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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立贤传统的塞外,即便数代父子相传,嫡亲一旦凋零,往往又会恢复一种兄终弟及,黄金家族皆有机会的局面。
对于这样的后起之秀,龙清潭还是带着矛盾和反复的。
一方面,他们需要近枝的人才来镇国,一方面,他们也矛盾是不是出让权力,能不能尾大不掉,何况相对于龙氏嫡亲,龙沙獾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他是狄阿鸟的表哥,花流霜养母、狄阿鸟叔父的亲生母亲的亲哥哥家长室长孙。
他父亲虽然善战,但又木讷又硬脾气,老得罪人,地位也不高,后来花流霜嫁给狄南堂,知道自己的姑姑还有个亲生儿子,这个亲生儿子就是狄南堂的弟弟,自然把这个亲上加亲很放心上,和狄南堂家关系极好,亲得不分彼此,双双逢年过节相互往来,都是要翻箱倒柜,竭尽所有。
从这种关系上,龙沙獾与狄阿鸟反倒比龙琉姝、龙妙妙要亲。龙青云多次流露出他死后,狄阿鸟承国的意思,嫡室无疑又会多心一些,认为龙沙獾大权在握,即便他自己老实,可也更向着狄阿鸟。因为这些特殊的原因,无论他父亲怎么舍掉老脸上下活动,无论他在年轻一代中怎么突出,都混不过狄阿鸟的另一位好朋友龙血,仅仅靠军功得到了百户,而这个百户还不是封户,而是王室的百姓。龙血和龙摆尾都替他惋惜。龙摆尾多次表示这个龙沙獾有大将的老成,应该到自己身边好好栽培,可都事与愿违,最后他看出点什么,也就只帮点一点小忙,许点虚的。
龙沙獾这次回来又是宗室的一个反复,宗室上次商议,有心拉拢狄阿鸟回高显,当中有人提到他和狄阿鸟的关系,于是,他又成了统战时被用的筹码,说是要被调回西北,实际上,调他回来,是让他在将来必要时方便接受委托,出面协调高显和狄阿鸟的关系。
他一回到家,他包衣出身的母亲就在和他父亲计较儿女的婚事,犹豫着是不是为他弟弟去狄阿鸟家聘狄阿雪或者狄阿田,同时也征求他这个读过书的长子的意见。他母亲自己是包衣,自然希望他和他的弟弟们都娶回雍族姑娘,而他父亲年轻时通过战争抢来一个包衣,虽然像大多数男人一样时而对抢夺来的妻子动粗,但内心深处也对给自己生了三子二女的妻子格外满意。
他们意见一致,都瞄准亲上加亲再续亲的狄阿鸟家。
两口也就并起坐在床上,父亲撞着母亲让开口,母亲一个开口,讲了半天,讲完让他说看法。
他犹豫半天,也表示反对。
这倒不是他不想让去狄阿鸟家下聘,而是因为他考虑到狄阿鸟现在是东夏王,自成一国,聘了他们家的人,将来两边发生冲突和战争,自己家会不会很为难?就算可以不为难,那狄阿鸟成了东夏王,他妹妹狄阿雪本身又天仙一般,不说眼高于顶,怎么挑也挑不到他家老三吧,还没考虑狄阿田,老两口就中间插话:“咱家坐地虎稀罕他们老三家的阿田,这么多年,一提就乐。”
龙沙獾一听就头晕。
自己家老二没混上学,后来老三倒是混了几年,还与狄阿田同窗,那狄阿田每次一瞪眼,老三都站着不动,请人家揍他解气,回到家还高兴,有一次竟然说:“狄阿田说她喜欢我。”问他“怎么知道”,他憨憨地回答:“她说打我我笑,她喜欢打我。”
这些年过去了,老三想人家,人家会想他这么一个欠揍的?
龙沙獾苦笑摇头,把理由一一说说。
老爷子趁机说:“你大伯父也知道,偷偷警告我,说现在雍族不吃香,和雍族结亲就是血统不纯,要受排斥的。”
宗室里为了前程,都在聘北雪山族的姑娘,因为北雪山族以前处于苦寒之地,后来受到训练,成为国内最忠诚最善战的劲旅,与这样的实力派结亲对巩固地位有好处。前一个设想先放那儿,龙沙獾的父母想一想,听听龙沙獾反对的理由,再让龙沙獾参谋后者,龙沙獾也连忙表示否决,因为他们南雪山族,特别是他们黄金家族,有着一定的雍化,去落后的部落驼个姑娘回来,自己家老三也可能忍受不了。老爷又说:“这倒是,你别看你大伯父那么说我,他们家找媳妇,也还是往城里瞄。”
龙沙獾想了一会儿,还是建议让父亲到西镇去,寻个西镇大户结亲,说:“要是跟一般雍人成亲,也没什么事儿。他们的姑娘好看不好看没准,可是过日子过得人舒坦。”
一句话,老两口就相互看看,心里乐。
老两口也见过北雪山族娶来的姑娘,家务不会干,对金银有一种狂热,打扮完自己,就想与英俊的男人勾搭,没有一个女子是贞洁着来到的,而且爱发胖,初时还身子仅仅略显丰腴,睫毛长长的,可嫁来二、三年,过分的屁股后的凹坑能坐小孩’他们也知道那些娶了西镇姑娘的人家情况,西镇的姑娘善于持家,家里上下收拾得干净,除了勤劳,手还巧,能缝缝衣裳,嘴也比着会说,夜里还会给男人讲故事。
这龙沙獾自己就是西镇上找的姑娘,一开始都没跟家里说。
某一天,从外头回来,跟自己老爷子说:“阿爸,给我弄几匹马,几十头羊,那个西边那大爷让我去喝酒,喝完说,带,带着聘礼过去,把媳妇接回家。”
人很快就来了,白白净净,细皮嫩肉。
老二那时还不大就忍不住了,从此就往西镇跑,谁一说要给他说媳妇,赖着不走,结果也娶上了一个。
自己家多了这样俩媳妇,舒舒服服,亮亮堂堂,要老三娶来一个北雪山族的姑娘,别说自己儿子,老两口自己都受不了。
老爷子是个老实人,也没什么野心,听龙沙獾一说,应承了:“家里过得舒坦就行了,还想怎么样?”
这一晚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一亮,家里母亲一催,老爷子爬起来就带个门户巴牙,跑西镇问姑娘去了。
龙沙獾就代替他出来忙碌,和几个门户奴隶一起,把家里加盖的马棚子翻翻新,中午的时候,带着自己妻子去和会同窗好友为自己举办的宴席,席间就听人说到这些事儿。大家都在一起惋惜,说狄阿鸟在善良上栽了个跟头,这个跟头栽大了,保不准因为气恼发兵,现在上头都下了令,提防着。
龙沙獾的忧愁就来了。
一旦狄阿鸟真的要跟高显打仗,自己家怕是会更受同宗族人排斥。他尽量避免喝醉,午后回家,正想给父亲说一声,他父亲回来了,欢喜着说:“我去西镇说这个事儿,西镇上王家有个小姑娘和咱们老三认识,她阿爸留我吃饭,吃着吃着,就把事情给定了,我说你不看看我那儿子,人家说啥,就冲着你们和老狄家那关系就够了,何况孩子进过官学,这么定了,看啥。”
龙沙獾就把今天的事儿给父亲说说。
老爷子喝了些酒,话多,咂了一会嘴,马刀一解,一挂,大着嗓门说:“老大,你就当不知道吧,老狄家和宫里头的事儿咱管不着,再怎么说咱也姓龙,总不能他们出了事儿,到时拿咱们撒气。”他转过身来说:“老王家就有人在阿鸟身边效力,给我说龙多雨缺德,说阿鸟救的那些人碑都给立了,阿鸟还杀羊送他们,节骨眼上他把你阿姑一挑拨,反倒把人买了,把阿鸟的脸砸得啪啪响。我说龙多雨就缺德,看干得什么事儿?还当成多大的功劳,第一时间派人给宫里头的人报喜,闹了个满城风雨,你说人都一张脸,羊都一张皮,是条好汉,谁被人剥到这种程度还无动于衷的?你表弟打过来,那也是找他龙多雨的,和咱们家有什么关系?没一点关系,谁敢放个屁,我拿巴掌扇他。”
龙沙獾只是担心仗打大、打久,长期交恶,那就不是龙多雨的问题,而是自己家心在谁那的问题,连忙说:“龙多雨是在宫里头出力,两国相争,哪有卑鄙不卑鄙一说,仗这么一打,说不定我和弟弟们都要和阿鸟在沙场上相见。”
龙沙獾的三弟龙地虎过来留心媳妇事儿,在一旁听着,就说:“这个你放心,战场上我见着他的兵就往回跑,宫里头?给咱啥了,求他阿妈,都是亲戚,咋对人的?咱阿爷,咱阿爸,这到你我都在给他出力,他咋对人?你立功不赏,百户干五年了吧,自己得的俘虏也好几百户了,啊?我不信你去找阿鸟阿哥,他让你干百夫长。”
龙沙獾大吃一惊,怒吼说:“你给我住嘴。”
龙地虎说:“阿爸,你说我说的有错么?”
老爷子“哦”了一声,说:“阿虎说的也不假,老立功老不赏,虽说俘虏自得,可是呢,不给我们地,俘虏还得卖,我问了,好几个亲戚家的孩子就都是千夫长了,他们干啥了?有的战场都没上,这不是欺负我们家么?这我不行,光斗狠就算,可你呢?上次还给我说,表弟回来,说你去他那,让你做大将,我那会嘴里说他那个大将还未必是百夫长,可心里却想,都是亲戚,同姓并不一定比得过外姓。”
龙沙獾说:“阿爸,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不能说没赏,俘虏自得,那就是赏,这个没人比得过咱吧。”
老二龙雪貂回来了,举着步子大叫:“得。战场得的百姓卖着,剩下的也过了百户,自己就给自己百户当了,人还百夫长呢,高兴,哦。”
龙沙獾看父子三人都瞄上自己,只好摆摆手嚷:“不给你们说了。”
龙雪貂却一个劲往前迈步,嘴里大叫:“打,打,打起来才好。两边打急了,表哥的人无人抵挡,我阿哥这样的巴特尔才能受重用,他做了将,老子我也跟着风光。”
龙沙獾一听就想用脚踩他。
老爷子倒也幸灾乐祸,说:“老二哦,我几个儿就你不是个玩意儿,干啥啥不成,不过这句话倒是实话,今儿喝酒,老王家爷们都说了,阿鸟年前大练兵,兵带的都是宝刀、宝剑,你表哥他堂亲过去,一看,宝刀、宝剑,派人回来一说,他们家老爷子带着自己百姓就投过去了,老王家那个王本,自小跟着阿鸟跑那个,过去之后,都当大臣了,中间回来过一次,头发抹着酥油,穿着大氅,刀打着马靴走路。”
龙沙獾倒见过他被龙琉姝打得脸肿,也不知那边的人都给自己阿爸灌了什么迷魂汤,就说:“那也是他自己买来撑场面的。”
龙雪貂一听就驳斥了:“你买买?发——的!阿鸟给他发的,那大氅,都是丝绸里子,那家伙真发达了,以前他阿爸生意做的不好,越来越没钱,见了我是低头哈腰的,就看他脖子里全是杂毛,邋里邋遢,可自从他阿爸让他去一趟中原,见着阿鸟,回来一下就变了,玩个小妞出手就是十好几两,跟人说,银子这样出手才玩得开,我问问,那小子下中原,赶走的马都是别人家几倍的价钱往外卖,一趟就发了,回来赚的钱一半给他阿爸,一半自己留了,舒坦得让人心痒。你们不是说我没正事干?我就想了,我是阿鸟他表弟呀,是不是?!我当年要去找他,你们不让,要是去了,岂不是比王本还风光?”
龙沙獾听着头皮发麻,自己家都成阿鸟的铁杆了,要真打起仗,这俩弟弟心在谁那,可真没法说。
他灌了几口茶水,跑屋后坐了一会儿,格外怀念龙青云在的时候,那个时候,同宗的人家吵嚷着建国,觉得国家和自己都有奔头,可现在呢,年轻人都违心去北雪山族驮媳妇回来,找人替自己当兵。
他听着老二、老三还隔着墙,在院子里吹牛,越发地惆怅,坐了一会儿,宫里头来了人,说龙妙妙让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