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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缝合呢,一个阑尾做四十分钟,病人都要凉了。”白椴狠狠看我一眼,终于还是隐隐地笑了。
7
临上飞机前我给白椴发了条短信,内容很官方,大意是夏某人春节期间北上过年,漫游费甚巨,有事请短信联系云云;搞得就跟群发信息一样,其实收信人翻来覆去也只有白椴一个。短信一发出去我就关了机,等着领登机牌。排队的时候我走着神儿琢磨白椴的事,只觉得忽悲忽喜;我觉得这场感情漫长得望不见尽头,仿佛一点希望也无。
我拽着小箱子登机,刚刚坐定就看见前面一个挺眼熟的人边摘手套边走进来找座位。我一愣,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他看到了。
“念非?”钟垣笑着招呼我,“你也是这班飞机?”
我硬着头皮点头:“嗯。”
“怎么你今年要回去?”他挤到我座位旁边来问我。
“这是家事。”我皮笑肉不笑。
“先生,D号座位在这边。”这时后面一个空乘笑容可掬地帮钟垣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快点儿过去,别跟这儿挡道。”我说他。
“要不你换到我这边儿来?我们俩说说话。”钟垣一边往那边走一边回头看我。
“谁跟你说话。”我不耐烦地把头转向一边。
“我这儿靠窗……”
“先生,我帮您放行李。”那空乘又笑容可掬上了。
我瞪他一眼,扣好安全带戴上眼罩装睡。
我在空中吃了一顿午饭,下飞机的时候正是下午两点。我站在机场大厅想买一份崖北市区地图,刚摸出钱包钟垣就拖着箱子颠儿颠儿地过来了。
“没人来接机?”他看我。
“你不也没人接么?”我嗤笑他。
“你对崖北又不熟,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市内?”他小心斜睨我一眼,“……我还能把你送到你外公家。”
“送到了然后被他们赶出来?”我特热情地冲他一笑。
钟垣讪讪地笑了,默默陪着我买完地图,跟着我一起往机场外边走。我站在崖北的天空下呼吸吐纳,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
“我家在东崖横街22号。”钟垣意义不明地看我一眼,“你这次要是有空……就来看看吧。”
“不去!”我恶狠狠地看他一眼,甩开袖子冲他低吼;这时机场外面停了一排空出租车,我随手拉开一个就钻进去了。
“西崖横街。”我对着司机点点头,张口报了地名。
我跟那出租车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聊崖北市的近况,听那小光头司机用浓厚的乡音跟我说崖北地界上哪条路翻修了哪座烂尾楼又爆破了,甚是有意思。那司机麻利儿地把我拉到了夏家老宅子巷口,还挺好心地帮我下了行李,找了钱就走了。
我想起这会儿应该往老宅子里打个电话,临上飞机前我跟家里二舅舅通了电话,刚刚在飞机上一直没开机,上出租后一直跟光头司机唠嗑也忘了这岔。我一边开机还一边有点儿不利索,毕竟是未曾谋面的血亲,临到要碰头了心里还真有点儿紧张。
谁知刚一开机就是一连串短信飞进来,全是未接来电提示,座机号全是崖北的区号打头,长长的未接提示后面难掩一股子火急火燎的焦躁。我回了回神,往老宅里拨了个电话。
电话飞快地就被接起来了,对面是个中年妇女,声儿急切切的:“念非,是念非么?你这会儿在哪儿?可把你两个舅舅给急死了!”
“诶我是,这会儿就在西崖巷子口呢。您是……?”
“我是你二舅妈。”对方利索答道,“你自己一个人就回来了?诶,这真是……真是……”她在那边忙乱了一会儿,“你等等我马上就出来开门儿!”
我这边刚挂了电话,就听见巷子深处传来院子开门的声音,我寻声望去,见一个瘦瘦小小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中气十足地叫我:“念非,这边儿!”一回头又往院子里招呼,“步步,赶紧给我出来!你哥回来了!”
我提着箱子拖行了几步,就看见一个男孩子从院子里应声钻出来,一路小跑着奔到我面前,眉清目秀,笑得一脸灿烂,脆生生叫我:“哥。”
那一声儿简直叫得我心口都酥麻了。
“步步?”我稳稳神,知道二舅舅的儿子叫夏柏步。
“诶,是我。”他倒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伸手帮着我拖行李箱,“您上哪儿去了?今儿一中午我爸跟大伯都在找您。”
“我没上哪儿啊,下了飞机就直接过来了。”
“诶,也是我们这边不好。”二舅妈跟上来陪着我走进门,“本来你大舅舅说要亲自来接你的,临到头了市委那边有事儿,就叫你二舅舅去接,你手机不是一直关机么,时间上没来得及。”二舅妈边说边摸手机,“诶,你回来了就好,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去。”
“我下了飞机忘记开机了,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带着歉意笑笑。
“哪儿的话!”二舅妈急忙摆手,“你回来了就好。也怪你大舅舅,真是,工作起来不要命,舍生忘死了都,敢情下届市委书记就是他。”
我被二舅妈和步步簇拥着进了老宅子,外婆跟保姆这时候在医院守着外公,整个大宅就剩下这母子俩。我大舅舅一直没结婚,作为夏家唯一的儿媳妇,二舅妈生怕冷落了我;我刚在堂屋里坐定不到五分钟,茶几上大大小小的吃食就张罗了一桌子。步步这时候听话地挨在我身边坐着,抿着小嘴帮我剥冰糖柑。
“步步你今年几岁?”我问他。
“十六啦。”他挺认真地递了牙剥开的冰糖柑给我。
“成,还是未成年,年三十儿晚上记得找我要压岁钱。”我乐呵呵逗他。
“哪儿能呢,咱们算是平辈,哪儿有我找您要钱的道理。”步步边说边扯了纸巾塞我手上,“诶,慢点儿,这桔子汁儿多,别弄衣服上了。”
我不由看他一眼,见步步正以极认真的表情帮我剥开下一只桔子。
我坐在沙发里笑眯眯逗着步步,听着二舅妈挨个儿给我两位舅舅打电话,心里头突然觉得一阵儿幸福——简直太他妈幸福了。
二舅舅是开着自家小蓝鸟雷霆而至的。
我跟步步正说着话,突然见他望向门口:“爸,你回来了。”
我扭头一看,一个眉目间和夏薇薇极像的中年男人火急火燎地迈进来,见了我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念,念非……你可回来了。”
“上哪儿去了?”二舅妈见了丈夫就是一阵儿埋怨,“你看,都是你,害人家念非一个人打的回来的。”
“夏岩临时开会,我怎么知道……”二舅舅心虚地解释,末了加一句,“别跟哥说我把念非给接丢了。”
“你哥早知道了。”二舅妈白他一眼。
“啊?!”
“没事儿,是我自己不好,忘记开机了。”我急忙解释,“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儿地在这儿呢吗。”
“嗐,是你二舅舅马虎,都怪我。”二舅舅不由抽了自己一嘴巴,说罢凑到我跟前,“来,让舅舅好好儿看看你。”
“老爷子还在医院等着呢,你哥说他下了常委会直接去医院,要是不见你们舅侄俩还不得急?”二舅妈提醒了一句。
“噢,还真是,我差点儿就给忘了。”二舅舅风风火火地又站起来,搓搓手,“念非,要不咱现在去医院?……你想休息一下也行,要是你的意思你大舅舅应该不会说啥。”
“没事儿,现在就去吧,外公也盼着见我呢。”我点点头。
“好,等会儿我去倒车。”二舅舅说完抓上钥匙又出去了,“亚蕾你跟步步就待在家里,一会儿我还要带念非回来吃晚饭。”
“行。”二舅妈边答应边往我手里塞冰糖柑,“拿着拿着,路上吃,从这儿往医院好长一截路呢。”
“亚蕾你老是扯着人家念非说什么,人家又不是没吃过你那冰糖柑,真是,穷大方。”二舅舅忍不住数落自家老婆,“念非你别理她,这就跟上来。”
“来啦。”我乐呵呵地应了一声,谢过二舅妈,揣着一口袋小冰糖柑上车了。
到了崖北市第二人民医院门口,二舅舅双手按在方向盘上四处张望着找停车位。
“诶那边儿有一个。”我眼尖发现了东北角上的一个空车位。
“哟,到底是年轻人,眼神儿真好。”二舅舅一边夸我一边打方向盘,开了十多米突然就不动了,直愣愣看着前面。
“怎么了?”我问他。
“快,快快快下去!”二舅舅急急忙忙推我,“住院部三楼2床,单间儿,快去!”
“那你呢?”我不由奇怪地看他一眼。
“我一会儿就上去,你先去,要不他到了病房看不见人得跟我急。”
“谁啊?”我一边往车门外头钻一边问他。
“啊,晚了……”二舅舅悲鸣了一声。
“到底怎么了?”我狐疑地顺着二舅舅的视线往停车场另一头看去,只见一个高大落拓的中年人从对面的黑色小号车里迈了出来,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我们这边。
“快……叫大舅舅。”二舅舅猫在驾驶位上用气声儿提醒我。
8
夏岩算是夏家真正的一家之主,因为一年前外公做手术的时候这人专门打了长途过来把我给骂了一顿,所以我对他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好。
今日一见,就更不好了。
“哥,您看,我把念非给接回来了。”二舅舅笑呵呵地冲着夏岩点头。
“来了?”他严肃扫我一眼,并未见得多高兴,倒是愣了一愣,“……跟薇薇长得还真像。”
“可不是,你看那眼睛……”二舅舅凑过来看我。
“行了,人家老大远飞过来又不是给你参观的。”他淡淡扫了二舅舅一眼,“把车停好,跟我一块儿上去看爸。”
“你跟念非先上去吧,刚刚瞧好的一个车位被别人给占了,我还得再寻别的地儿去。”二舅舅摆摆手,“别管我。”
“行,那你停好了赶紧上来。”大舅舅一点头,转而看向我,“走吧。”待我默默跟了几步之后又轻轻转过来,“见了你外公多笑一点儿,他这几天老念叨你。”
“医生怎么说?”我边跟着他上楼边问。
“肠粘连,建议保守治疗。”
我一听大舅舅的说法跟外婆一样,心里稍微安了安,半晌开口道:“外公这年龄,又是二次开腹,还是保守治疗比较好。”
“当初就不应该动那一刀。”他不动声色地轻哼了一声。我看看他脸色,心里跟猫抓了似的,又不好说什么。
“他现在不能吃东西,就怕器官衰竭。”他看我一眼,神色稍稍有所柔和,“你待在崖北过年,好好陪陪他。”
外公住的单人病房条件没有凫大附院好,但窗明几净地也算是清爽。外公明显地瘦了不少,精神没有从前好了,恹恹躺在病榻上假寐,见了我便有些高兴起来:“念非?……你来了。”说完费神地招呼大舅舅,“老大,还不给你外甥挪凳子,真不懂事。”
大舅舅这次倒是听话地给我搬了靠椅。我坐在床边上,外公不由握住我的手,轻轻笑道:“你来了就好了,我这几天正想你。”说完看看窗外,叹了一句,“念非,崖北……漂亮吧?”
“漂亮,跟以前一样漂亮。”我点点头。
“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