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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内阁还有个情况,当朝首辅,少师、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兼中极殿大学士张阁老年因老多病,所以闭门休养,久不视政。
他老人家是先皇临终时的顾命大臣,先皇口述遗诏和今上即位诏都是他亲笔写的,端的是德高望重。就算在家白拿四份俸禄到海枯石烂,朝廷里也没人敢主动劝他退休腾位置。
这里插几句话,张阁老这个吏部尚书是加衔,只享受政治待遇不管部事的。许大人的吏部尚书才是实授,算作吏部衙门的坐堂官,一般意义上的天官冢宰。
国朝同时有好几个某部尚书的现象多了去了,大都是加衔以示恩荣和品级地位,看官们不必大惊小怪。
这样算下来,当前的内阁其实只有四个大学士在处理政务,问题就出在这里。
都晓得内阁最重要的权力就是票拟,对中外章本提出处理意见,再由圣母皇太后过目后成为正式诏令。所幸当今太后以贤德著称,十分支持内阁工作,并不轻易干政自专,颇得大臣们认可。
依照嘉靖万历以来的老规矩,首辅在时,自然是首辅把持票拟,首辅不在次辅暂代。可眼下没有首辅,没有次辅,只有四个资历差不多的群辅。
这四个大学士阁老都是股肱之臣,谁服气谁?一天三位数的奏章题本到了内阁,谁去出面负责主持票拟?
没有政治敏感性的人或许会问,万事好商量,都当上大学士了还有什么可争的?可关键之处在于,首辅张阁老不管是身死还是去国,注定时日无多,又没有次辅在阁递补。剩下的四个大学士谁占了上风,岂不就隐然成了未来首辅人选?
任何读书人的最高政治理想不就是宰相么,虽然殿阁大学士在口头上都有阁老宰相的美誉,但首辅才真正最接近宰相的一个。
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距离人臣顶点中的顶点仅有一步之遥,四个大学士谁肯相让票拟大权?
太后也和不了这个稀泥,还未亲政的天子更是没话语权,局面僵持影响到政务也不是办法……
却说李佑和吏部尚书许大人的谈话还在继续,李佑忽道:“此事任是谁也束手无策,想必有饱学大才,熟悉祖宗典故建言分票。”
许尚书被李佑说的脸上带出几分得意,“太后问计,本官记起当年崇祯朝故事,献了此策。太后便下旨暂行此制。”
当年崇祯皇帝“励精图治”,刷新政治,曾创出了内阁分票制。中外章本发到内阁后,由中书舍人分发给诸大学士,每人写自己的票,署自己的名,各行其事,各负其责,省得和中老年妇女抢特价鸡蛋似的抢票拟。不料此法今天又被拿出来用了。
我就猜是你鼓捣出来的……不留痕迹拍马成功的李大人心道,又愈加的警惕。能让吏部尚书和颜悦色的耐心说了这半天话,岂是一般人的待遇?
许天官到底想的什么?天官,内阁……天官,内阁……
便小心翼翼问道:“如今内阁空余,老大人已是六部之首,不想顺势进位大学士补缺?以下官浅见,应当不难罢?”
“数月前太后下诏廷推大学士,本官呼声颇高,不过本官坚辞不受。”许尚书毫不隐瞒道。
其实也没什么可瞒的,随便用心打听都打听得到。今年上半年,也就是李推官还在苏州府和石参政斗得不亦乐乎那段时间,吏部尚书许大人入阁呼声甚高。
很多人都盼着许大人入阁,腾出吏部尚书这个超级肥缺……但许尚书令人惊讶的坚决推辞掉了,宁肯守着他的吏部尚书不动。
许大人下面对李佑这句就带了几分剖心置腹的意思,“明年是京察之年,本官欲有所为,不想此时离职。”
所谓京察,是对京城官员六年一度的拉网式大考核,由吏部和都察院共同操持,不合格的要降级裁汰外放。
许天官自称欲在京察大计时有所作为,显然有内幕的……李佑很聪明的住口不往下问了,但从老大人的口气可以听出,他不是不想入阁,只是想选一个好时机。
“你不必多虑。”许尚书又道:“使你任中书,不过是让你预闻机密,以备不时之需,不用多想。”
李佑先谦虚道:“下官唯恐不能让老大人中意。”
许尚书:“不必自谦,众口同声道是你稍显年少浮躁,但有任事之能,仍可委用。”
李佑心思通透,岂能听不出来?预闻机密这四个字是老大人话里的重中之重,点题之笔,说难听点不就是通风报信么。
不过却冒出一个念头,与阁臣地位差不多的许天官入阁并不难,莫非他不想按照惯例当那个最末位最没话语权的东阁大学士?他到底算计到了哪一步?
李大人到现在也没有痛快的答应,但也没有明确的拒绝。本来以他的性格,不会想干这个前程莫测的事。
若换成别的地方也就罢了,那可是大内禁宫,帝国中枢……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莫名的诱惑抓住了他的心死死不放。
每个男人心底都有一个权倾天下的梦想。有诗云,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他李佑固然不可能位极人臣,但能去这个拥有东西南北上百藩属、数百州府的天朝帝国权势最炽热的中枢,看一看那妖冶的风景也好啊。
这算不算飞蛾扑火?李佑扪心苦笑,至少在这个没有镇抚司、东厂的年头,只要不犯大逆,生命安全还是有保障的罢,大不了罢官回乡养儿育女。
许尚书当然看得出李佑心动了。这种事不能强迫别人去的,那样只能坏事,能心甘情愿去才是两全其美。遂道:“本官其实另有人选,但不太中意,本打算将就着,文书已经拟定,明日就要加了印信上报。不过今日忽有所感,还是你更合适一些,所以便有紧急传你面见之举……”
李佑拱手道:“老大人有所差遣,下官自当效力,但有一处不满。”
“说!”许尚书道。
“下官出身寒微,历尽艰难才有这正七品官身。不升也就罢了,可那中书舍人是从七品,降一级使下官有些难以遣怀。”
许尚书哑然失笑道:“这有何难,你之前是理刑官,那便顺理成章加大理寺左评事衔,以中书舍人直诰敕房如何?前朝有过此例,倒也不逾矩。如何能亏待得了你。”
官衔方面,吏部天官当然是最权威的,他这么说了,那就百分百没问题。
大理寺评事和苏州府推官一样是正七品,但京官的七品在人们心中还是比地方七品稍高一点的。国朝确实有府推官行取入京改任大理寺评事的升迁途径,所以李佑这个身份变化倒也不算是奇异。
但李佑这个大理寺左评事显然和阁老们的尚书一样,也是个加衔,是虚的。
只是人家全称是某某大学士、兼某部尚书入直文渊阁,李佑只能叫做大理寺左评事、兼中书舍人直诰敕房,可谓是天差地远。
按规矩,中书舍人外放不得直接迁入六部、科道为官。这对李佑倒无所谓,反正以他的出身能进六部科道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出了天官府,夜色依旧漆黑一片,李佑感到恍然如梦,却在冷风里打了个寒战。
“我确实是个最合适的人,非我莫属。”他对自己说道。
这个分票中书人选,不能从现有的内直文官中寻找,更不能找那些与诸大学士攀的上关系之人,所以肯定要由吏部铨选补缺。
天官大人却想在这个位置安插私人,但他的门生故吏基本都有功名的清流,没人愿意去干什么分票中书,即使一时得意也是自毁前途。恰好这时候,杂流出身品级刚好又够格的李大人出现了……
从许尚书角度看,李佑简直太合适了。情商智商且不说,一是政治上比较可靠,是他视若子侄的学生发掘出来的,也是他提拔过的,打着他的烙印,相信李佑也不会蠢到敢背信弃义。
二是李佑在京城社会关系比较简单,有点关系的赵总宪、卢尚书都算是同党,比较令人放心。
三是李佑分量轻成本低,一个破杂流损失也损失不了什么。
李佑走了几步,忽然惊醒道:“不!我是最不合适的!”
无论谁来当中书舍人,有一条基本原则就是“能书”,不见得非要多好,但至少要能把官方指定的楷体写的规整些,这是主业为抄写的中书舍人的基本功。
这点对天下大多数读书人都不是问题,可对李大人却是个大麻烦。许尚书大概根本没想到,薄有才名的李才子其实不会写字的……
李佑只顾得沉浸于各种情绪中,连自己都忘了自己这一手烂字。
第212章 宫廷八卦
李佑愁啊,愁的午饭少吃了两碗饭。今天他哪里也没有去,坐在会馆里愁眉苦脸、苦思冥想,这手字可怎么见人?
李佑虽然不是读书人出身,更没参加过科举,但起码现在有诗词方面的名气,场面上也能天南海北的显出几分杂学多才,被舆论承认是文化人。
国朝这一二百年出了许多不参加科举、不做官却诗文书画出众的时髦名士,叫做山人,李佑算是偏于这一类的。只不过绝大多数人在江湖、心在官衙的山人们没有李佑这般万中无一的好运气,不经科举也有进身之阶。
不过李佑这个书法,真的不能显于人前,形象杀伤力指数没有十也有八九。以前或可以遮遮掩掩、扬长避短,但要担任抄写为基本功的中书舍人,势必露馅。
早知如此,从穿越以来就不该贪图享受安逸,这一两年勤学苦练总该有点成绩了,李佑心里后悔道。之前打死他也想不到居然有机会入中枢。
可以去反悔不去当中书舍人吗?李佑编了一十八种说辞,也无法自圆其说……昨晚答应的太痛快了,没有转圜余地。
对手持铨政的吏部尚书出尔反尔,并不是一件值得去尝试的事情。只是不知道拒绝吏部尚书和名声大毁两个选择中哪个损失小一点?
这时代有钢笔圆珠笔就好了,毛笔实在不顺手……李大人仰天长叹。上辈子小学中学时也摹写过钢笔帖子,虽然练的不怎么样但总比现在写毛笔字惨不忍睹强得多。
李佑忽然灵机一动,钢笔虽然没有,但钢笔的祖宗鹅毛笔应该早出现在泰西番邦了。但估计国朝没人会制作罢,他这手工能力为无的也不会。
依稀记得,明史上有些西番传教士到中土来在京师传教……想到这里,李佑仿佛黑暗中见到了一丝光明。他哪里还坐得住,连忙找会馆掌柜,问道:“京城内可有西番僧?”
掌柜闻言神色诡异,饱含深意道:“有是有的,不过大人正值青春,修身养性即可,不须如此罢?”
李佑一愣,找个传教士扯得上修身养性?这什么意思……“都在哪里?”
“在下听人闲谈,倒是有所耳闻,城东和城西北几条胡同里皆有。有的药性好,据说一夜不倒。有的法术好……”会馆掌柜一脸暧昧的介绍道。
李佑越听越不对头,突然醒悟过来,这厮定然误会了!
掌柜肯定以为他要找什么西域番僧或者密宗法师之类的角色搞点药或者学欢喜禅。这年头胡僧药可是淫药的代名词,与道家丹方大肆争抢市场份额……
“休要说笑!以本官之威能怎会需要那等不上台面的物事助力!”李佑严正驳斥掌柜道,“本官欲寻的是海西诸国番僧,高鼻深目,眼瞳非黑者,并非西域胡僧。”
“却是小人不是了……”掌柜赔笑道:“海西来的和尚,也是有的。聚在宣武门之内不远处,有处西番会院,信的一个什么番教。”
这大概就是了,李佑唤来张三吩咐道:“你带些银子去西边宣武门,找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