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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被我无法逆转之事件的旋涡往上抛去。罗萨琳走到他们身边时,举起她手中装满了黑色痰液的瓶子,神色平静地将痰倒在那几个男人的鞋子上。她的手转着小圈圈,就好像在写她的名字——罗萨琳?戴斯——就像在练习写字一样。他们低头看着鞋子上的痰液,像汽车润滑油一样流下鞋面。他们眨巴着眼睛,试图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抬起头来时,我看见他们脸上的表情由惊愕变成了气愤,继而是一览无余的狂怒。他们朝她扑过去,于是,一切都开始旋转起来。罗萨琳左右开弓,大打出手,把吊在她胳膊上的那几个男人像手提包一样摇来晃去。几个男人嚷嚷着要她道歉,要她擦干净他们的鞋子。“把它擦干净?”这是我一遍又一遍听到的话。然后,头顶上传来鸟啼声声,尖厉如针,掠过主枝低垂的树木,激起松树的清香气味。即便在那时,我也知道自己将终身害怕闻到那种气味。“赶快报警。”加油站老板对屋里的一个人喊道。这时,罗萨琳已经四肢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手指捻着草丛。鲜血从她眼睛下方的伤口流出。鲜血在下颚底下曲流如泪。当警察赶到时,他说我们必须坐到警车里。“你被捕了,”他对罗萨琳说,“攻击、偷窃、扰乱治安。”然后,他对我说,我们到警察局后,我会打电话给你爸爸,让他处置你。”罗萨琳爬进车里,滑坐到座位上。我跟在她后面,像她一样滑进警车,像她一样坐好。车门关上了。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啪嗒一声关门的气流声。这声轻响好生奇怪噢,那么小的声音怎么会响彻全世界呢?
离开原来的蜂巢后,蜂群通常只飞几米远便会安顿下来。侦察蜂负责寻找合适的地点建立新王国。最终,它们觅得一喜爱之处,于是整个蜂群便一起飞去。——《世界各地的蜜蜂》
开车带我们去看守所的警察是埃弗里?加斯顿先生,但是,埃索加油站的人都叫他鞋子。这个绰号令人迷惑不解,因为我怎么也看不出,他的鞋子,甚至他的脚,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他身上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那一对小耳朵,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耳朵,像两个小杏干似的。我在汽车后排座位上盯着他的耳朵看,心想,他们为什么不叫他耳朵呢。那三个男人开着一辆绿色小卡车跟在我们后面,车内装有一个枪架。他们跟得很紧,都快贴着后保险杠了,每隔几秒钟就摁一次喇叭。每次喇叭一响,我都会惊跳起来,罗萨琳便拍拍我的腿。在西方汽车公司前面,那三个男人跟我们玩起了游戏,他们与我们并排行驶,朝着车窗外面大声吼叫,因为我们的车窗是摇上的,所以基本上听不清楚他们吼叫些什么。我注意到,坐在警车后车厢里的人没有车门把手可抓,也没有摇柄可摇下车窗玻璃。因此,我们在令人透不过气的闷热中被押送到拘留所。望着那几个男人摇唇鼓舌,我们庆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罗萨琳直视正前方,仿佛将那几个男人看作微不足道的苍蝇,贴在我们家的纱门上嗡嗡乱叫。只有我一个人能感觉到她的大腿在发抖,整个后座像一个振动床。“加斯顿先生,”我说,那些人不会和我们一起去吧,对吗?”后视镜里映出他的笑容。“气成那样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可说不准。”在驶上大街之前,那几个人玩腻了,便加速开走了。我松了口气,但是,当我们驶进警察局后面空荡荡的停车场时,他们已经在后门的台阶上等着我们。加油站老板用手电筒敲打着手掌。另外两个人拿着我们从教堂里带出来的扇子,来回挥舞着。我们走下警车,加斯顿先生将罗萨琳的胳膊扭到背后,给她戴上手铐。我紧挨着她朝前走,能感觉到她的皮肤散发出的热气。她在离那几个男人十码远的地方停下,不肯挪步往前走。“喂,我说,别非逼我掏出枪来不可。”加斯顿先生说。通常,西尔万的警察只有在接到报警,去居民院子里消灭响尾蛇时才会用枪。“走吧,罗萨琳,”我说,有警察在这里,他们还能对你怎么样?”就在这时,加油站老板抡起手电筒,举过头顶,朝罗萨琳的额头上砸过来。她双膝跪地倒下了。我不记得我当时是否大声尖叫,但我立刻意识到加斯顿先生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嘘。”他说。“也许现在你想道歉了吧。”加油站老板说。罗萨琳试图站起来,但是双手被铐在背后,她根本不可能自己站起来。我和加斯顿先生把她拉了起来。“不管怎样,你这个黑鬼必须道歉。”加油站老板说着,朝罗萨琳走过来。
“慢,福兰克林,”加斯顿先生说,带着我们朝门口走去,“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不道歉,我是不会罢休的。”那是我们进拘留所之前,我听到他叫喊的最后一句话。一走进屋子,我就恨不得立刻跪下来亲吻拘留所的地面。我对拘留所的唯一印象来自西部片,而这个拘留所则与影片中看到的镜头大相径庭。比如,墙壁漆成粉红色,窗户上还挂着印花窗帘。后来我才发现我们穿过的是看守的住宅。看守的老婆从厨房里走出来,边走边往烤松饼的白铁罐底部抹一层黄油。“又给你带来两张嘴。”加斯顿先生说,而她则继续干她的活,脸上没有一丝同情的笑容。他领着我们来到前面,那里有两排牢房,里面空空的。加斯顿先生打开罗萨琳的手铐,从盥洗室里拿出一条毛巾递给他。她把毛巾敷在头上,加斯顿伏在书桌上填好了文件,接着又在一个文件柜里找钥匙,折腾了好一会儿。牢房里一股醉汉的气味。他把我们关在第一排第一间牢房里,里面一张靠墙的长凳上潦草地写着“狗屎宝座”几个字。一切恍然若梦。我们坐牢了,我想。我们坐牢了。当罗萨琳取下毛巾时,我看见她眉头上方红肿处有条一英寸长的伤口。疼得厉害吗?”我问道。“有点疼。”她说。她在牢房里转了两三圈之后,才在长凳上坐下。“狄瑞会把我们弄出去的。”我说。
“哼。”之后,她没有再说一句话。约莫半小时后,加斯顿先生打开了牢门。“走吧,”他说。罗萨琳脸上顿时露出希望的神色。实际上,她已经开始站起身来。加斯顿先生摇摇头。“你哪里也不能去。就这女孩一个人。”在门口,我紧紧抓住一根牢房铁栅栏,仿佛那是罗萨琳胳膊里长长的骨头。我会回来的。你行吗?……罗萨琳,你行吗?”“你走吧,我能对付。”她脸上那副沮丧的神情几乎要了我的命。狄瑞卡车上的速度计指针剧烈摇摆着,我看不出是指在70英里还是80英里上。他俯在方向盘上,踩了一脚油门,松开,然后又踩了一脚。可怜的卡车嘎嘎作响,我担心引擎盖都会震飞,接着还要撞倒几棵松树。我猜想,狄瑞之所以如此心急火燎地往家里赶,是因为他想立刻就在屋子里倒上一堆堆粗砂石——我们的家变成行刑室已是家常便饭;我要一堆一堆地挨个儿跪,一连跪上几个小时,中间顶多只能上个厕所。我不在乎。我脑子里什么也顾不上想,一心只想着关在拘留所里的罗萨琳。我斜眼看了看他。罗萨琳怎么办?你得把她弄出来——”“我把你弄出来,就算你走运了!”他吼道。“但是,她不能呆在那里啊——”“她竟然把痰倒在三个白人身上!她到底想干什么?倒在福兰克林?玻西的身上,天哪。她就不能找个普通人惹惹吗?福兰克林是西尔万最歧视黑人的卑鄙家伙。他恨不得一看见罗萨琳就杀了她。”“但不是真杀吧,”我说,你不是说他真要杀了她吧。”“我是说,要是他真的杀了她,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吃惊的。”我的胳膊顿时软了。福兰克林?玻西就是拿手电筒的那个人,他会杀了罗萨琳。但是,在狄瑞说出这番话之前,我难道心里就没想到有这种可能吗?他跟在我后面上了楼梯。我故意磨磨蹭蹭,慢慢地挪着步子,突然间,心里冒出一腔怒火。他怎么能就这样把罗萨琳扔在拘留所不管呢?我走进我的房间,他在门口停住了。“我得去做摘桃工人的工资单了,”他说,“你不许离开这间屋子。你听懂我的话了吗?你就坐在这里,想想我回来会怎么收拾你。认认真真地给我好好想想。”“你用不着吓唬我。”我说,声音小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他已经转过身即将离开,但是,听到我的话,又猛地回过头来。“你说什么?”“你用不着吓唬我。”我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声音大多了。我已经肆无忌惮了,那是长久以来蓄积在我心中的一股勇气。他向我走来,扬起手臂,好像要抽我的耳光。“你最好管住你的嘴巴。”“来吧,你打我吧!”我大声喊道。他挥动巴掌时,我一扭脸。没碰到我一根毫毛。我跑到床边,爬到床中央,大口喘着粗气。“我妈妈绝不允许你再碰我一下!”我喊道。“你妈妈?”他的脸通红透亮,“你以为那个该死的女人关心过你吗?”“妈妈爱我!”我哭喊着。
他仰头向天,勉强挤出一声苦笑。“这……这一点都不好笑。”我说。然后,他冲到床前,两只拳头按在床垫上,他的脸离我很近,我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长胡子处的汗毛孔。我向后退缩,退到枕头边,后背贴在床头板上。“不好笑?”他吼道,“不好笑吗
?嗬,这是我听到的他妈的最好笑的事情:你以为你妈妈是你的守护天使呀。”他又大笑起来,“那个女人是最不关心你的。”“那不是真的,”我说,不是真的。”“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他说,仍然向我倾着身体。他的嘴角还有一丝笑意。“我恨你!”我尖声叫喊。听了这话,他顿时笑容全消。他怔住了。“为什么?嗬,你这小婊子。”他说。他嘴唇上的血色消褪殆尽。突然间,我感到浑身冰凉,仿佛什么危险的东西潜进了屋里。我朝窗户看去,浑身不禁一阵寒颤。“你给我听着,”他说,声音平静至极,“事情的真相是,你那可怜的母亲扔下你跑了。她死的那天是回来拿东西的,事情就是那样。你想怎么恨我都行,但事实是,她才是扔下你不管的人。”房间里变得死寂无声。他拂弄着衬衫前襟上的什么东西,然后走向门口。他离开后,我没有动弹,只是用手指捋着照在床上的一条条光影。他的靴子重重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从床罩下拉出两个枕头,将自己围了起来,像是正在制造一个能让我漂浮的内胎。我能理解母亲离开他的原因。但是,她为什么要扔下我呢?对此我将永远不得其解。
放在床头柜上的蜜蜂瓶,现在空空如也。从这个上午起,蜜蜂不知什么时候终于飞走了。我伸手拿过空瓶子,捧在手里,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仿佛忍了很多年了。你那可怜的母亲扔下你跑了。她死的那天是回来拿东西的,事情就是那样。我主耶稣啊,让他收回那些话吧。往事涌上我的脑海。地板上的手提箱。他们争吵的情景。很奇怪,我的肩膀开始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我抱着蜜蜂瓶抵在心窝,希望瓶子能够使我停止颤抖,但我还是无法停止颤抖,也无法停止哭泣。我吓坏了,仿佛被一辆我没有看见开过来的汽车撞倒了,正在路边躺着,试图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坐在床沿上,反复琢磨着他说的话。每想一遍,心灵就受到一次折磨。我在那里不知道坐了多久,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