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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喊道,对你实说吧,我并没有什么计划。”“嗨,在医院时你好像很有主意似的,跑进我的病房,对我说我们要做这个我们要做那个,我只要像条宠物狗一样跟着你就行了。好像你是我的主人似的。好像我是一个等着你来拯救的蠢黑鬼似的。”她眯缝着眼睛,目光严厉。我站起身来。你这话不公平!”我气得肺都要炸了。“你的本意当然很好,我也很乐意离开那里,但你有没有想过要问问我的想法?”她说。“嗨,你真笨!”我大声喊道,“你把痰液倒在那几个人的鞋子上就已经够蠢的了。然后,更蠢的是,你还不肯道歉,尽管说声道歉就能救你的命。他们会回来杀了你的,甚至比那更糟。我救你逃出那里,你就这样感谢我啊。得了,很好。”我脱掉凯德牌软底帆布鞋,一把抓起旅行包,走进小河里。冰冷的河水像针似的刺进我的小腿肚。我不想和她待在同一个星球上,更不想和她待在河流的同一侧。“从现在起,你自寻出路好了!”我扭头大声说道。到了对岸,我一屁股坐到生满青苔的泥土地上。我们两人隔河相望。在夜色中,她看上去像是历尽五百年风雨冲刷的一块大石头。我仰面躺下,闭上了眼睛。在梦中,我回到了桃园,坐在拖拉机棚子后面,尽管天色大亮,我依然能看见天空中挂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明月当空,皎洁无比。我凝视了一会儿月亮,然后,倚着拖拉机棚子,闭上了双眼。接着,我听见了像是冰块破裂的声响,抬头一看,看见月亮裂开了,开始往下掉落。不好,我得赶快逃命。我醒了,觉得胸口疼痛。我向天觅月,只见月亮完好无缺,银光依旧泻在河面上。我越过河面搜寻对岸的罗萨琳。她不见了。我的心怦怦直跳。上帝啊,求求你。我没有把她当宠物狗的意思。我只是想救她。没有别的意思。我摸索着穿上鞋子,昔日每次在教堂里过母亲节时感受到的悲伤重又袭上心头。妈妈,请原谅我吧。罗萨琳,你在哪里?我收拾好旅行包,沿着小河向桥头跑去,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一根枯枝将我绊倒,我也懒得爬起来,干脆就在黑暗里往前爬行。我可以想象得出,罗萨琳已经离这儿很远,在公路上快步疾走,边走边咕哝,混蛋,该死的傻丫头。我抬头向上一看,发现我绊倒其下的那棵树,基本上是枯木朽株,只有极少的枝桠上尚存几星残绿,灰白色的累累苔癣附在地面上。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看出那棵树行将死亡,在四周那些麻木不仁的松林中间孤独地死去。这就是万物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则。消亡迟早终会占据万物的内心,慢慢将其吞噬。夜空中传来哼唱声。那歌声并不太像福音赞美诗的调子,但却带有福音赞美诗的全部个性。我循着歌声走去,发现罗萨琳浸在河中央,浑身一丝不挂。水珠在她肩头滚动,像奶珠般晶莹闪亮,她的两只乳房在急流中来回摆动。那种景象一旦见过你永远也无法忘怀。我情不自禁地想跑过去,舔吮她肩头上的奶珠。我张开嘴。我想说什么。说什么呢?我不知道。妈妈,原谅我吧。那就是我全部的感受。那久远的渴望在我身下展开,宛若一袭宽大的衣襟,将我紧紧裹住。我脱掉鞋子、短裤和上衣。要不要脱去内裤,我犹豫了一下,然 后把内裤也脱了。河水犹如贴着我的双腿融化的冰块。我一定是被冰凉的河水刺得惊嘘了一声,因为这时罗萨琳抬起头来,见我光着身子朝她走过去,便大笑起来。瞧你神气活现的小样,小黄毛丫头。”我放松地走到她身边,刺骨的河水使我屏住了呼吸。“对不起。”我说。“没事,”她说,“我也对不起你。”她伸手轻轻拍拍我圆圆的膝盖,仿佛那是做饼干的面团。月光明亮,我能透过清澈见底的河水看见铺满河床的鹅卵石。我捡起一块鹅卵石——红红的,圆圆的,光滑润泽,犹如小河的心脏。我一下子把鹅卵石塞进嘴里,吮吸着它内在的所有精华。我身子后仰,双肘撑住,缓缓地向水里滑下去,直到河水淹没了我的头顶。我屏住呼吸,聆听着河水刮过我耳畔发出的声音,深深地沉入那个微微发亮的黑暗世界。但是,我满脑子想的却是地板上的手提箱,那张我从来没能看清楚的面庞,还有那冷霜的香味。
译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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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径直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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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我径直走了进去 作者 : '美国' 苏·蒙克·基德
养蜂新手听说,要找到行踪无定的蜂王,首先要找到伺候她的蜂群。——《蜂王必死:蜜蜂与人类轶事》
除了莎士比亚,我最喜欢的作家就数梭罗了。亨利夫人曾布置我们读《瓦尔登湖》选段,在那之后,我曾幻想过要去一个狄瑞永远找不到我的私密花园。我开始崇尚大自然,崇尚大自然对世界产生的影响。在我心目中,她的模样看起来就像埃莉诺?罗斯福。第二天早晨,当我在河边的葛藤床上醒来时,不由地想起了她。一团薄雾漂浮在河面上,蓝荧荧的蜻蜓飞来飞去,仿佛在织补着苍穹。景色如此秀丽,我一时竟忘了自从狄瑞告诉了我关于妈妈的事情以来所承受的感情重负。此刻,我仿佛身在瓦尔登湖。这是我新生活的开始,我对自己说。没错,是的。罗萨琳睡觉时嘴巴张开,下嘴唇上挂着一条长长的口水。从她眼睑下转动的眼珠,我猜得出来,她正在梦中看电影,在那儿,梦想有时成真,有时破灭。她肿胀的脸庞看起来好多了,但是,在大白天,我注意到了她胳膊和腿上的青肿伤痕。我们两人都没戴手表,但是,从太阳升起的高度来看,我们已经睡去大半个上午了。
我不想叫醒罗萨琳,于是,我从包里掏出木制圣母像,靠着树干将它支起,以便好好端详端详。一只瓢虫爬上了圣母像,停在她的脸颊上,在她脸上平添了一颗最完美无瑕的美人痣。我不知道圣母是不是个喜爱户外生活的人,是不是喜欢树木和昆虫胜过她头上的教堂光环。我仰面躺着,试图编出一个关于我妈妈为什么拥有黑圣母像的故事。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也许是因为我对圣母知之甚少的缘故,因为在我们的教堂里她从来没有引起过人们太多的注意。按照杰拉尔德修士的说法,对于天主教徒而言,地狱只不过是一堆篝火。西尔万没有天主教徒,只有浸信会教友和卫理公会派教徒;不过,我们携有救赎指南,以便我们在旅行途中遇到天主教徒时用得着。我们会向他们派发分成五个部分的救赎计划,他们也许接受也许不接受。教会发给我们一只塑料手套,每个指头上写着一个步骤。步骤从小手指开始,到大拇指结束。有些女士将救赎手套放在手提包里随身携带,以便偶然碰到一个天主教徒时使用。关于圣母马利亚的故事,我们只说到过婚礼那一段,就是她劝说她儿子在厨房里用清水酿出葡萄酒来,而那完全是违背她儿子的意愿的。我听到这故事感到十分惊讶,因为我们的教会不信奉葡萄酒,而且认为女人没有什么发言权。我所能想象的是,我妈妈或多或少兴许与天主教徒有些来往,而且——我必须承认——这使我暗暗不寒而栗。我把圣母像塞到口袋里。罗萨琳还在睡,呼着粗气,振得双唇直抖。我断定她也许会一直睡到明天,于是,我便摇了摇她的胳膊,直到她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天哪,我动弹不得了。”她说,“我觉得像被棍子打了一顿似的。”
“你确实被人打过一顿,记得吗?”“但不是用棍子打的。”她说。我一直等到她站起来。这个过程长得难以置信,她嘟嘟囔囔,哼哼唧唧,让四肢活动开来。“你梦见什么啦?”当她站起身来时,我问道。她凝视着树冠,揉了揉胳膊肘。“哦,让我想想看。我梦见了尊敬的马丁?路德?金,他跪在地上,蘸着口水涂我的脚趾甲,每一个脚趾甲都染得红红的,仿佛他在舔食红肠面包似的。”我们动身去蒂伯龙,一路上我在思考着她刚才说的话。罗萨琳走得飞快,好像脚底板抹了油似的,仿佛她的红宝石般的脚趾甲拥有整个乡村似的。一路上,我们经过灰色的粮仓,需要灌溉的玉米地,还有成群的赫里福肉牛。那些牛在慢悠悠地吃草,看起来对它们过的小日子心满意足。眯眼眺望远方,我看见了阳台宽大的农舍,还有用绳子吊在房子旁边树上用轮胎改做的秋千;旁边矗立着风车,微风吹过,巨大的银色风车叶片便吱嘎作响。太阳将万物烘焙得恰到好处;就连篱笆上的醋栗都晒得像葡萄干似的。柏油路到了尽头,转上一条砂石路。我听着脚下发出的沙沙声。罗萨琳的锁骨凹窝里积了一些汗水。我不知道我们两人谁的肚子更需要食物,是我的还是她的。从一上路,我就意识到今天是星期天,所有商店都关门了。我们恐怕得吃蒲公英,挖地里的野萝卜和幼虫来维持生命了。空气中飘来田野里新施肥料的气味,顿时使我胃口大倒,但是罗萨琳说,我饿死了。”“我们到了镇上,如果哪家店开门的话,我会去买点吃的。”我告诉她。“那我们睡觉的问题怎么办?”她说。“要是没有汽车旅馆,我们只好租一间房。”听了这话,她对我一笑。“莉莉,孩子,没有地方会收留黑女人过夜的。人们不管她是不是圣母马利亚,只要她是黑人,就没有人收留她。”“那么,《民权法案》有什么意义呢?”我说,在马路中间停下了脚步。“《民权法案》的意思不正是说,只要你想的话,人们必须让你住进他们的汽车旅馆,让你在他们的饭店里吃饭吗?”“是这个意思,但是,你必须得强迫他们这样做才行。”其后我一路上忧心忡忡。我没有计划,也没有做计划的打算。直到现在,我几乎一直认为,我们会在什么地方偶然发现一扇窗户,爬过窗户就可以进入一个崭新的生活,而罗萨琳则仍在等待着他们来抓我们,权当这是从监狱里逃出来避暑休假。此刻,我需要的是一个路标。我需要有一个声音对我说出昨天我在自己房间里听到的话,莉莉?梅利莎?欧文斯,你的蜜蜂瓶打开了。我要往前走九步 ,然后抬头向上看。无论我的眼睛看见什么,那就是我的路标。当我抬头举目时,我看见一架喷洒农药的小飞机掠过长着庄稼的田野,扬扬洒洒地投下一团杀虫剂。我无法确定我是这个情景中的哪一部分:是从害虫嘴里获救的庄稼,还是将被杀虫剂消灭的害虫?还有一种极小的可能性,那就是,我是一架呼啸着掠过大地的飞机,在所到之处播下救赎和灾难。我觉得痛苦不堪。
我们越走越热,此刻,汗水从罗萨琳的脸上淌下来。“太糟糕了,这周围没有教堂,要不然我们可以偷几把扇子。”她说。远远望去,小镇边上的那个商店好像有一百来年了。但是,当我们走近时,我发现它的年头实际上更久远。门上的招牌上写着:弗罗格莫?斯迪杂货店兼餐饮部。1854年创办。当年谢尔曼将军也许曾经策马经过这里,由于它声名在外而决定让其幸免于难,因为我敢肯定,它的外观并不好看。商店正面的整面墙上挂着一块被人遗忘的公告牌:斯杜德—贝克维修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