女儿的家伙,他终究要叫他们遭殃!
这两个骑士整夜没有阖过眼。第二天清晨,他们几乎彼此不认识了;只不过一夜工夫,他们的脸容竟改变到这种地步。尤仑德终于被兹皮希科脸上那种痛苦和不共戴天的仇恨所打动了,因此说:“她救了你,把你从死神手中抢了过来——这个我知道。但是你也爱她么?”
兹皮希科以一种简直是挑战的神情直望着他的眼睛,回答道:“她是我的妻子。”
尤仑德听了这话,勒住了马,望着兹皮希科,惊讶地眨巴着眼睛。
“你说什么?”他问道。
“我说她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丈夫。”
斯比荷夫的这位骑士用袖子擦擦眼睛,仿佛突然被一声骤雷击得两眼昏花了,过了好一会儿,他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就催马前进,跑到队伍的头里去,默默地继续赶路。
第三十章
但是骑在他后面的兹皮希科却沉不住气,他心里说:“我倒宁愿他大发雷霆,而不要他这样难受。”因此他策马赶上了他,用自己的马镫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马镫,开始讲道:“听一听事情的经过吧。您知道达奴莎在克拉科夫救了我;但是您不知他们要把波格丹涅茨的雅金卡,兹戈萃里崔的齐赫的女儿许配给我。我的叔父玛茨科很赞成这件婚事,她的父亲齐赫也赞成;我们的一个亲戚,——是个修道院长,又是个有钱人,他也赞成。……何必多说呢?——雅金卡是个诚实的姑娘,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还有一笔可观的嫁妆。然而我不能娶她。我觉得对不起雅金卡,但是娶了她就更对不起达奴莎——于是就动身到玛佐夫舍来找达奴莎,因为我坦白告诉您,没有达奴莎,我再也活不下去了。您想一想您自己在恋爱的时候怎么样——想一想!那您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兹皮希科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了,想等尤仑德说一句话,可是尤仑德依然默默无语,他就继续说道:
“在森林行宫中打猎的时候,一头野牛猛冲过来,上帝赐给我这个机会救出了公爵夫人和达奴莎。公爵夫人当时就说:‘现在尤仑德不会再反对了,因为他怎么能不报答这样的一件功劳呢?’不过即使在那个时候,我也不愿意没得到她父亲的同意就娶她。而且我那时身体很弱,……因为那只可怕一野兽使我受了很重的伤,几乎使我送了命。后来,您知道的,那些人来接达奴莎了,说是接她到斯比荷夫去,我当时还不能下床。我认为从此再也见不到她了。我认为您会把她带到斯比荷夫去嫁给别人,您在克拉科夫拒绝了我……那时候,我就已经认为我还是死去的好。啊!伟大的天主,那一夜我多么难挨啊。只有忧虑,只有悲伤!我认为,如果她离开了找,太阳冉也不会升起来了。请您体说体谅人间的爱情和人间的忧愁吧!”
兹皮希科一时之间几乎泣不成声,但是他勇敢的心灵终于让他控制住了自己,接着说道:
“那天晚上,那批人来接她,马上就要带她走,但是公爵夫人命令他们等到天明冉走,就在那时候,耶稣启示了我去恳求公爵夫人,请她作主把达奴莎许配给我。我当时认为,即使我死了,至少也得到了一份安慰。请您想一想,这姑娘马上就得走,而我却病得快要死了,哪里还来得及请求您的许可呢。当时公爵已经离开森林行宫,只得由公爵大人权宜行事,因为她没有人可以商议。但她和维雄涅克神甫都怜悯了我,由维雄涅克神甫主持了婚礼。……这是天主的权能,天主的公道!
但是尤仑德阴郁地插嘴道:“也是天主的惩罚!”
“为什么会是惩罚?”兹皮希科问道。“只要想一想,他们是在婚礼之前来接她的,无论这婚礼举行不举行,他们好歹要把她带走的。”
但是尤仑德又不作声了,阴郁地骑着马向前走,脸上像石头似的毫无表情,这使得兹皮希科终于害怕起来了。虽然兹皮希科说出了一件在心里藏了好久的事,开头大有如释重负之感,可现在却越来越觉得害怕,唯恐这老骑士和他一怒而绝,从此跟他成为陌路人,成为冤家对头。他绝望极了。自从离开波格丹涅茨以来,他的心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恶劣过。他觉得现在没有希望同尤仑德和解了,更糟的是,也没有希望搭救达奴莎了,一切都是白费,将来还要遭到更大的不幸和悲哀。但是这种绝望情绪并没有保持多久,它很快就变成一种愤怒,一种想要争吵和战斗的欲念,这也是符合他的个性的。“既然他不愿意言归于好,”他这样估计着尤仑德,“那就翻脸吧,有什么了不得!”他几乎准备当面臭骂尤仑德一顿。他也巴不得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同随便什么人打一仗,也好出出气,发泄发泄内心的愁闷、悲哀和愤怒,让心里舒畅一下。
这时候他们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那爿叫做“萤火虫”的客店,尤仑德每逢从公爵进行回来路过这里,总让他的人马在这里歇息一下。他现在也不自觉地这样做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