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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福的右手金锤“砰”地砸地,碎砖纷飞火星四溅。这一锤之力最少也有数千斤之重。
庞福突然象傻瓜一样呆住,打死他也想不到冷见愁这两步怎生跨出来的。因为庞福左手金锤迎胸欲出,谁敢用胸膛硬碰数十斤重飞舞荡扫的金锤?
冷见愁居然“敢”,而且还算定对方左手之锤根本不会发出,只不过是“虚招”
而已。但一旦算错了,立毙当场便是冷见愁的下场。
以时间来说任何一个动作都是用百分之一二“秒”计算。比眨眼所需的时间还短促。欲要决定生死之间的反应动作。生死之间已不能“一线”形容。简直比一线小无数倍。
“生”与“死”在年轻人心目中,只不过是模糊抽象的观念。
但饱经苍桑的、曾经深思冥索的、又曾真正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一线”的人,生与死便不复是抽象观念。而是真真实实有血有肉的。事实“遭遇”。
庞福左锤一着之差失去机会,此锤忽然变成全无作用的废物。只剩下右锤飞施扫砸,连攻三招。
但庞福的“流星锤”完全失去“兵器”威力作用,简直有如玩具?
冷见愁用最简单的侧身缩头等动作,就躲过金光灿烂耀眼的右手锤。
外人看来后面这几下搏斗根本是儿戏,全无生死拼搏意味。真正关键在于庞福“左手锤”失去作用。
庞福忽然腾出双手欺上去擒拿扣摘所劈。
沉重名贵值钱的流星锤则双双高飞半空,但并非远远飞走。因为庞福不是抛弃双锤,却用口咬住链子。而在双锤高飞的刹那间,双手连攻八招之多。
金澄澄两颗大锤迅疾落下攻砸冷见愁后背两侧。
出形似“儿戏”场面忽然变成惨烈凌厉雷霆万钧的攻势,这一刹那问,时间好象停顿不动。因为人们心中很难立刻接受消化此等激变形势。
但情势又突然改观,时间不发“停顿”,因为一道光华划出“时间”“空间”
的瀑流轨迹。
“速度”本来就可以改变“时间”“空间”。近代相对论己证明达一点。而光速又是“速度”的极限,所以冷见愁手中“春梦剑”划出的光华,令人彻底扭转“时空”的观感,根本是合理而又自然不过之事。
两支瓜大金锤以及庞福奇诡凌厉的双手擒拿,比起突然闪耀的剑光。前者慢慢好象刚学步的呀呀小儿。而后者则有如世上最擅跑的健将。
刚会走路的小孩不但动作慢,而且蹒跚不稳。
剑光震开两颗瓜大金锤,每个金锤破剖为两瓣,掉向远处。
庞福双手攻势亦同时被剑光震开,每支手的拇指都掉落地上,但血未流出。
剑尖老早抵达庞福胸口,只须向前送出,不必太多,庞福此生就宛如一场“春梦”,消散无踪。
不过冷见愁剑势没有移动,他的姿势连人带剑简直天然生成,简直多少年以来就是这样子。“自然”极了。
庞福苦笑道:
“冷见愁,为何不杀死我?”
冷见愁道:
“两支姆指已经没有的人,何须杀死!”
庞福这时才感到奇疼彻骨,但还能够提气运力两手交互点住穴道,止住流血。
冷见愁道:
“我出剑时忽然想了很多事,有的复杂,有的简单。”
庞福道:
“你出出剑到用剑抵住我要害,连眨眼都来不及,那能寻思苦想?更不能想了‘很多’的事。‘’
冷见愁道:
“你可能不相信。不过我有过很多次经验。如果出剑之快到了某种程度,你会觉得并不快,足够‘时间’想事情。也能随心所欲切割任何‘空间’。”
庞福用心想过,才道:
“我不懂。”
冷见愁道:
“我也不懂。”
庞福道:
“你不懂什么?”
冷见愁道:
“你?”
庞福忽然舒展眉毛恢复笑容,顿时变回慈祥亲切的“弥勒佛”。
他道:
“莫说你不懂,连我自己也不懂得自己。”彻骨攻心的伤痛居然不能影响他,这个人控制自己的本事的确了不起。
冷见愁道:
“你使我感到危险,几乎可以用手摸到‘死亡’。你的武功固然是第一流,却还不及。‘毒龙一现’胡不凡狠毒有效。但这胡不凡也没有此等可伯味道,你却有。
为什么?”
庞福的笑容忽然“冻结”,虽然仍是笑着,但显然内心情绪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笑意。
任何人最深的“秘密”忽然被触及,绝对笑不出。甚至连哭也不能。
冷见愁道:
“庞庄主,你肯回答也好不肯回答也好。我先告诉你,我出剑时想过一些事。
其中一件不可杀你。因为你已经变成‘风景’的一部分。庄院,老树,浓荫下红木交椅和罗汉床。但你却是一切的灵魂。”
庞福总算“解冻”,深深叹一口气,道:
“冷见愁,等你有一天成家立室,而我居然不能活在世间,我把那幅书送你。”
那幅书不但是当代最享盛名的“南徐”徐公望所画。最重要是画中人物景色正如冷见愁所形容:安静富裕的庄院,平坦宽广的院场,婆婆老树浓荫广饰,而青砖地使人更感清凉。坐卧其中的“弥勒佛”古意盎然,一片和平宁静。“时间”“名利”等等都消失意义。
冷见愁道:
“谢谢,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人答应送我礼物,我实在很感谢。所以我不想继续用剑抵住你胸口。否则大滑稽太可笑了……”
冷丸愁不但收剑归鞘搁在一边,还洒些药水于庞福伤口。药很决灵验有效,庞福马上就全无疼痛。
他们甚至分宾主在交椅落坐,一个侍婢送上香茗。庞福颓然道:
“现在别说杀人,连茶杯也拿不动了。”
冷见愁捧茶啜饮,没有一点惭愧不安。忽然问道:
“两个侍嫡只剩下一个,她在何处?”
庞福道:
“她名叫小琴。但你不如叫她做‘死亡女神’。”
冷见愁显然明白一切,释然地透口气,道:
“小琴名字很好听,我宁愿她用这个名字。”
庞福道:
“小琴正等侯我被杀之讯,一接到消息,她只用火点燃一根药引。”
冷见愁道:
“原来这片青砖底下埋了炸药,数量一定很多,足以炸死世间任何高手。”
庞福道:
“这一个婢子叫小凤,你千万莫小看她,她什么都不行,只有嘴巴行。连树上小鸟也可以哄下来。”
冷见愁又恍然道:
“她的长处是尽其所能用言语留住我,当然她必可达成任务。因为炸药爆炸所需时间不必长久。”
庞福道:
“十息就足够,几句话的时间而已。”
冷见愁又啜两口茶,道:
“殷海未死。你无须忧虑勾漏山。要忧虑的是血剑会。”
庞福叹一声,道:
“我知道,亦准备接受如此下场。只不过当‘时刻’来临,却又不肯不愿相信。”
冷见愁道:
“我希望早些见到血剑最厉害的杀手,但我又知道最厉害的决不是‘木鱼’姚本善。”
庞福惊讶得几乎弹起,道:
“你知道木鱼姚本善?你认识他?”
冷见愁道:
“我还知道‘烟雨江南’严星雨住在此庄。”
庞福象石头一样紧闭嘴辱。冷见愁究竟知道多少秘密?他何以知道?虽然暗神仙‘烛影摇红’秦聪竟未死去。但常青已死(无人得知常青复活),他怎知木鱼姚本善之名?
冷见愁又道:
“你打算叫谁?姚本善?抑是严星雨?”
庞福缓缓道:
“严公子早上走了。你一定要见,只有姚本善。”
冷见愁道:
“当然要见,因为我非问他一句话不可。”
“木鱼”姚本善只有三十多岁,瘦削面孔冷峭如冰。身子挺立,双手长垂及膝,既灵敏柔软而又稳定。
他那对炯炯目光好象想看透冷见愁心中隐秘。但冷见愁不在乎。根本姚本善连他面上那层迷雾都看不透,何况心事?
他们在敞阔旷郎的厅门内见面,两边壁下设有兵器架,刀枪剑戟光芒闪闪,想来此地必是庞家庄的练武厅。
“木鱼”姚本善道:
“冷见愁久仰了。”
冷见愁道:
“不敢。”
姚本善道:
“听说你想问我一句话,我一定回答,只要我能够。”
冷见愁道:
“一定能够,因为这是你自己的感想,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你。”
姚本善道:
“请说。”
冷见愁道:
“我站在园子和屋子里,感到程士元苟燕燕的是雅人,清新脱俗凡尘罕见。连我未见过他们面目,也不禁油然而生钦佩眷爱。但你呢?你当时想什么?当你拔剑时他们惊慌吗?”
姚本善露出回忆神情,在别人面前他决不肯分心回忆。但冷见愁不要紧,因为他是冷见愁。
他道:
“程士元和苟燕燕不但不惊慌,还很乐意同年同月同日死。”
冷见愁问道:
“你一点不犹豫?你心情如何?”
姚本善道:
“一来我杀人据绝一切感情。二来他们值得成全。死亡并不可怕,尤其是他们。我事后回想,程士元苟燕燕是不是认为‘死亡’才是永恒?”冷见愁轻叹一声。
姚本善又道:
“死亡确实不必惧怕。你可曾听说‘死人’有痛苦烦恼么?”
冷见愁道:
“没有。”
姚本善道:
“但你有否想过?死亡并非永恒,并非结束一切归于消灭?”
冷见愁道:
“我想过。”
姚本善道:
“你不觉得我说话矛盾?”
冷见愁道:
“矛盾才是正常现象。任何观念或事物本身都会有反面因素或种子。当你肯定这一件,你同时已否定别的。一把很锋利名贵长剑虽然真真实实握于你手。但此刻本身含有毁坏种子,此刻迟早锈蚀坏掉。”
姚本善寻思一下,才道:
“人生出来就已含有死的种子。任何物件完成时亦己含有毁坏的种子。”
冷见愁道:
“正是。”
姚本善道:
“但这种说法这种道理对我没有用处。”
冷见愁道:
“当然没有用处。”
姚本善道:
“不论贫与富,得意或失败,你的日子都过得快乐?”
冷见愁点点头又摇摇头,道:
“并非如此。”
姚本善道:
“所以很多理论对现实生活并无帮助作用。”
冷见愁道:
“的确如此。不过,我仍然不死心仍在追寻。”
两人沉默一会,姚本善道:
“我也在追寻。”
冷见愁声音微带讥嘲或不满,道:
“用什么方法?杀人?”
姚本善道:
“杀人只不过是我的职业。每一次行动任务都没有是非善恶可言。”
冷见愁收敛讥嘲之容,道:
“那么。你用什么方法?”
姚本善道:
“我到过广东的广州府,认识一个远从西洋来的的教士。他只信一个神,很虔诚。每天祈祷赎罪。如果做错事就忏侮。”
冷见愁道:
“忏海后便如何?”
姚本善道:
“忏悔后?没有了,还有什么呢?”
冷见愁道:
“既然如此,杀人者明知不对,明知是罪恶,但忏悔之后仍可以做了?”
姚本善道:
“我每天至少祈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