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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窗还是开的。他便坐在墙边假山石上,取笛又吹将起来,花仙正走上楼,打点伏侍小姐去睡,听得笛响,想道:“王
公子浑了,我趁小姐未曾上来,待我妆做小姐,唤他一唤,弄这书呆,看他怎样疯颠。待我笑笑儿着。”便靠在窗槛上,
轻轻咳嗽了一声。柏青见了,喜出望外。他朝着窗一个大肥喏。花仙笑道:“待我哄这书呆。”偶然袖中带得黄柑一枚,
掷到柏青身边。连忙拾起一看,好不欢喜,急向袖中去摸,恰有青果数枚,待要丢上去,恐轻小打不到。道有了,摸着
《梅花赋》,将几个青果,包做一包,丢入楼窗。恰也有些凑巧,竟投在楼板上,响了一声。花仙捡了,正要打开来看,
只听得叫唤,花仙应了一声,关了窗,竟去了。柏青见闭了窗,如失了珍宝一般。正在痴迷之间,只见王化走来,叫道
:“相公,夜深风冷,且去睡罢。”柏青把楼上望了一望,竟进书房。又把那黄柑在灯下看了又看,竟自着迷一般。正
是:
只因世上美人面,坏却人间君子心。
坐至三更,方自上床睡,兀自梦中几番惊叫。
且说花仙睡到次早起来。到密处打开包儿,看见几枚青果,取来袖了。打开字儿,从头一看,是一篇《梅花赋》。
想到小姐倒喜词赋看,只说风吹到楼窗口,拾来的,与他看看也好。将来笼了,自己去梳洗,伏侍小姐。一应完了,小
姐道:“今日绣花手冷,做什么消遣方好?”花仙往袖中取出花笺,放在桌上道:“看看如何?”小姐从头看遍,见王
卞戏书,问花仙何以到此,花仙道:“旋风刚刚吹送到楼窗槛上,我见了,取来的。”小姐道:“王公子倒也是个清品,
不枉了缙绅家子弟。”花仙道:“小姐,昨晚笛声哀怨,也不减鹤唤猿啼,何不也做一词消遣,有何不可?”小姐道:
“这也使得。”即浓磨香墨,展过花笺,写道:
梅花吐秀。羌笛传香,此时倦客登楼,何处邻人邀笛。悲从气出,宁知失
志之流。巧作龙呜,纵是从羌而起。萧条杨柳,早已惊秋。历乱梅花,非
同寄远,而寂寥清商之节,纤妙绿水之音。河内故人,赋成怀远。平阳逆
旅,奏是思归。猿臂引而猿吟,鹤胫次而鹤唳。岳阳楼上,春心飞满洞庭
;扬子津头,别泪多如江水。况玉钗敲断,铁马嘶残。思妇琐窗,恨计程
之未到。征人沙碛,愿托梦以相求。便是一声,已堪肠断。那禁三弄,更
入花来。故虽郭氏长生,魂随东女。石家宋伟,怨切赵王。为寂寂之歌,
作鸣鸣之调。城精犹能有意,山鬼讵独无情。岂若名利不关,麦陇骑归日
暮。岁时作乐,杏花叫彻天明。信口无腔,未涉采菱延露。横吹相和,不
离野曲林歌。非惊多愁少睡之人,何有感慨悲歌之泪。
写罢看了一回。花仙拿了一杯茶来,送与小姐。折了《梅花赋》,递与花仙:“不可与宜春这丫头看见。”花仙接
了,道:“晓得。”
且说柏青,到次日天未明,就假做看梅花,就去看楼窗子。一日走上几十次。到晚又同了王卞,将晚酒摆在花楼上
吃。将笛又吹上几回。这晚,花仙伏侍小姐在下边吃晚饭,故不曾开窗嗅他。柏青吹了一个黄昏,不见动静,进房睡了。
次日又去,不住的走。
其日王老夫人着孩儿往娘舅家探望,王卞到书房,别了柏青道:“小弟探亲,恐今日不回,有失奉陪。”柏青道:
“请便。”王卞去了。柏青倒快活起来。未到晚,老夫人打点晚饭出来。王化接了,摆下。柏青道:“可摆在梅花树下,
待我对花而饮,不然没兴。”王化只得掇了桌儿,摆在树下。他便自饮自筛,自吹自乐。天色晚了,花仙又上楼伏侍。
听见笛响,他走到后边,把窗开了一看,只见柏青一人坐着吹萧。花仙道:“闻这王公子,年过二十,尚无妻室。想因
孤枕难熬,前晚嗅坏了他。故夜夜在此着魔,待我再咳嗽一声,看他怎么。”便嗽了一声。柏青抬头看见小姐在窗前嗽
响,大了胆,朝着作一个深揖。花仙故意将手招他。柏青看着这样高楼,如何可上。心上急了,连忙去把花楼梯子,重
重的拿了,靠着墙,竟走上来。花仙见了,笑道:“明日罢。”忙把楼窗关了。柏青听见说明日罢,走了下来道:“好
了,今日进去,一定是明日了。”他把梯子竟不掇开,自家欢天喜地的吃了几杯酒,拿了萧,到书房歇了。王化收拾残
肴剩酒,也不知楼梯一事,竟自睡了。
柏青一夜无眠,到次早,坐在书房细想道:“白小姐为何一见留情,十分有意,他多分疑我是王公子了。况有梅花
赋上边王卞名学,故此容易。倘若今晚侥幸,只可将机就计方可。倘若说出本姓,变卦起来,倒不便了。”准备了一日,
几十次走到园中。王化见他不住走,且说他着了花魔,再不知花仙一段情由勾引至此。
未晚之际,公子不回。夫人照每日规矩,次第将晚酒送出。王化也不问,竟依前排在梅花树下。柏青拿了这管笛,
又如昨夜吹将起来。这晚恰好宜春上伴花楼,耳内听得园中吹响,他便开了楼窗一看,只见一个戴飘巾绒服的后生,拿
管笛儿吹着。宜春这丫头,极口快的一个丑货,便朝着柏青,不管一些好歹,乱叫道:“再吹个我听”。柏青着魔的了,
只道叫他,丢下了笛,竟上楼梯。宜春见了,动也不动,不住的看着。柏青竟至窗口,与宜春打个照面。宜春叫道:
“王相公,上来何干?”柏青见叫王相公,知是侍儿口角,便起疑心,在这晚是十八了,月色已上,仔细一看,十分丑
恶。便朝着宜春面上道:“啐,真着鬼了。”便下梯走。宜春见他啐了一口,便恼将起来道:“我好意叫他,只道他要
这物件,问他为何啐我一口。”想道:“是了,大分是花仙在此,与他有了情。故有梯子靠墙,只道我是花仙,上来勾
当。见了我这般面貌,有些不如意,便奚落我了。不要慌,待我在老爷面前,搬他一场是非,方知我的手段。”说罢竟
进去了。
且说花仙上楼,鬼窗儿开了,心下想道,何人开的窗。一望,只见王公子在那里坐着,花仙想道:“这呆子只管在
此,恐后来被外人知道,怎生是好。不免生一个计较,绝了他念头方好。”正在那里想计,不想柏青早已看见正是小姐
在窗口隐约,竟上梯来,不想下面叫响,花仙应一声去了。柏青走到楼上,见是一个空楼,他悄悄又走到前边一望,方
见小姐卧房在前楼。他不敢放肆,道千辛万苦,上得楼来,难道又去了不成。小姐虽然下去,免不得就来,不免在此榻
上睡下等他便了。
且说王化见夜深了,不见柏青,叫了几声,又不见应。想道大分进书房去了。收拾完备,竟往厨下料理。
这宜春见白公独在前厅看月,他走到白爷前道:“老爷,宜春在小姐后楼,拾了两张字儿,花花绿绿,不认得。送
老爷看看。”白公接下,倒外书房灯下一看,见《梅花词》。是王卞写的。《笛赋》乃女儿笔迹,大怒。叫宜春,宜春
恰好又往后楼去看那窗子关也未曾,早在榻上看见王公子,吃了一惊。连忙又至白公书房。恰好叫着,道:“来了。”
白公道:“你可知来什么?”宜春道:“老爷问。不得不说了。恐夫人小姐要见怪,故不敢说。”白公是个谨慎的人,
道:“不妨。我不与小姐夫人知道便了。”宜春道:“老爷,这两张纸,是小姐与花仙藏好的。道不可与宜春知道。我
听见了,故此偷来的。上边想是写我的,不必说了。方才后园王衙笛响,我去开窗一听,只见王公子傍了墙,走到窗前。
见了我,啐了一声,又下去了。方才去看楼窗,如今他倒高卧在伴花楼上,打酣着哩”。白公吃一惊道:“小姐在那里?”
宜春说:“小姐与夫人在房里,宜春不曾上楼。”白公心下想道:“大分小妮子与王卞做下一手了,不必言矣。若一撩
乱起来,非惟有沾家门,亦且官箴坏了。且住,我想王卞大胆,竟上楼来,也非一次了。律有明条,夜深无故入人家,
非奸即盗。登时打死勿论。也罢,我有家人王七,心粗胆大,以杀伐为儿戏。趁此机会,杀了他,把他尸首放在他自己
园中。他家又不知是我家杀的,一来绝了后患。二来不露缙绅之丑。此为上计。”叫宜春:“快唤王七来讲。”
去不移时,王七来见。白公道:“你可曾吃酒么?”王七道:“十分醉了。正困哩。闻知老爷呼唤,只得起来。”
白公附耳低言道:“可至伴花楼上,如此,如此。回来重重有赏。”王化道:“俱理会得。”白公付了一把宝剑,他竟
自悄悄往后楼去了。白公叫宜春:“你不可在夫人小姐前露一些儿话。若知道了,非惟夫人打骂,我亦不悦,断不饶你。
今可去伴着夫人,且慢慢与小姐上楼去。”宜春应了一声,竟去了。只见夫人小姐,正在窗下做些针线,全不知一点情
由。
那王七去了半个时辰,领了这说话,禀道:“老爷,事皆停当了。把尸首放在梅花楼下,把梯子放好在梅楼。小人
走上假山,扒在墙头,闭上楼窗,把楼上血迹揩净,一路并无一点血痕。做得实是乾净。求老爷重赏。”把宝剑也还了。
白公道:“明早赏你三两银子,买酒吃。不可与外人知道。”王七道:“小人虽是粗鲁,这犯法的事,也晓得的,怎肯
吐露。不须老爷分付得。”竟自出去了。花仙与小姐上得楼,已是四更时分,竟不往后楼看了。
且说柏青家下,他父亲在日,是个乡科出身。做到通判任的。也有几千家事。止生下两个儿子。大的纳监,尚未推
选,回在家下,唤名柏翠。第二子便是柏青。他二人父母双亡过了,因是日家下有人与柏青议亲,特来接他回家商议。
一个家人竟至王衙来寻。玉化见说,随引了家人,往书房里来叫。并不见影。王化道:“大分又往花园里去了。”同了
来,往花园叫。又不见应。家人道:“敢是在你相公那里去了。”王化道:“我相公往亲戚家去了几日矣。不在家下。”
家人道:“敢在假山后面大解么?”二人同去,往从梅花楼下过,只见血淋淋倒在地下。仔细一看。咙喉管是割断的了。
家人叫将起来,惊得家中大小一齐都到园中。看见都吃惊打怪的,不知何故被人杀死。柏家之人一径归家,报与大相公
道:“不好了,二相公杀死在王衙花园楼下了。”柏家大小都吃了一惊,道:“有何缘故,以至如此?”柏翠道:“王
大相公怎么说?”家人说:“那王化回道,不在家几日了。”柏翠道:“人命关天,必须告官方见明白。”即时写了状
子,呈在本府。府官见王卞名字,知是同年王羽之子了。便间柏翠:“他是读书之人,为何杀你兄弟?有证见么?”柏
翠道:“杀死在王家。虽有证见,何由知之,知府发与该房佥牌去捉。
差人出得府门,恰好王卞探亲而归,路经本府,不提防这桩公案,差人看见,认得王卞,一把扯住道:“王相公,
大爷奉请”。王卞道:“是年伯了,有何事见教,待我归家换了公服来相见。”差人道:“老爷也是私服,就在私衙一
见。立等有话要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