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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新知县心思倒是挺活泛……李佑想道,直指要害的问道:“他给分你多少?”
“一成。”
每年一千多两……李佑点头道:“尚可。”
虚江县税少了当然是好事,李佑作为虚江人也没道理拦着家乡的福利。但要维持府库的总收入,还得在别的县多收些火耗来弥补。
李佑又安排起住宿,“今夜请父亲在后衙歇息一晚。”
李父摇头道:“不必了,为父另有住处。此次前来还有一桩公务,本月是苏州府院试,派差轮到虚江县,县尊又遣为父看管民夫应役,这几日要打扫贡院,我睡到那里去。”
依照规矩,府里每次考试的花销差役由各县轮流负担,比如打扫号房、巡逻杂役、购买书籍纸烛等等。本次便轮到了虚江县。
李佑埋怨道:“这个知县当真不晓事,也不怕累到父亲。”
李父语中带刺说:“还不是沾了好儿子的光,知道为父在府城有人照顾,办事方便。况且不到府城,怎么知道我儿的风流本事。”
这……看来是父亲听到最近的流言了,他从哪知道的?难道短短几日就传回虚江县?“那只是谣言蜚语而已。”
“不一定罢。”李父意味深长道。
李佑解释说:“据我猜测,是皇商钱家找儿子结亲,未得逞便胡乱散布流言中伤,儿子阻拦不住。”
“这都是你的托辞!你心里未必有没有杂念,未必不是存了个观望念头。”
李佑立刻辩解道:“并非如此,儿子不可能与那赵家……”
“赵家不可能或许还有别家,哪个不比刘娘子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把戏!亦或说你也在试探风头看看各方反应!这都是你的杂念,即便不是故意的也是不是完全无意的!知子莫若父,你瞒得住别人瞒不住我!”李父高声道。
换成别人这般胡说,李佑早就发作了,他是这样没品的人么。
但为何仍感到有点不那么理直气壮的无地自容?难道心里真如父亲所说存了放纵观望、试探风向的意识?
想来想去,李佑认定这是上辈子的残余思想作怪。毕竟那是个不管三天、三年、三十年,只要提一句性格不合就能轻率离婚的年代,首先讲的是个性,而不是礼法和责任。
这自然与本时代家国天下的传统观念格格不入,结完婚不管老婆啥样一般都得忍,说起来大明似乎是史上离婚率最低的朝代之一了。
“真想流言消止,你只需大张旗鼓将刘家娘子接到府城,谣言不攻自破,但你为何不做?以你的聪明想不到么?为父知你如今得志,有本事去换一门更好的亲事,但我依然告诉你,不能休妻另娶。”
“儿子并没有这个打算。”
“富贵易妻是对是错且不论,但有点想法这个事情本身就是很危险,想都不该想的,哪怕你此刻信誓旦旦说自己并无打算。我只能说你是忘乎所以,骄狂自大,蒙蔽本心了!”
父亲这真是往严重里说,又不敢顶嘴,李佑很无语,他明明是很谨慎很注意安全的。
“自你做官,常见意态骄矜,须知要始终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才好。”
“儿子受教了。”李佑口中应承说。大道理人人会讲,但您老人家当年作捕头的名声,似乎也不是这回事罢。
训完儿子,李父便离开了府衙,继续差事去。
被父亲教育的灰头土脸,李推官找个机会偷偷问跟随父亲来的衙役道:“父亲为何这大火气?”
那衙役讨好说:“小的胡乱说几句,似乎老先生前段时间结了一桩人命案子,被李大人驳了回来。于是在县衙被取笑,所以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李佑叹道,难怪今日父亲来的没好气。下面的案子送到他这,都是知县签押、盖知县大印,他哪知道具体经办的是谁。
送走父亲,李佑便跟着王知府去应酬,这回是提学官驾临府城主持院试,要不说在苏州府做官,迎来送往的事情多。
说起提学官,俗称学政或者学道,不干别的,只管考试。
在这年头,那可真是个一笔天堂一笔地狱的人物,读书人的前程命运都在他手里捏着,考秀才考举人都得从提学官手里过。有道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今年对苏州府来说,是个考试大年,上半年四月有出秀才的院试,下半年八月有出举人的乡试。
提学官的正式官职名称应当是按察使司提学副使,正四品,名义上挂在按察使司下面,其实是独立开展工作,巡回管理一省考试、学校事宜。
但两直隶地方特殊,没有按察使司,提学官的官职便叫做提学御史,一样是正四品,从两京派出来。这次来苏州的就是个提学御史。
在府衙设宴款待提学官时,李佑意外遇到了许久不见的陈巡道。想想也明白了,提学官在外省名义上是按察使司的副使,在江南虽然不是,但好歹有这份渊源,陈巡道这按察分司有理由出面的。
还有个意外,李佑居然又瞧见了那个喜欢走旱道的崔监生。这家伙饱经打击,生命力居然顽强至厮,李推官也不得不佩服了。
看来此人是有几分本事的,马御史点了他为属吏,提学官居然也能点了他当属吏,李佑想道。
第162章 此辈岂可为师法
这提学官被府衙宴请接风过,便进驻贡院。此后贡院大门紧锁,与外界断了交通,这也是考试的规矩,直到院试当日凌晨才会重开。
李佑见府衙无大事,便请了两日假。从父亲的态度可以管中窥豹,后宫不稳哪,必须要发兵镇抚一番才是。
回了家首先宣布新宅子已经买下,待到本月重新整治修理完便可以入住。而后穿门串户东征西讨雨露均沾,唯独冷落了关姨娘。
这日,李佑的侄孙子李正李童生找上门来拜见。
“乖孙儿准备去考试么,课业准备的如何?”李推官亲切的关怀道。
李正奇怪的反问道:“小叔爷为何问起我?你应当自问罢?亦或由我来问你准备的如何?”
“问我?”
李正紧握双拳慷慨激昂道:“小叔爷!今年李家能不能出第一个秀才,全靠你老人家了!君不可掉以轻心疏忽大意,一定要为了考试全力以赴!举族之望,皆在你身,李家文运,在此一考,万事拜托了!”
听的李佑热血澎湃,就差点头道一声“敢不竭尽全力继之于血乎!”
靠……是谁去参加考试啊?
李佑当然明白李正的话外音,无非是求他继续打通关节,保驾护航,有能力的话也是他这李氏一份子该做的。
但考试这事情好歹也是读书人的脸面,不像他这类混衙门的灰色人物,有点其它想法别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又赤裸裸的罢。
只能说李佑和读书人打交道不多,这年头很多读书人的脸皮厚度早没上限了。
李佑皱眉苦思,感觉这个忙不容易帮上。在院试里,提学官是主考,中试不中试一个人说了算的,找别人似乎都没用。
但他与提学官一点也关系也无,而且他这不上台面的出身也搭不上话,也没什么同年同窗可以利用去攀交情。要知道,科举舞弊可是重罪,情面背景不硬到一定程度,谁敢轻易为你越雷池。更何况提学官已经住进了贡院,按规例紧闭院门与外隔绝。
话说李推官虽然对衙门里的事很熟通,但限于出身见识,平常也不怎么关心科举事,对考试中的门道就差点意思了。没参加也没机会参加考试的人,是不会有作弊啊,揣摩考官心理啊这些实战经验的。
“这事也难办得很,有点无法可想。”李佑发愁道。
李正疑惑道:“怎么会没法子?你与大宗师有没有交情?有交情可以探问从哪一本出题,亦或文中约定记号。”
这宗师指的就是提学官,李佑摇头道:“全然没交情。”
“那你在府尊前总是有面子的罢?”
李佑点头道:“这个有。”
“这就是了。”李正道:“怎会没有办法。”
你好像很有主意……李佑以目示意侄孙继续说。
“依照惯例,考场内有上面派下的考官管阅卷录取,也有本地的提调官管考务。院试的主考官是大宗师,提调主官一般是知府。你何不去求求府尊,也弄一个提调官差事?”
李正说起舞弊来简直头头是道如数家珍,“提调官差事分数种,有搜检官,有巡场官,有收卷官,有誊录官,有供给官……知道你谋到了什么差事,我才好下手准备。”
“你要是搜检官,我就可以夹带怀私,现在要花重金去买小抄本;你要是巡场官,可以给我暗度陈仓;你要是收卷官,可以帮我调换试卷;你要是供给官……我就上吊算了!所以您老人家一定要认真准备。”
“夹带也分很多种,有卷入笔筒、夹于墨盒、写于衣襟、塞于发髻,有白绫、蝇头纸,有药水……”
看李正口沫横飞,李佑心里唏嘘不已,这还是当初那个被小竹戏弄的纯朴少年么,才一年功夫就学坏了啊……不过真是稍稍长了见识,果然术业有专攻哪。最后忍不住摆出长辈架子道:“举族送你读书,你就学了这些外道本事?”
李童生说的顺口,不知不觉教育起推官叔爷,“小叔爷何必这么老实!什么叫本事?有本事的,自然是各寻门路,剩余没本事的,那只好凭着学问去考。我的本事不就是有你这位叔爷么。众人谁不想法钻营,只有成不成而已,我老老实实去考试岂不白白吃亏。人家有本事更大的,直接与大宗师打招呼了。”
你敢说我老实?不带这样骂人的!李佑训斥道:“这些道理还用你来教?爷爷我比你更明白!待我问过知府再说,你回去认真准备功课,这次若考不过,我就请示族长就把你关起来读书读到死!”
送走李正,李佑又仔细思量,研究了一番侄孙子说的几种方式,决定去谋取搜检官的差事。其他的差事,虽然舞弊效果更好,但同时也需要他实际操作,很容易暴露出来被抓现行,而且往往是人证俱在,到时有口难辩。
相较之下,还是搜检官差事风险低,不需他自己动手。就算放入夹带怀私的考生,也可以推托说大意不慎,一时失误,最多被申斥一番。至于李正带的小抄管用不管用,那听天由命了。
等李佑回到府城,发现事情比想象的麻烦,两日间先后有七八个人拿着各种名刺来拜访李推官。不是这个人的亲戚就是那个人的故旧,还带足了银子,都是有交情有来往的,也都是期望李佑如果去当提调官时高抬贵手的。
似乎大家一致认定,李推官只要想,肯定可以在提调官位置中谋一席之地。
李佑第一次感到本土为官的苦恼,人情牵连太广,要是在外地做官的,哪有这么多人情相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悄帮一两个人也就罢了,若是多了,出问题的可能性就越大啊。
他又想了想,决定先抢一个位置再说其它,不占白不占。就如李正所言,你不干就有别人去干,那便相当于你吃亏了。
本月苏州府一大热门话题便是将要举行的院试,各县童生中有点钱的也等不到考试那天,纷纷提前来到府城打探风向和寻机钻营,贡院附近的房租一日三涨,形势喜人。
比起乡试、会试、殿试这大三级考试,县试、府试、院试这小三级考试形式和内容上灵活得多。例如院试,可以一个县一个县分开考,也可以几个县合考。
苏州府文风鼎盛,有个可容纳数千人的贡院,府县中考务经验也丰富,所以下辖各县的院试一起考了,这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