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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桃园宝地。我会躺在地上,这样,心里就会渐渐平静下来。此刻,狄瑞捧起一把尘土,然后让尘土从手指缝间慢慢漏下去。“她去世那天,她正在整理衣橱。”他说。我难以描述他的声音里那种奇怪的腔调; 一种不自然的声音; 那几乎是一种和善的声音,但又不完全是。整理衣橱。我从来没有去想过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做什么,为什么她在衣橱边,他们俩为什么吵架。“我记得。”我说。我的声音听起来微弱而遥远,好像发自野地里的一个蚁冢似的。他扬了扬眉头,脸向我贴近。不过,他的眼睛里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你记得什么?”“我记得,”我又说道,“你们两个大声吵架。”他的脸绷了起来。“是那样吗?”他说。他的嘴唇开始发白,我常常看见他这样。我向后退了一步。“见鬼,你那时才四岁!”他喊道,你不知道你记得什么。”在随后的沉默中,我想对他撒谎,想对他说,我收回我说的话。我什么也不记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渴望,一种郁积压抑了很久的渴望,就想提起这件事,就想说出那几个字。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看着我见他走过来时连忙扔到地上的铁钉。有一把手枪。”“天哪。”他说。他久久地看着我,然后走向堆在货摊后面的桃筐。他双手握拳,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回来。“你还记得什么?”他说,把你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我。”“枪在地板上——”“你把枪捡了起来,”他说,我想这你记得吧。”枪声开始在我的头脑里回响不绝。我扭头看着桃园的方向,真想夺路而逃。“我记得我捡起了手枪,”我说,就记得那么多。”他弯腰抓住我的肩膀,轻轻地摇晃着我。“别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你肯定吗?好,你再想想。”我停顿了很长时间,他歪头看着我,满脸狐疑。“不记得了,先生,就这些。”“你给我听着。”他说,手指掐进我的双臂。“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是在争吵。我们起初没有看见你。然后我们转过身,看见你拿着手枪站在那里。你是从地板上捡起手枪的。接着枪就响了。”他放开我,将双手插进裤袋里。我听见他双手把口袋里的钥匙和硬币搅得叮当响。我想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去感受他弯腰把我抱到怀里的感觉,但我却动弹不得,他也一样。他两眼越过我的头顶看着某个地方。那是他一直潜心揣摩的地方。“过后,警察问了许多问题,但是像这种可怕的事情很多,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悲剧。再说,你又不是故意的。”他轻声说道,“但是,如果有人想知道真相的话,这就是事情的经过。”说罢,他就走了,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刚刚走出几步,便回过头来说道,别再用铁钉戳我的桃子。”我从桃摊回家的时候,已是傍晚六点多了,一笔生意也没做成,一个桃子也没卖出去。我回到家时,看见罗萨琳还在客厅里。平常这时候她早就回家了,但此刻她正在起劲地摆弄着电视机顶上的兔耳形天线,试图消除电视屏幕上的雪花。屏幕上的约翰逊总统时隐时现,最终消失在大雪里不见了。我从来没见过罗萨琳对电视节目如此感兴趣,竟愿意花这么大的力气来捣鼓天线。“发生什么事了?”我问,“他们扔原子弹了?”自从我们在学校练习防弹演习以来,我时常禁不住会认为自己来日无多了。人人都在自家后院里修筑抗辐射防空洞,储存自来水,准备迎接世界末日的到来。在科学实验这门课上,我们班有十三个同学做的是抗辐射防空洞模型,这说明并不是我一个人对此忧心忡忡。赫鲁晓夫先生和他的导弹把我们弄得心神不定。“没有。原子弹没有爆炸。”她说。“你过来,看看能不能修好电视。”她双拳深深地叉进髋部,深得似乎连拳头都看不见了。我捻转着裹着锡箔的天线。图像清晰起来了,可以看清约翰逊总统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人们围在他身边。我不太喜欢总统,因为他常常拎小猎犬的耳朵。不过,我很钦佩总统夫人伯德女士,她看上去似乎总是别无他求,只希望能够自由自在地展翅高飞。罗萨琳拖出脚凳,在电视机前坐了下来,于是,整个画面都被她挡住了。她身体向着电视机前倾,攥着裙子一角,两只手不停地拧着裙角。“是什么事啊?”我说,但是她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压根就不搭我的话茬。屏幕上,总统在签署一份文件,大约用了十支墨水笔才将文件签署完毕。“罗萨琳——”“嘘——”她说,边嘘边摆摆手。我只得从播音员播报的新闻里去了解详情。“今天,1964年7月2日,”他说,美国总统在白宫东厅签署了《民权法案》……”我看了看罗萨琳,她坐在那里直摇头,嘴里喃喃自语,“我主慈悲”,看起来就像人们参加有奖答题电视节目赢了六万四千美元一样,高兴得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不知道是该为她感到激动还是该为她担忧。人们做完礼拜后谈论的往往都是黑人问题,以及黑人是否应该享有民权的问题。谁是赢家——是白人队还是黑人队?这好像是一场生死竞赛。上个月在佛罗里达州,亚拉巴马州的马丁?路德?金牧师因为想在白人餐馆用餐而被捕时,从教堂里会众的举动来看,好像是白人队赢了比赛。我知道他们是不会甘心让这则新闻四处传播的,永远也不会。“哈利路亚,耶稣我主。”罗萨琳坐在凳子上念叨着,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罗萨琳把晚餐放在灶台上,那是她做的拿手菜——熏鸡。当我摆好狄瑞的盘子时,便思忖着怎样提出我过生日这个微妙的问题。我来到人世这么多年,狄瑞从来没把我的生日当回事。但是,年复一年,就像有瘾似的,我始终抱着希望,心想今年他也许会给我过生日了。我的生日与我们国家的国庆节是同一天,因此就更难引人注意。在我幼年时,我还以为人们放焰火和樱桃爆竹是因为我的缘故哩——哇,莉莉出生了!后来,我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真相总有大白之日。我想告诉狄瑞,每个女孩子都喜欢魔法银手镯,事实上,去年我是西尔万初级中学唯一没有魔法银手镯的女孩子。我想让他知道,能够在午餐时间引起人们注意的事情是,在自助餐厅排队时,你把手腕上的手镯弄得叮当响,吸引大家注目你那漂亮可人的收藏品。“噢,”我说,将盘子推到他面前,这个星期六是我的生日。”我看着他用叉子从骨头上剔下鸡肉。“我想要一只魔法银手镯,百货公司有卖的。”这时,房门嘎吱响了一声,它过一阵就会响一下。门外,大鼻子低低叫了一声,接下来是一片寂静,静得能听见狄瑞嘴里咀嚼食物的声音。他吃完了鸡脯,又开始啃鸡腿,时不时目光严厉地看看我。我想开口问,那么,手镯的事怎么说?但是,我看得出他已经做出了回答,一缕悲伤不由爬上我的心头,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脆弱,而这种感觉与手镯一点关系也没有,真的。现在,我认为使我伤心的是狄瑞的叉子刮在盘子上发出的声音,那刺耳的声音拉大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要是我不在屋里该多好。那天夜晚,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蜜蜂在玻璃瓶里不停地振翅、拍打,嗡嗡直响,等待夜深人静时,我好溜到桃园挖出装着母亲遗物的铁盒子。我想躺在桃园里,让它环抱着我。夜深了,月亮爬上了天顶。我下了床,穿上短裤和无袖衬衫,舞动着四肢,像冰场上的溜冰者一样,悄悄地溜过狄瑞的房间。他把靴子放在了过道的中间,但我没看见。当我绊倒时,啪嗒一声动静很大,连狄瑞的鼾声都改变了节奏。起初,鼾声完全停止了,不过接着复又响起,就像小猪三重唱似的。我悄悄地摸下楼梯,穿过厨房。当夜色触摸到我的脸庞时,我真想开怀大笑。月亮正圆,满轮的清辉为万物的边缘镀上了一圈琥珀色的亮光。蝉鸣四起,我光着脚丫跑过草坪。要到达我的宝地,我必须走到拖拉机棚左边的第八排桃树,然后沿着这排树往前走,数到第三十二棵树就到了。铁盒子埋在树下松软的泥土里,埋得很浅,我用手就能挖出来。我掸去盖子上的泥土,打开盒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母亲的白手套,然后是包在蜡纸里的照片,与我原先放的位置一样。最下面是那幅滑稽的木质圣母像,是黑圣母。我把盒子里的所有宝贝都掏了出来,然后伸展四肢,在落下的桃子中间躺着,把盒子里的宝贝都放在我的肚子上。我透过枝叶交错的桃树举目向上看去,发现周身夜色笼罩,一时竟魂魄出窍,觉得天空就像是我自己的肌肤,月亮就像是我的心脏,在黑暗里跳动。天上亮起一道道闪电,不是撕裂的锯齿形,而是炫着金色的光线,轻柔地划过夜空。我解开衬衫纽扣,衣襟大敞,一心盼望夜色落在我的皮肤上。我就那样睡着了,伴着母亲的遗物躺在那里,任沁人的空气滋润着我的胸脯,任闪电划破长空。有人急急穿过桃林走来的脚步声把我惊醒了。是狄瑞!我坐起身来,惊慌失措,赶紧扣上衬衫纽扣。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听见了他粗重的喘气声。一低头,我看见母亲的手套和两张照片。我停止扣纽扣,一把抓起手套和照片,一边摸弄着,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该如何把它们藏起来。我已经把铁盒子放回洞里去了,离我太远,伸手够不着。“莉莉——!”他喊道,他的身影掠过地面向我投过来。我把手套和照片掖在短裤裤腰里,然后,手指哆嗦着扣上没扣的纽扣。还没等我扣好纽扣,一圈亮光便照到了我的脸上,狄瑞拿着手电筒出现在我面前,连衬衫也没穿。光束晃动,摇曳不定,晃过我的眼睛时,刺得我什么也看不见。“你和谁一起到这里来的?”他吼道,亮光照着我那扣了半拉的上衣。“没和谁。”我说,双臂抱着膝盖,他的想象力让我吃惊。我不敢多看他的脸,那张脸又大又亮,像上帝的脸。他举着手电筒朝黑暗中照去。和谁一起出来的?”他厉声说。“求你别问了,狄瑞,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起来。”他喊道。我跟着他一起回家。他双脚重重地踩在地面上,我为黑土地感到难过。他一声不吭,直到我们走进厨房,他从储藏室里拖出玛莎怀特粗砂石来。“我认为男孩子会做这种事,莉莉——这怪不得他们——但是,我觉得你更会做这种事。你的行为简直像个荡妇。”他倒了些颗粒大如蚁冢的粗砂石在松木地板上。过来跪下。”我从六岁起就开始跪粗砂石,但是至今我还是习惯不了皮下碎玻璃般的扎痛感。我像日本女孩一样,挪着小碎步走向粗砂石,跪了下来,下定决心不哭,但是,刺骨的疼痛已经使我泪水盈眶。狄瑞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把袖珍小刀清理指甲。我将身体重心从一个膝盖移到另一个膝盖,希望得到一两秒钟的将息,然而,痛感还是深深地扎进了皮肤。我咬紧嘴唇,正在这时,我感觉到了腰带下面的木制黑圣母像。我感觉到了腹部包着母亲照片的蜡纸和她的手套,突然间,我仿佛觉得母亲就在那里,紧紧地贴着我的身体,仿佛她是纤细碾碎的绝缘材料,度身敷在我的皮肤上,帮助我忍受狄瑞的虐待。第二天早晨,我醒得很晚。我一下床便去查看藏在床垫下的母亲遗物——我只是把它们暂时藏在那里,以后还会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