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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不用多的解释,只是个不言自明的代词也立刻就让他的眼睛恢复了一点精神。“刚才王烨手机没电了。还有,你的信他都看到了。每一封。”
脸上一下绽放出了希望的光彩:“然后?”
沈妈妈扁扁嘴,很习惯地作了个耸肩的动作:“就这样,没有然后。”
“哦。”光彩又黯淡下去。继续垂头丧气,没精打采。
“还有,梅琳走的那天,莱特来跟我谈过了,”沈妈妈叹了口气在他旁边坐下来,“既然是你主动答应的,我也没话好说。他让我转告你,他们办理那些手续还要段时间,因为不想大张旗鼓,所以很多事情要私下里慢慢进行,嗯,让你不用着急。不过,我看你这样,应该也是不急的。”
“妈,你也怪我么?”他只是低低地问出这句话。
“傻孩子,我怎么会怪你?”沈妈妈轻轻地摸摸他的发,“你长大了,自己的人生当然要自己作主,我对小烟,对你都是一样的对待。这是你自己的路,无论怎么样,都要一个人走。没有人能帮得了你。所以不管你决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小烟,应该也是一样的。”
“不,”他抬了头,脸上一片惨淡,“哥怪我。他觉得我是背叛者。”
“小雨,”沈妈妈叹了口气,了然又怜惜的目光落下来,不知望的究竟是谁。“小烟那种性子,一旦有事从来都是先怪的自己,这么多年来了,你还不知道么?”
沈雨浓一震,只听她幽幽地叹了又叹,仿佛十几年来时时悬着的心都在这一次统统叹了出来。如今有了结果,不管怎么样,都不用再担着这份心了。
他眨眨眼睛,眼眶里一片干涩灼热,平静地低语:“所以我走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沈妈妈原本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一紧,面上倒没什么变化,还是忧伤地看着他,声音里也听不出有变:“怎么会?你们俩都是我的孩子,这么多年了,妈妈又怎么舍得你走?”
沈雨浓只是低下头,更轻地径直说:“妈,哥就是喜欢我,他不是喜欢男孩子。因为我们从小就在一块儿,你又老不在家,我总跟着他,我们、我们从来没分开过……所以……他也许也喜欢女孩的,只是老给我缠着,没机会。……我知道你心里对我们其实还是……不踏实。所以以后,如果有机会,有合适的,你就给他……也许他会……”
沈妈妈终于慢慢坐直了身:“小雨,你是说真的?”
沉默。
慢慢地闭上了眼,牙咬了又咬,还是抵不住那把锥子在心里捣得钻心的疼,再开口时,声音都在发颤:
“……不是。……我希望他就爱我一个。从我知道生日可以许愿开始,年年的愿望就只有一个——他能喜欢我,像我这么喜欢他的喜欢我。就喜欢我一个,一辈子。这么多年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开心我就开心,他要不高兴我就觉得天都是灰蒙蒙的看着难受。我爱他。你让我说多少遍都可以。我们相爱,这份爱就像长合在一起皮肉,如果你认为长痛不如短痛,那么硬分开也只能剩下死皮和死肉。”
“妈,”他一直低着头,这声却把沈妈妈叫得难受起来,不自觉地看了他一眼,又调开了目光。“你知道,所有的感情都是无罪的。兄弟也好,同性也好,我们真正渴望得到的不过是你的祝福。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们这算是亲情还是爱情,也不知道要是能一直在一起的话,这段感情能活多久。未来怎么样,没有人知道。但就像你所说的,我们的人生,只能我们自己走下去,谁也帮不了,也没有人有权干涉。老天怎么安排,那是它的事。我只希望你对我们的爱,能全部化为祝福。因为我们也一样这么爱你。”
沈妈妈说不出话来。第一次这样,面对着小儿子,竟不知该怎么说话。
好久,才长叹一口气,望着他的眼神里涵义复杂:“小雨,我果然没有看错,奥齐的儿子,又是小烟带大的弟弟,怎么会是个迟钝的孩子。你总是很少出头,一直那么乖巧听话,而性子看着又比你哥的有韧性,所以我才一直担心的都是他。”
沈雨浓看着她,苦笑了一下:“我也想少说话做个笨蛋就好了。哥就像个华丽耀眼的发光体,不管站在哪里都能让人注意。而我,光为隐藏这个外表都来不及了,所以只要能骄傲地看着他散发光芒,就觉得已经是最大的幸福和满足。如果还能看到他为我用心,这样的甜蜜就算给我全世界,我也不换。”
他像只是说给自己听地轻声说完,出神地注视着眼前的杯子,又平静地说:“妈,你给我讲讲我爸爸妈妈的事吧。”
沈妈妈一愣:“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没什么。”他抬眼对她笑笑,难掩苦涩,“反正都要回去了,我不想从别人嘴巴里认识他们。而且这么久了,我都没把他们的事放在心上过,哥知道的都比我多,这么想想,好像挺不孝的。”
沈妈妈认真看他的表情,轻声说:“小雨,你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好了。”
沈雨浓还是笑,只是笑容更惨淡了:“不,哥告诉我爸爸不在了的时候,我已经哭过了。没关系,妈,你讲吧。”
“那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说说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或者,是如何相爱的,他们的生活……随便什么都好,我只是想多少了解一点罢了。”
沈妈妈只好开始讲了。像讲一个跟他们都无关的故事。故事的男主人公是怎样的人,女主人公又是怎样的出身,他们如何相识,又是怎样相爱……
讲述时,她看着沈雨浓不知是听得入神,还是其实自己在想什么想得出神的凝固的表情,眼光清幽地专注着那个杯子,但只要她稍微有些要迟疑地停下来询问的意思,他就会立刻在间隙插上句“哦,是这样。”或是“原来她是孤儿。”再或是“波兰吗?也是个美丽的国家啊。我还真的算混血儿呢……”诸如此类,偶尔她有意讲起他们的一些有趣的事情,他也会配合地轻笑一下,虽然那个笑意根本到不了无神的眼里。
沈妈妈心痛如绞,终于恳求:“小雨,你哭一次吧,你这样……我看着难受。”
他转过头,像是想安慰她地微微笑笑,却不知不觉地泛着倦意:“妈,如果我说我正在哭,你会不会不相信?可是真的很奇怪,自从那晚之后,我就再也流不出眼泪来了,好像被一次都用光了一样。所以虽然我在哭,你却看不出来,是不是?……妈,你过几天也要回去了吧?其实我只是想多听听你的声音。我们也不总有机会这样聊天,你的声音还跟小女孩似的清清脆脆,很好听。你以前就老不在家,以后我要是想听就更听不到了。你走了,哥也不回来,家里就剩我一个人……好像我真的该到挪威去,否则总是一个人,多冷清,对不对?……妈,我不说了,你别这样。”
沈妈妈捂着嘴哭得泣不成声。反而是他空茫的眼睛像平静得仿佛漂浮着死亡气息的海面,透明地绿着,却缺乏生气。
七月二十五日,广州,白云机场国际候机室。
沈雨浓把一直拖在手里的大行李箱交给沈妈妈,露出个让她放心的微笑,示意她该进关了。
沈妈妈虽然也微笑着,眼里却泛着泪光,不舍地摸摸他的脸,转身往海关入口走。
沈雨浓注视着她的背影,看到她正要把机票和护照交给入口工作人员的时候,忽然迟疑了一下,对那位小姐低低说了声什么,匆匆走了回来。他赶紧迎上去。
“怎么了?是不是忘了什么?”
“对不起,”沈妈妈只是在他面前微低了头,平视他胸前的扣子,用颤抖的声音轻轻说,“小雨,是妈妈对不……”
他一把抱住她,把她的话截断在胸口:“别傻了,妈。你是我们的妈妈,当然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对我们说对不起。”
一片暖暖的湿意在他的肩头化开,沈妈妈说不出话来,颤抖着啜泣。
他拍拍她的背,看到机场工作人员在频频投来询问的目光,于是放柔了声音:“海关快关了。你不是最讨厌法航这个死板的提前一个小时check
in么?还不赶紧去,省得又去跟他们那讨厌的投诉处打交道。”
“小雨,我之所以那样做……不是因为同性恋或者道德、社会什么的,而是……爱情太容易伤人了,你们爱得太死太危险了,明白么?这条路走起来又那么难……伤心,比伤身要难治得多。你们没有经历过那些,也不那么清楚,只看到眼前的快乐就以为都是开心的,但妈妈知道。所以我才举棋不定,主意改了又改……”沈妈妈摸着他的脸,艰难地想说下去,“但是你那么聪明,知道跟妈妈说那些话,让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妈妈总以为能为你们做点事,让你们将来不要后悔,或是受太大的伤害。我是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想着也许分开一段时间对你们还是有好处的。可是我明明自己都吃过这种苦头……对不起,是妈妈糊涂。”
沈雨浓用手给她擦着眼泪,像哄孩子地安抚着:“妈,你看你……你真的不用解释,我都明白。我们又没有怪你。好了好了,你再哭下去妆都糊了。”
沈妈妈安慰地笑笑,下了决心地凑近他的耳边,像是怕给谁听到地悄声说:“莱特要签我的文件,我故意拖了几天,最后那份我还没给他。剩下的需要你的签名,你……”
人来人往的国际候机厅里,很多人都不由地看着这对相拥饮泣的男女,浮想联翩。直到海关最后一次广播通知发出,美貌的东方女士才在英俊的西方少年耳边把话说完,依依不舍地亲了亲他的颊,转身再次往海关走去。工作人员检查了证件和机票,女士按照规定把行李放上检测仪的传送带,再由工作人员检查了周身,安然过关,继续往里面的check
in处走。少年忽然跑向海关,站在隔离带外面,对她大喊了声:“你到了记得打个电话回来。还有,我们都爱你,妈!”
沈妈妈回头对他挥挥手,泪光闪烁间笑颜灿烂。
沈雨浓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一道道的防护栏后,才慢慢地转了身,却发现周围的人似乎刚从地上纷纷爬起来。
D……E……F座,是这栋了。
攥着那张几乎已经给捏出了水来的小纸条,他抬头看了看。按照格局,501的窗户应该从外墙就能看到。所以他看着那扇虽然夜幕已经渐渐降临,但还没有灯亮起来的窗子,心想大概还没有人回来。不知怎么的,又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满腹紧张。
他退到几栋楼中间空地上的小花园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惴惴地开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