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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的兹皮希科,我真想好好安慰安慰你!”
于是涌泉似的眼泪也流到她脸上来了。
第三十七章
过了几天,尤仑德死了。卡列勃神甫给他的遗体做了整整一个礼拜的祭祷,尸体在这个时期内还没有腐烂。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神圣的奇迹。整整一个礼拜,斯比荷夫聚集了大批的访客。殡葬过后,这个市镇又像往常一样冷清清了。
兹皮希科常常到地下室去,有时候还带着石弓到树林里去;他不是到树林里去打猎,而是去散散心。有天晚上,他从外面回来,走进房间,看到雅金卡同玛茨科和哈拉伐一起坐着,竟出人意料地向他们说:
“请听我说。忧伤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你们与其待在这儿忧伤,不如回到波格丹涅茨和兹戈萃里崔去的好。”
顿时一片沉默,因为大家都认为,看来要有一场严肃而重要的谈话了。
过了一会儿,玛茨科答道:
“我们固然还是回去的好,可你也还是回去的好。”
兹皮希科摇摇头,
“不!”他说。“天主保佑,我会回到波格丹涅茨去的,可是现在我要走的是另一条路。”
“嗨!”玛茨科喊道,“我已经说过,已经定局了,可是也没有定局。敬畏天主吧,兹皮希科!”
“您得知道,我发过誓的。”
“那未就是为了这个理由么?达奴斯卡已经不在人世了,誓约也就完了。死亡解除了你的誓约。”
“除非我自己死了,才能解除,她死了并不能解除我的誓约。我凭我骑士的荣誉向大主起过誓,您还要要求我怎么样呢?凭我骑士的荣誉!”
每一句有关骑士的荣誉的话,都像魔术似地影响着玛茨科。他生平除了天主的圣诚和教堂里的训诫之外,很少注意别的话——可是现在他仿佛毫不为兹皮希科的话所感动。
“我并不是叫你废除你自己的誓约,”他说。
“那您是说什么呢?”
“我告诉你,你还年轻,来日方长。现在同我们一起去休息休息再说。”
“那么,我恳切告诉您,像我在忏悔时所说的一样,”兹皮希科回答,“我可以到我应该去的地方去,同你们一起谈话,像所有的人一样吃喝。但是说实在话,我是绝对提不起精神来的。我心里只有悲伤,只有痛苦,我眼里只有流不完的伤心的泪水。”
“可是你生活在陌生人中间还会更糟。”
“不,”兹皮希科说。“天主知道我住在波格丹涅茨只会憔悴下去。我既然告诉您办不到,那就是办不到!我需要战争,在战场上容易忘却一切。我觉得,等到我实行了我的誓约,等到我能够告诉已逝的灵魂说,‘我已经实现了我应允过你的一切,现在让我走吧!’那时候,首先——不!即使我回去了,您在波格丹涅茨也留不住我。”
大家听了这些话,都默默无言,寂静得连天花板下苍蝇的嗡嗡声也听得见。
“如果在波格丹涅茨他只会憔悴下去的话,那不如让他走的好,”雅金卡最后说道。
玛茨科双手抱着头,他烦恼的时候往往都是这样。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
“唉,伟大的天主!
雅金卡继续说道:
“兹皮希科,但是你发个誓,如果全能的神保佑你,你就不要留在这里,回到我们那里去。”
“我为什么不回来呢?我丢不下斯比荷夫,但是我不想待在这里。”
“因为,”雅金卡又低声说下去,“如果只是为了达奴莎的遗体,那我们就把它运列克尔席斯尼阿去。”
“哦,雅古斯①!”深受感动的兹皮希科脱口而出地喊道;由于极度的高兴和感激,他跪倒在她的脚旁。
①雅金卡的爱称。
第三十八章
老骑士渴望同兹皮希科一起到威托特公爵的军队里去,但是兹皮希科却连听都不要听。他坚持要独自一人到那里去,不带卫兵,不带车马,只带三个骑马的仆人,一个带食物,一个带武器,再一个带睡觉用的熊皮。玛茨科和雅金卡恳求他至少要带哈拉伐去,因为哈拉伐是一个忠实而有经验的侍从,但是他们的恳求都是白费,兹皮希科再也不肯多带一个人,说是他必须忘掉他的悲哀,而一看到这个侍从就会使他想起过去的一切。
在他动身之前,还有些重要事情要解决;就是说,应该怎样处理斯比荷夫。玛茨科建议把那庄园卖掉。他的理由是,这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只有给人带来不幸和悲哀。可是斯比荷夫有各种财产;除了钱,还有武器、马衣、皮袄、贵重的毛皮和家具以及畜群。玛茨科最关心这些,很想把斯比荷夫的财富弄去开拓波格丹涅茨;他最关心的就是那个地方。为了这个缘故,他们讨论了很久。但是兹皮希科无论如何不同意出卖这个庄园。
“我怎么能同意出卖尤仑德的尸骨呢?”他说。“难道我就是这样报答他对我的恩典吗?”
“我们已经答应过,要把达奴莎的遗体运走,”玛茨科说。“我们也可以把尤仑德的尸体运走。”
“嗨!他的尸体在这里同他的祖先埋在一起,如果运到克尔席斯尼阿去,他就离开了祖先,会感到寂寞。如果把达奴莎带走了,那么他就要远离他的女儿,如果把两个人一起运走,他们的祖先在这里又会孤独。”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一二。尤仑德已经进了天堂,天天都看得见他的自己人,卡列勃神甫就说过他已经在天堂里了,”老骑士回答道。
但卡列勃神甫站在兹皮希科一边。他插嘴说:
“灵魂虽然在天堂上,遗体却埋在泥土里,要等到最后审判日才能上天。”
玛茨科想了一会,继续把自己的想法说下去。
“当然,谁要是没有得到拯救,尤仑德就看不到他们。可是这有什么办法。”
“为什么要在这里议论天主的天意呢,”兹皮希科说。“天主只是不许陌生人住在这里和圣徒的尸体杂处在一起。我宁愿把一切都留在此地,而不愿把斯比荷夫卖掉,即使他们给我一个公国作为交换,我也不干。”
听了这些话,玛茨科看出毫无办法了,因为他知道他侄子生性倔强,不过尽管侄儿有这些古怪的特点,他依旧异常疼爱他。
他立即说道:
“还说什么呢,这番话是不合我的心意的,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对的。”玛茨科发起愁来,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直都在静听的雅金卡,这时也走上前来提出了新的建议。
“如果能找到一个诚实的人管理或承租这里的产业,那是顶好了。他可以适当地把土地租出去,那你就毫无麻烦,坐收现款就是了。租给托里玛行么?……不;他已经老了,而且打仗比耕作更行;如果他不行,也许租给卡列勃神甫行吧?”
“好心的小姐!”卡列勃神甫说,“托里玛和我两人可以一起照管这片土地,但是我们都不配负责管理。”
于是他掉过头去对托里玛说:
“我说得对么,老头儿?”
托里玛把手放在他那尖尖的耳朵上,问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大声把这事向他重新说了一遍,托里玛说:
“这是千真万确。我不会管理耕作!我宁可使板斧,而不愿使犁……如果我还能为爵爷和他女儿报仇的话,那我就太高兴了……”
他伸出一双瘦削而强壮有力的手来,手指好像鹰爪,一面把他那狼山似的、白发苍苍的头转向玛茨科和兹皮希科,说道:
“两位爷们,带我跟你们一起去打日耳曼人吧,那是我的职务!”
他说得对。老头儿为尤仑德增加了不少财富,那都是打仗得来的战利品,而不是耕作出来的。
雅金卡这时已拿定主意,便说:
“最好由一个大胆的年轻人来照顾这个庄园,因为十字军骑士团的边界就在对面。我说的这个人,他不但不会躲避日耳曼人,而且会去找他们。因此我的意见是让哈拉伐试一试——我想他做这事是合适的;”
“你们听她发的是什么议论啊!”玛茨科嚷道,因为尽管他很爱雅金卡,但在这样重要的事务上,他是决不会听取一个妇人,特别是一个姑娘的主意的。
但是捷克人站了起来,说道:
“天主是我的见证,我最高兴的是陪我的主人兹皮希科去打仗,因为我们已经一起痛打过一些日耳曼人,也许还会再有机会……不过如果要我留在这里,我就留下……托里玛是我的朋友,他知道我。十字军骑士团的边界就在对面,那又怎么样?那正是好事情!我们可以看一看这两个邻居谁先惹人讨厌!与其说我怕他们,不如说他们怕我。天主不许我在经营方面会损害您而只顾我自己的利益。这一点,小姐可以为我担保;我宁可落入地狱,也不会欺瞒她。农务方面我不大懂,不过在兹戈萃里崔也学会了一些;但是我想,这里要用斧和剑的机会比用犁的机会多。我最关心的就是那件事。算了,由它去吧……反正我走不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兹皮希科问道。“你为什么不大乐意留在这里?”
哈拉伐给问得难住了,结结巴巴地又说下去:
“等到小姐走了,每个人都要同她一起走。仗我可以打得很好——耕作也行——但只是独个儿……一个帮手也没有……小姐不在。那个……也不在,我将感到非常孤单,怎么说呢……小姐又不能单身出门……那末如果这里没有人帮助我……真的,我不知道……”
“这小伙子在说些什么呀?”玛茨科问道。
“您很聪明,但是您猜不到他的心思,”雅金卡回答。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
雅金卡没有回答,却转身向哈拉伐说:
“如果安奴尔卡同你一起留下,你能受得了么?”
一听这话,捷克人猛地跪倒在她足下,连地上的灰尘都飞扬起来。
“同她在一起,即使要我下地狱也受得了,”他喊道,一面抱着她的一双脚。
兹皮希科听了这声叫喊,惊奇地望着他的侍从,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玛茨科也很惊奇,并且想着女人在人类事务中能起多么大的作用,想着女人又能如何使一切事情成功或者失败。
“感谢天主,”他低声说,“我可不需要她们。”
雅金卡又转向哈拉伐说:
“现在我们必须弄弄清楚安奴尔卡同你在一起是否受得了。”
她叫了安奴尔卡来,安奴尔卡大概已经知道或者猜到是怎么回事,因此她进来的时候垂下了头,用手遮住眼睛,只看得见她一部分浅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明亮。安奴尔卡起初站在门口,后来才奔到雅金卡跟前,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把脸藏在她裙子的褶壁里。
捷克人也在她身旁跪了下来,向雅金卡说:
“为我们祝福吧,小姐!”
第三十九章
第二天早晨,兹皮希科就要动身了。他骑着一匹高大的战马,亲友们都围着他送行。雅金卡站在马镫旁,她那双忧郁的天蓝色的眼睛老是默默地望着这个年轻的骑士,仿佛要在他动身以前把他看个饱似的。玛茨科和卡列勃神甫站在另一边的马镫旁,同他们并排站着的是哈拉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