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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过他,要为你下胎,不过,我实在是下不了手。”他的声音低哑,话语听起来颇有云淡风清的意味,可言辞之下的分量却是不可思议的沉重:“你肚子里的孩子注定是留不住的,如今,已经不能再拖了。”
蓦嫣的脚步顿在门口,只是紧紧握拳,掐紧了掌心。半晌之后,她松开手,幽幽地摊开,却发现掌心里已经留下了半个新月般的印子,衬着蜿蜒的掌纹,像是她与萧胤早前彼此曾艰险跋涉过的路程,留下的都是难以磨灭的印记。
缓缓垂下眼眸,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幽幽地应了一声。
“我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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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之中,萧胤只觉得自己整个思绪都是飘飘忽忽的,身子也是轻飘飘的,就像是失了线轴的纸鸢,一阵极轻微的风都能把他给刮到渺远的彼方去,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令他一阵又一阵的心悸。其实,这种感觉于他应是再熟悉不过的,以往很多次长寿阎王的毒发,不也都是这样么?
可为什么,就是那唯一的一次,蓦蓦在他的身边,守着他,抱着他,他就从此再也离不开她,再也舍不得放开她?
明明,他打定主意要报仇的时候,不是就已经断了所有的后路了么,可为什么,他还要奢望?
原来,他也渴望有一个对他不离不弃的女人么?
隐隐的,有一个女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楚,可是,他知道,那是他的蓦蓦。他曾胡思乱想过,若人死了真有魂魄,他能不能在这世间做一个孤魂野鬼?那么怕,怕一旦转世投胎便再也找不她,倒不如,就这么一世又一世地守着她,看着她。
如今,他已经死了么?
也不知在那混沌之中漂浮了多久,终于,无意识地睁开朦胧的眼,他看到床榻前似乎是坐着一个人,可眼前却似是蒙了一层薄纱,怎么也看不清那人是谁。
许久许久之后,当他接受自己还未曾魂归九泉的事实之后,眼前朦胧的一切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这才看清,那坐在他床榻前朝着他吹胡子瞪眼睛的男子,正是他那久不见踪影的授业恩师凌之昊。
“师父?!”他眨眨眼,轻轻呻 吟着,怀疑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幻觉。
他的师父不是在五年前便离开时决绝地说过,渡了三十年的内力与他,也算了还了欠萧翼的人情,从此天涯海角,再也不与他相见了么?!
“很好!你这混小子,居然还认得我是你师父!?”凌之昊瞪着眼睛看他,咬牙切齿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为师我渡了三十年的内力与你,让你修身养性,远离女色的诱惑,就是为了要你多活几年,你倒好,女色近了,内力送人了,连这条命也不要了,你这混小子,存心是要气死为师,是不是……”
“师父,蓦蓦呢?”他知道凌之昊是个喜欢唠叨的人,此时此刻,顾不上那师徒的所谓礼仪,尽管脑子昏昏沉沉的,却急急地打断凌之昊的喋喋不休,径自询问着蓦嫣的去处。还没得到答案,他便想要撑起身子起身,可手臂却出乎意料的软,似乎是连一点点多余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颓然不支地歪向一边。
“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听着萧胤的询问,凌之昊眼角抽了抽,恨恨的笑着,故意语带嘲讽,似是有些漫不经心,眼睫之下,眸中却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无名的暗流静静划过心底,荡起阵阵涟漪:“自己都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还在挂心那个臭丫头!挂心有个屁用呀?那臭丫头横竖又不是你的老婆,是死是活,都和你这混小子没关系……”
仿佛是已经听出了凌之昊是故意借着这喋喋不休来掩饰什么,素来甚有涵养的萧胤有些动怒了。“蓦蓦呢?!”他又问了一声,脸色已经开始无法抑制地难看了起来。
他太了解蓦蓦了,这种情势之下,依照她的性子,定然是应该守在他的床榻边寸步不离的,如今,他醒了没看到她,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她出了什么意外!
“别问我!”凌之昊朝着他瞪回去,脸色比他更难看,就连言语也越发的不加修饰了:“我看,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们父子俩!萧翼这个做老子的,自恃有一屁股的混账,逼着我做牛做马,随传随到,你这个做儿子的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一次又一次吓得我三魂七魄出窍,简直是没有一点安生……”
听着这离题万里的唠叨,萧胤知道,就算他再问下去,他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所以,他决定闭嘴,采取最为直接的办法——
咬紧牙,他忍住身上伤口的疼痛,用尽全身力气,往床下翻滚!
凌之昊眼明手快,一把揪住萧胤,阻止了他的意图,气得连话也唠叨不出来了。
他这一生就收了这么一个弟子,可是,偏偏这个做弟子的时时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从来都让他没辙!
“那臭丫头正在下胎。”越想越是怒意难消,凌之昊闷闷地哼了一声,随即假装淡然瞥了萧胤一眼,见他一脸的阴霾,顿时怒火烧得更旺了:“你这混小子,瞪着为师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咬为师两口?!还不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明知自己身中剧毒,不能有子嗣,做那风流事时却还不知节制!做了一百日,再怎么小心,也是会出意外的呀!如今,你下不了手,那向家小子也下不了手,所以,只好由为师来开这缺德造孽的药方子……”
凌之昊的话还没说完,萧胤便已经扬高了声音朝着寝房外叫着:“尚彦柏!?”因着嗓音沙哑,他的声音在突兀地扬高后,呈现出一丝破音,泄露了他的紧张和忧心。
果不其然,尚彦柏正待在寝房外,听见他的声音,随即便进来,见他醒了,纵然欣喜,却也仍旧是一脸的毕恭毕敬。
“夫人在哪里下胎?!”萧胤蓦地深呼吸,眸子里有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阴鸷:“就算是抬,你也要马上把我给抬过去!”
至尊盛宠
当萧胤急切的要求要去见蓦嫣之时,尚彦柏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惟命是从,反而神情平静地继续站在一旁,就连眼神也显出了一丝无动于衷。
“我说的话,你是没有听见么!?”见他一动不动,似是想要违抗谕令,萧胤厉声喝斥着,轩昂的眉宇高高扬起,如同振翅欲飞的凤翼,眸中的高深莫测郁结为山雨欲来前的阴霾,一寸一寸席卷散布开来,更是显示出正在极力隐忍的怒气勃发。
“公子爷之前不是曾经吩咐过么,若是有什么意外,要属下一切听凭夫人的吩咐。”尚彦柏恭敬的低垂着头,态度与之前无二,可是言辞却与态度大相径庭,甚至是带着一点看好戏的凉薄:“公子爷昏迷的这一个多月里,夫人已经向所有人宣布了公子爷驾崩的丧讯,也就是说,在世人眼中,公子爷已经死了,如今,属下自当谨遵夫人的吩咐,好好看着公子爷,让您在此处安心地修养!”
“你说什么?!”萧胤不由得喉头一紧,心坎蓦地一震,双眼死死盯着尚彦柏,思绪仿似被一下子给炸得没了准星。“我已经死了?”音调被无意中抬高拔尖的话尾,显示出闷闷的笃定,却又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愕,阴鸷之色随着尚彦柏的话语一字一字侵蚀了眼眸,听完之后,他神情一冷,眉头蹙了一下,瞬息之间又恢复了平静。
他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了么?
在这期间,蓦蓦向所有人宣布了他已经驾崩的讯息!?
这一切,似乎应该是在按着他早已预设好的发展下去,只不过,如今,他却又好像嗅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味道。
无疑,他一死,蓦嫣回到京师便可承继大统,登基为女帝,可是,如今,他分明就没有死,若他猜得不错,难道,蓦蓦是想要用这种方法布局,引出那幕后隐藏的操纵者么?
不得不说,这自然是一个将计就计的好法子,只是,这样的布局也无疑是一把双刃剑,一旦成功,无疑是能将所有的敌对斩草除根,但,也会使得那居心叵测之人将目标牢牢地对准蓦蓦!
想到这里,萧胤那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是苍白了一分。
“请公子爷恕属下忤逆之罪。”尚彦柏并不知道萧胤的所思所想,还在继续板着脸复述着蓦嫣半真半假地玩笑话:“夫人交代,公子爷决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露面,否则,不知情的人定然会以为公子爷诈尸了,而且,夫人一番心血也会付诸东流!”
“简直是胡闹!”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萧胤咬牙切齿地呵斥了一声,打算立刻去找蓦嫣问个清楚明白,可当他本能地想要坐起身,发现双腿完全没有知觉,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脚筋已断,内力也只剩下一成不到,似乎真真的已成了一个废人了。
如今的他,就算想要保护她,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这样想着,他明明有许许多多斥责的话,可是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只能纹丝不动地像个活死人一般躺着,神色很有些黯然,那原本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懈下来,一时之间,像是再没有一点力气。
见他一副沮丧无比的模样,凌之昊却像是突然乐了起来,在一旁觅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好不得意地摇头晃脑:“混小子,总算是有个人可以收拾你了么?为师还从没见过你吃瘪的模样,如今有幸得见,真是痛快痛快!那臭丫头果然有点本事呵……”一番絮絮叨叨不知是褒是贬的言语之后,他竟然还“嘿嘿”地露齿一笑,得出一个乱七八糟的结论:“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
那充满了调侃和戏谑的言语并着欠揍的神情,哪里有半点为人师表的模样?
萧胤知道他素来就是这种调调,索性把脸扭向床榻里侧,闭上眼不言不语,只管思索自己的满腹疑惑,丝毫不再理会他!
之后,整整大半日,萧胤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尚彦柏数次端了药进来,任凭凌之昊磨破了嘴皮子,甚至是威胁要撬开他的嘴强灌,也不见他有任何的回应。终于,莲生进来了,望了望尚彦柏手里端着的药,告诫似的轻轻咳嗽了几声,才见萧胤眼眸一亮,总算有了一点该有的反应。
莲生自然知道萧胤想的是什么,便接过尚彦柏手里的药,趁机给凌之昊使眼色,示意他们先出去。
见尚彦柏和凌之昊出去了,萧胤这才开口,嗓音低哑,字里行间充斥着凄凉与忐忑之色:“萧念,蓦蓦在哪里?!”顿了顿,见莲生用白瓷的勺子舀了一勺子汤药,只是凑到他的唇边,并不回答,他登时明白了过来。虽然并不十分乐意,但他还是张嘴一口一口将药给咽下去,末了,才又小心翼翼地问:“她还好么?”
“你放心吧,主人下胎时虽然流了不少血,但是,总算有惊无险。”见萧胤识时务地把药全都喝掉了,莲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他急欲知晓的一切坦坦率率地告知:“至于其他的事,主人自是有分寸的,再说,还有我与少主在主人身边,你就不用多操心了。”
“那就好。”萧胤喃喃地应了一声,虽然那因着她而提在嗓子眼的心到底是放下了,可一思及他与她的骨肉就此魂飞魄散,他心里还是不断翻涌起心酸与苦涩的汹涌暗流,却只是不声不响地在眸底掠过一闪而逝的痛意,像是将那苦涩不堪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