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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几次要醒过来,但他心里害怕,又努力使自己昏昏入睡。天色已很明亮,他睁大眼睛痛苦地望着周围。昨晚的景象都历历在目,看来睡过一觉后,他的苦恼一点也没有消失。
他的脑袋沉甸甸的,眼睛阵阵灼痛。但他洗好了脸,用香水洒了洒他的额角后,感到舒服些了,又静静地坐在依旧敞开的窗户旁边。时光还早,大约只有清晨五时。间或有一个面包店的青年伙计跑过街头,别的一个人也望不到。对面的屋子里,窗帘都还没有拉起。但鸟儿在鸣啭,天空一片蔚蓝色。这是一个绚丽的星期日早晨。
矮个儿弗里特曼先生的心头涌起一种舒泰和充满自信的感觉。他干嘛要苦恼呢?一切都不是跟平时一样吗?姑且承认昨天的遭遇是一个不幸的打击,但现在不是该收场了吗?要收场还不太晚,他还来得及使自己免于毁灭!他一定要设法避免一切机会,使自己不致再陷入这种情感的狂澜中。他认为这是有把握的。他感到自己有力量战胜和控制这一弱点。
钟敲七点半,弗莉特丽克过来了,把一杯咖啡端在圆桌上,这张圆桌正好放在靠近后壁的皮沙发前面。
“约翰内斯,早上好,”她说,“给你送早点来了。”
“谢谢,”弗里特曼先生说。接着他又说:“亲爱的弗莉特丽克,你们拜访客人就自己去吧,真对不起。我身体不舒服,不能陪你们一起去。我睡得不好,头很痛,总之,我不得不请你们……”
弗莉特丽克回答说:
“那真可惜。这种做客的机会你千万不要错过。不过你看来真的有病。让我拿一支头痛药锭给你用用吧?”
“谢谢,”弗里特曼先生说,“过些时候就会好的。”于是弗莉特丽克走了。
他站在桌边慢慢啜咖啡,而且吃了一片新月形小面包。他很满意自己,为自己的意志坚定而洋洋自得。吃完后,他拿起一支雪茄,又在窗口坐下。早点使他的精神振作起来,他感到愉快而充满希望。他取了一本书,一面读一面抽烟,眨巴眼睛仰望窗外的太阳。
此刻街上已经活跃起来,车声辚辚,人语嘈杂,马车的铃声也丁丁当当地传来。在这一切声音中,还可以听到鸟儿的啁啾声。天空灿烂明媚,和煦的清风阵阵拂来。
十点钟时,他听到几位姐姐走过前厅,屋子的大门吱吱嘎嘎地响起来。他看到三个女人经过窗口,但他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一小时过去了,他越来越高兴。
他开始有一种妄自尊大之感。空气多甜润,而鸟儿的啼鸣又有多么动听!要是他能散一会步,该有多好呢?突然,他心里升起一种又甜蜜又可怕的想法(可并无半点杂念):要是我上她那儿去又怎样呢?他在体力上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内心向他恐怖地提出的警告克制下去。于是他欣喜若狂地下了决心,接着说:“我要上她那儿去!”
他换好星期天的黑礼服,戴上大礼帽,拿起手杖,急匆匆、气喘吁吁地穿过城市的各条街道,走到南郊。他任何人都看不见,只是一脚一步地匆匆往前走,脑袋一忽儿向上,一忽儿朝下,陷入得意忘形的极乐境地。终于他在栗树小径的红色别墅前面站住了,在别墅门口,可以看到“林林根军事长官邸宅”的字样。
矮个儿弗里特曼先生(6)
他浑身震颤了一下,心头怦怦乱跳,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但他还是穿过走廊,按动内室的门铃。现在事情已成定局,后退已没有余地了。“一切听天由命吧,”他想。他心里突然平静得像一池死水。
门呀的一声开了,佣人在前厅里迎他,收下他的名片,急匆匆地登上铺有红地毯的楼梯。弗里特曼先生呆瞪着红地毯,一直到佣人下楼告诉他,太太请他上楼。
在楼上客厅的门边,他放好手杖,在镜子里照了一眼。他的脸色刷白,眼睛布满了红丝,头发黏滞滞地披在额角上,拿大礼帽的那只手在不住哆嗦。
佣人开门后,他走进房去。他发现自己在一间相当宽敞而光线朦胧的房间里,窗帘已经垂下。右边放一架钢琴,房间中央的一张圆桌周围,摆着好几只棕色丝绸套子的靠背椅。左面的墙边放着沙发,上面挂着镶有粗金边框的风景画,连壁上挂毯的颜色也是黑沉沉的。后面有一个壁龛,放有几盆棕榈。
过了一分钟,林林根太太才拉开右面的门帷,踏着厚厚的棕色地毯悄悄向他走来。她穿的是一件朴素的、红黑相间方格形花纹的衣服。壁龛里射出一道光柱,微尘在光柱中飘舞。这道光柱正好落在她红褐色的浓发上,因而她的头发一刹那间金光闪闪。她用那双奇妙的眼睛探索地望着他,像往常那样撅起了下唇。
“太太,”弗里特曼先生开腔了,把头仰得高高的,因为他的身材只有她胸部一般高。“我也想前来向您请安。我的姐姐们拜访您时,可惜我不在家……真抱歉极了……”
他压根儿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而她却站着无情地注视他,似乎迫使他再说下去。全部热血顿时涌上他的脑袋。“她要折磨我,嘲弄我,”他想,“她已看透我的心了!她的眼睛闪烁着多么异样的光芒!”终于她用十分响亮清越的声音说:
“很欢迎您上我家来。刚才没有见到您,我也很遗憾。请您坐下来,好吗?”
她靠近他坐下,手臂搁在椅子的扶手上,身子靠向后面。他坐时向前俯着身子,帽子放在膝间。她说:
“您可知道,您的几位姐姐一刻钟前还在这儿?她们对我说,您病了。”
“这倒不错,”弗里特曼先生回答,“我今儿早晨不很舒服,我本来以为不能出来了。来迟了,请您原谅。”
“您的脸色现在也不大好,”她不动声色地说,目光还是盯住他,“您的脸发白,眼睛红通通的。您的身体大概不太好吧?”
“哦……”弗里特曼先生结结巴巴地说,“我身体一般还过得去。”
“我的病也很多,”她继续说下去,眼睛仍不转向别处,“可是任何人都看不出来。我有些神经质,而且神思恍惚。”
她不作声了,垂下头来让下巴贴到胸际,眼睛向上期待地望他,可是他没有回答。他静静地坐着,睁大眼睛沉思地向她看。她说得多么奇妙,她清脆的、软绵绵的声音又多么打动了他的心!他开始平静下来,刚才他仿佛做了一场梦。林林根太太又开始说:
“昨天,戏还没有演完您就离开戏院,我没有记错吧?”
“不错,太太。”
“我很难过。您坐在我旁边当时看得可专心呢,尽管那场戏演得不怎么好,或者说马马虎虎。您喜欢音乐吗?会不会弹钢琴?”
“我只能拉一点儿小提琴,”弗里特曼先生说,“也就是说,几乎谈不上什么……”
“您能拉小提琴?”她问,接着越过他的脸凝望空中,陷入遐想。
“不过我们有时可以一起演奏,”她突然说,“我也能伴奏一点儿。能在这儿找到同行,可真高兴……以后您能再来吗?”
“很高兴一切听候太太吩咐,”他说,感到自己始终是在做梦。这时彼此沉默了片刻。接着她的脸色骤然变了。他看出她的脸变了样,神色上露出一种难以觉察的无情的讥讽,眼睛里又闪耀着某种令人不安的颤抖的火花,像上两次那样探索地盯住他瞧。他的脸热辣辣的,不知转向哪儿才好,同时感到无所适从,只是把脑袋缩得更紧,不知所措地低头望着地毯。这时他打了一个寒噤,内心又感到一阵愤怒,这是一种苦中带甜、但又无可奈何的愤怒。
当他苦苦挣扎了一下重新抬起头时,她已不再盯住他了,而是泰然自若地越过他的脑袋看着房门。这时他好容易迸出几个字眼来:
“太太住在我们城里,到现在为止还称心吧?”
“噢,”林林根太太若无其事地说,“当然称心。我干吗不称心呢?自然,我有些拘束,好像有千百双眼睛看着我,不过……还有一件事,”她马上接下去说,“我只怕忘了:我们过几天想请一些客人来玩玩,只是随便举行一个小小的聚会罢了。搞一些音乐,聊聊天……此外我们屋子后面还有一个漂亮的小花园一直通到河边。简单地说,我们当然要正式邀请您和您的姐姐们来,可是现在我要请您马上答应,您肯赏光吗?”
矮个儿弗里特曼先生(7)
弗里特曼先生还来不及致谢和表示赞同,房门的把手猛地旋开了:军事长官走进房来。两个人都站起身来。林林根太太介绍这两个男人认识后,做丈夫的就彬彬有礼地向妻子和弗里特曼先生欠身致意。由于天热,他黑黝黝的脸膛闪闪发光。
当他脱下手套时,他用尖利有力的嗓音对弗里特曼先生说些什么。弗里特曼睁大眼睛呆望着他出神,似乎等待军官会亲热地在他的肩胛上拍一下似的。这时军事长官两只脚跟紧靠在一起,稍稍弯着身子,用显然压低了的声音对妻子说:
“亲爱的,你可曾邀请弗里特曼先生参加咱们小小的聚会?要是你愿意,我想日期就定在一星期以后吧。我希望天气不会有什么变化,这样咱们就可以在花园里玩上一会儿。”
“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林林根太太回答,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
两分钟后,弗里特曼先生告辞了。当他走到门边再次欠身道别时,又一次与她的目光相遇,她还是毫无表情地瞅着他。
他离开别墅没有回城,而是不知不觉地踏上一条林阴道上岔出来通往河边古堡的路。那边有修剪整洁的草地,绿树成荫的道路和长凳。
他心不在焉地快步走着,头也不抬起来。他热不可耐,感到火焰在他的心头翻腾,在他疲乏的头脑里,有什么在无情地怦怦乱跳。
难道她不是常常凝眸看他吗?但这不是刚才告别时那种毫无表情的目光,而是像前几次那样,在奇妙地、安详地同他说过话后流露出的那种冷酷而闪烁不定的目光。唉,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激动得不能自已的样儿,难道她不暗暗高兴吗?当她细细打量他时,莫非对他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他沿河岸走,岸边是青苔丛生的墙垣。他坐在长凳上,矮矮的一丛茉莉花树把长凳围成一个半圆形。周围香气扑鼻。太阳照在他前面微波荡漾的水面上。
他感到多么疲劳衰竭,而内心又是那么痛苦与激动!最后瞧自己一眼,然后跳到静静的水中,经过短时间的痛苦后在一片安宁中获得解放与拯救——这岂不是最好的出路吗?啊,安宁,那边有的是安宁,而这也是他所需要的;不过他要的安宁,并不是目无所见、耳无所闻的那种安宁,而是一片心平气和、满怀良好愿望的安谧。
正在那一瞬间,他对生命的眷恋又在他心中跃动,而且对失去的幸福充满渴望。于是他环顾周围沉静肃穆、无边无际的大自然,看到河水在阳光下如何淙淙地流着,青草如何在风中颤动,点缀在那儿的花卉又如何盛开、萎谢、凋零,而这一切又如何默默地顺从上苍的安排。这时他突然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友好和协调,人力在一定程度上必然能战胜命运的拨弄。
他想起三十岁生日的那天下午,那时他心情十分平静。展望未来的日子,他既没有恐惧,也不抱希望。他对未来看不到光明和阴影,只觉得前面一片朦胧,而这片朦胧又不知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