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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前。他眼前仍是散乱的贼人,跑来又突然见人,就顺势抱头伏在地上,有人口吐白沫,抽搐不休,有人漫无目标地爬。
谭成望望,却见几名最后的强人突然栽了跟头就起不来了,再看,在他们身后,两名畅意的骑士似乎还在聊天,争论。
谭成疑惑,却见李多财快快地跑过去,大声叫着“少爷”!既然他的身份已经确认,自然就不是马贼,那马贼呢?谭成正想询问,一名壮实的强人立刻在牛喘中起身,奋力一指,哑吼着:“马贼!大马贼!好汉爷爷!”
谭成往前走走,放过狄阿鸟两人,再用手搭凉棚望,果然见了几个黑点,正要迎击,却见那些惊弓之鸟样的豪喘之人中,又有人想起身再跑。他边喊着有他在呢,边将远处看得清楚,远处的人骑的是毛驴。
他明白过来,眼前发生的事却是两个骑马的少年在赶杀这一群人。这是什么概念?岂不是名副其实的万人敌。他以极难想象的目光,在不成比例的两者之间移动,心中渐渐苦笑,知道自己这些人已经陷在尴尬中,来这里来得讽刺。
谭成看看李多财拿了条白巾,恨不得跳上去给狄阿鸟擦,正打算过去,却感觉到腿上一紧,给人抱了。他心里一惊,正要拔剑,看到下面的人头都磕出血痕和草叶子,只一个劲地哀求:“军爷救命。小人下辈子再也不做贼了!”霍古存有巴结的心思,此时多出心眼,就地询问:“你们可是反贼?!愿不愿意画押?!”
第一部 刀花马浪 第四卷 金阶玉堂青松在,任尔东南西北风 第四十二节
几日后,狄阿鸟回到长月。
虽然霍县的确是一拨反贼,没有官府上的麻烦,但家里却不愿意就这么过去,狄阿鸟心中也有鬼,没敢直接回家,到了城外住下,住到阿妈心里软,才回家听她教训。
紧接着,刘建武的弟弟刘建德带人袭了县衙,劫走了罪犯,扬言找到“黑脸乌鸦”给哥哥报仇。
狄阿鸟听赶来投奔的弟兄们一说,立刻花重金聘董老为教头,选练二十名壮士以防备,虽天热也不懈怠。
长月这边的天就一天热过一天,满世界都是人和狗在树阴下伸舌头,人们逮了水就一桶水一桶地灌。
天热就伴随着旱。直州靠长月这边已经数日没下雨了,太阳呼呼地吐了六七日的火,把大地的水分榨了个精光。
狄南良曾托人送到一所乡下庄园,花流霜她们虽然没有说要,但龙蓝采生产之后一直体虚,城里也显得太热,住住倒可以,就留几个家人看门,带着大小搬了过去。
狄阿鸟把主要时间放到自己开出来的岭地上,有时到晚上才回去,他为鼓舞士气,拿出做表率的样子,以普通一员的身分随董老汉训练,日早、夕晚从来不缺,穿乱石,角力,排列演拳。
这一片的荒山被耕出地,坡下又种了秋熟,如同一块世外乐土,但随着春上长月换防,整备,猎场里也被屯了兵。他们知道这里住了人家,时常来打扰一番,沽点酒,雇个人缝补而已。
董云儿就顺势在山坡上搭了家野店,卖自己家的酒,偶尔也满足、满足西面抄近路去长月的旅人。
这一天傍晚,朱温玉和俩兵士坐到山背面坡上头的树荫底下吹嘴皮子;狄阿鸟则和自己的壮士们围坐到坡下头的树荫底,听着董老汉传授武道,来了几个军汉。
跟着董老汉习武的一帮人怀疑狄阿鸟的刀法和武艺是跟董老汉学来,不知吹哪一阵风,嚼起了舌头。董老汉却笑着说:“你们问一问他。”他自己左右一找,见狄阿鸟正拿着草帽打瞌睡,很想称一称狄阿鸟的斤两,大大讽刺一番,怂恿说:“他那点本事,毛躁得很,也就对付你们行。”
狄阿鸟乐呵呵地说:“其实我是用事实来证明我的刀法不毛躁,你挑衅我,我也不生气。”
董老汉顿时就发出邀请,说:“那来试试!”
围场驻军中,常有几个军官军汉来喝酒,会在闲时站在一旁看,有时手痒下场现手绝活,和董老汉玩两手。正说着,狄阿鸟看到几名军汉,招呼说:“这里有个自大狂贼,自称天下无敌。”
几个军汉果然过来,为首的长得就像是个黑面无常。
他却没有问谁“天下无敌”,向董老汉笑一笑,一声叫出来,却是“老师”二字。狄阿鸟一辨认,果然平日没见到过,这才知道自己竟喊了董老汉的徒弟,想必也不会替自己扛一扛的。董老汉错过身子,在军官耳朵边低声地说话。那军官嘴角起了笑意,用犀利的眼神扫过面前的这些人,点点头,高声说:“来,哪个跟我试一试?”
狄阿鸟装不下傻了,只好起来,提着自己的竹刃,四处献笑,口里却嘟囔说:“以大欺小。”黑脸无常作了个“请”字,自己接过董老汉手中的竹刃,提前就在场地里游走。狄阿鸟站到他的对面,微微行礼,客客气气地说:“大叔要让一让我,我今天才十五岁。”
黑脸无常却没有什么表情,说:“战场也让敌人让你吗?”
刚说完,狄阿鸟已劈出锐利的竹风。
那人知是狄阿鸟麻痹自己,连忙揉过身子,呼地一低,直直地一刀,竹尖带着威势,锐响一声,但他回着一刀,却知道自己又错。狄阿鸟劈到一半,跳退两步,向他扔出兵器,这么近的距离,他又是扎了直劈的架势,只好用兵器挑,仓促侧身,以挑个实在。
董老汉见狄阿鸟无赖,冷哼一声,不知他没了竹剑怎么比,叫了个“停”。可根本无用,那狄阿鸟一个狗爬式扑到人家跟前,用手叉过对方的肩膀,绊腿就摔。
黑面无常被他一掂一按,轰然摔倒,正想再用身体的优势压过对手,却感觉到一只手去偷“桃”。他丢了兵刃,用两手去护,大叫认输。
景象惨不忍睹,不光董老汉想捂眼不看,连一边崇拜狄阿鸟的弟兄们也觉得丢人,狄阿鸟却若无其事,放弃再抓“桃子”,起身拍打衣裳,高声烂笑。
董老汉却宣布说:“三局两胜,再来!”
黑面无常面红耳赤,再也不肯比,董老汉却心性大发,笑道:“你去上面休息。我却是食其禄,担其事。”
董老汉用脚挑了刀,叫了声“来”,朝他劈去。狄阿鸟知道自己不躲,一顿敲是免不了,慌忙拾竹来格,回身格挡一下。
两人战到一处,旁边的人听到两人竹子相交的劈啪声,却看不轻两人的步法移动。几下下来,两人分开,遥遥站住。董老汉点点头,说:“横挑竖切,迅急有力,无所拘泥,还算可造,只是刀法太过简练,无以圆润自如,须知曲而不直,方为武学至理。下一刀就叫你刀折人败。”
狄阿鸟说:“我厉害的还没使出来?!”
“就像刚才给你斗龙哥的那手?”董老汉问,“他是没有防备,又见是平时切磋,没法下手。”
狄阿鸟两眼眯缝,将缠柄在胸前抡了个半圆的圈,收刀在怀,大吼道:“那就叫你见识一下我自创的刀法吧。”董老汉算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起刀式,诧异不已,但一动不动,等狄阿鸟来砍。狄阿鸟快速地移动,腾地上来,突然自怀中后手出刀刺,等董老汉后退,换手劲再刺。
董老汉大吃一惊,这是枪术中常见的“出寸”枪,靠还手之力而后进,却没想到狄阿鸟竟然这么怪异地使出来,还娴熟无比,中间并无间隔破绽。他一时大意,差点被刀刺上,连忙又退,却见狄阿鸟又翻了身,刀从上至下,就像棍子一样抡,不用刃上某点吐劲。
不得已,他带着看一看狄阿鸟到底玩什么花样的心思,便继续后退。狄阿鸟突然回身跑了,他怪异不已,却没有追。狄阿鸟呵呵笑来,说:“我的回马刀,你没机会见识了。”说完,大吼一声,拧身回来,刀从腿间起,借身形回来,在上空蓄满,猛地劈下,董老汉接住,只听的竹兵相交,咯噔一响,还来不及看一看,狄阿鸟抽竹回来,端起就往前挺刺,然后极不可示意地恢复自己简单刀法,上侵下抹,大开大合。
董老汉慢慢明白他为何不愿意跟人比试了,觉得他一刀比一刀怪,横竖不成理,根本不是密不透风的招式,只是跟斗鸡一样,静动结合,配合些剑兵对盾的翻身套刺,什么后发制人,五花八门不连贯的怪招,若真和人动手,高手也一不小心身上就多了窟窿;而看过之后,就威力大减,暴露出许多破绽。
狄阿鸟耍了二三十招怪把戏,回头笑话董老汉:“是谁说一回合就让我刀折人败的?”
“下一刀!”董老汉说。
狄阿鸟在旁边欢呼中笑一笑,却说:“我还有最厉害的一刀,叫万流归宗,要死人的!”
董老汉看他慢慢地闭上眼睛,收刀在身侧,不由微微点头,觉得他的武艺已经渐渐入流,可以不靠眼睛而侧重于感觉,刚一凝神,狄阿鸟慢慢进身上来,接连换了几个姿势,气势压人。
董老汉警觉,从他身上看到点高手的味道,便相信了他说的那种要死人的说法。但他还是漫不经心地站着,等狄阿鸟出手这一刀。
狄阿鸟慢慢地移动,刀不断地小幅度地变换,突然猛地一睁眼,吐了一口痰,简练而平淡地划过一刀。竹身沿最近最短的距离,以最快的速度绷出一条线,最后在董老汉的心思中压成一个点。
董老汉随手在破空中迎击,以点破点。
狄阿鸟的竹刀寸寸皆断,一直裂到手边。
“这么厉害?!”狄阿鸟骇然,“后招还没有使呢?”
四周安静一下,人们都用着吃奶的劲大声叫嚷。
狄阿鸟却发愣地看住自己的竹刀,不服气地说:“我用了直刀,若是弯刀,你一定破不了,要是刀不断,我就往下压刀,从刀根冲翻你。”
“你不该吐那一口痰。”董老汉边擦头上的痰,说,“真正的高手哪那么容易就因一口痰被你抢去先机,反累你自己的动作缓了一线。”
“还有,就是你缺乏对刀劲的控制,无法能真正运刀自如。充其量是个军中好汉,难以向刀道发展。”董老汉带着怀念的口气说,“这也难怪,你还没有见过真正的高手,又怎么能体会刀劲的不可思议?你要记住,凡势不可太猛,凡伸不可太直,凡曲不可弯,凡跨不可太刚……”
他说一大通,见黑面无常怔怔发愣,怀疑自己的至理,道:“因材施教嘛。你们在军中作战,招式简练实效,方有用处,我教你们时,只能督促你们简练些、有力些,标准些,而人家在这一点上,太过简练,过犹不及,不再是武学……”
他拿出狄阿鸟翻刀的架势,侧平举,慢慢地把胳膊拉得平直,一下刺出去,反复两下,忽而加快速度,说:“你们都注意,这就是狄阿鸟架势之一,拉、平、刺,完了,太简洁,太有效……”
黑面无常顺手拿来一只竹刀,念叨说:“势不可太猛,伸不可太直,曲不可弯,跨不可刚——”说完,他比划了两下,苦思冥想。
董老汉让他奔自己过来。
黑面无常连忙上前,用狄阿鸟的那一式上来刺。
董老汉敲掉说:“你不下几天功夫,比不上人家的犀利,要是人家,我很难敲偏,还没有敲偏,就穿胸而过。”
狄阿鸟也连忙蹦上来,自己来试试。
董老汉不敲了,侧身一转,狄阿鸟的刀尖过去,狄阿鸟连人带竹到了他怀里。董老汉一推刀,把他推得仰面朝天,笑道:“其实你自己也明白?!步子得小,刺不能刺到底,腰不要太死太硬,但还不够,你看到了,我不硬接,顺势一引,你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