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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后的中午,现在,他在费城。
季成阳打开房间的灯,想要给自己泡一杯热咖啡。
他脑子里仍旧盘旋着那天的晚上正式的新闻发布会,竟有人暗示,阿拉伯国家的人正在载歌载舞庆祝纽约被袭。纽约市长回答的非常得体,就是偏见和仇恨造成了今日的一切。季成阳当时坐在那里听到这样一问一答,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有战争要开始了,会是一场……非常大的灾难。
他轻呼出一口气。
阳光平静地穿过玻璃,落在厨房的地板上。
和季成阳同住的室友走进来,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有些奇怪:“彻夜未眠?”
季成阳不置可否:“是数夜未眠。”
室友好奇追问了几句才知道他竟在这几天去了纽约。两个人就此话题开始了一场激烈讨论,从政治说到经济,再说到日后美国的民众是否会因此草木皆兵,甚至说到了下一任大选……大概说了一个多小时,大家各自一叹。
季成阳满脑子都是可能到来的战争,还有那些爆炸,以及无辜的平民。他看着咖啡豆,已经觉得没有耐心去等待复杂制作的咖啡,于是拿了速溶的,随便冲泡了一杯。
他喝咖啡的姿势总是很特别。
只用两指捏着咖啡杯两侧,凑在嘴边,一口口喝着。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他这放松的片刻,慢慢出现。“我平时在学校,周末回家,白天……家里都没有人。”小姑娘的声音像是一缕阳光,将他心里的乌云密布生生撕开,然后慢慢地融入血液,缓和着他奔波数日的疲倦。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纪忆正在给自己泡咖啡,她抱着杯子跑过去,热水溅出来,烫了手指,却还不肯耽搁一秒钟,立刻就拿起了话筒:“你好。”
“西西,是我,季成阳。”
“嗯,”她声音根本不受控制,立刻就变成了最柔软的语气,“你睡醒了?”
季成阳随口应对:“睡醒了。”
“你读博士是不是特别累?周末要睡到十一点吗?”纪忆去看客厅里的立式大钟,“吃饭了吗?要是饿了先去吃饭吧?我可以等你吃完饭再打电话。”
这一连串的问题丢过去,倒是把季成阳问得笑了起来:“应该我来问你,饿了吗?”
“我啊,”纪忆想了想,“做题做到现在也不饿了。”
随便聊了两句,她就开始追问他美国的情况。
季成阳的回答比较简单,但也不是敷衍小孩子的那种:“是恐怖袭击,其实在第二座大楼被撞时就已经猜到了,这不可能是个意外。”
她嗯了声,似乎在思考。
他问:“想到什么了?”
“我在想,高考时会不会有关于这个的题……”她老实交代。
季成阳略微沉默。
他为这件事已经几天没有睡觉,不想再这片刻休息的时间里,还讨论这个话题。他倒宁可关心关心纪忆的学习,或者随便听她说她身边好朋友的小是非,小困惑。
纪忆奇怪:“断线了吗?”
“没有,”他转换了话题,“在文科班习惯吗?”
“挺好的,比实验班轻松多了,”她忽然想到赵小颖,“不过小颖成绩不太好,她总说因为我比她聪明,弄得我都不知道怎么鼓励她了。”
“想向我求助?”季成阳反问,“爱迪生说过一段关于汗水和灵感的话,听过吗?”
纪忆立刻猜到:“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九十九分汗水?”
这种话早听多了,不太有感染力。
“差不多,原文比这个要复杂,”季成阳说,“不过赵小颖说的也没错,天分的确很重要。有个美国作家解读爱迪生这句话时,就说过:如果没有那一分灵感,九十九分汗水也只是一桶水。”
“……”
他在帮倒忙吗?
“可是,这个作家也有些言过其实了,”季成阳喝了口咖啡,继续说,“如果普通人真能付出九十九分汗水,虽然不能像爱迪生一样发明出直流电,也绝对可以学会直流电的原理。你们现在所学的都是基础知识,说到底,就是要熟练使用,没那么难,不够用功而已。”
“嗯。”她在消化他说的话。
然后,又不免好奇追问:“你很喜欢爱迪生吗?”
“没有,谈不上,”季成阳说,“他被塑造成了一个明星,说出来,比较能说服你们这些小女孩。”她觉得他说话总是和别人不一样,被他这种言论牵引着,追问了句:“那你喜欢谁?”
“达芬奇。”
达芬奇。
她觉得自己也一定会喜欢上达芬奇,而且会非常喜欢。
她用食指在玻璃上随便划着,划着他的名字。
没想到,电话快要挂断时,季成阳竟关心起了她的成绩。
“现在数学怎么样?”
纪忆心虚:“不够好。”
“满分多少?”
“150。”
“能考多少?”
“120左右。”
“是有些低,考到130到140之间,怎么样?”
他竟然在给她定目标……
纪忆把心一横:“好。”
“如果达到了这个分数,”他略微停顿,笑起来,“等我冬天回去的时候,会有奖励给你。”
他竟然……诱惑她。
19、第十八章 一寸寸时光(1)
季成阳回国的这天,是星期四。
纪忆坐在教室里,座位就挨着窗口。她把腿靠近暖气,暗暗庆幸,幸好今年7号就提前供暖了,否则赶上每年供暖前的十几天,真冷得难捱。她怕他被冻到。
她心猿意马,整整一天都在翻着自己的数学卷子。
把最近的几份都反复看过,甚至还反复确认真的分数都达到了约定。
下课铃声响起,她第一个拎着书包就冲出了教室。
一路上乐团的人看到她,都格外惊讶,还以为她是去排练厅,没想到她根本脚步未停,直接冲到了校门口。不是周末,校门外的轿车并不多,她很快就看到马路对面的车旁,站着的季成阳。
跑过去,她没站稳,就看着他笑了。
止不住地心跳和脸红,完了,根本控制不住。
季成阳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送她上车,然后自己从车前绕过去上了车,关上车门,“头发长了?”他忽然问。
“就长了一点儿,懒得去剪了。”这次见面,她都不敢直视他了。
其实她头发一直都在耳朵下边的长度,努力一把,还是能把发梢系起来的,但是不系的话,更方便……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努力地绑一个小尾巴,主要还是因为听到同学经常说:男生喜欢长头发的女生。
而赵小颖又说过,只有经常绑头发,头发才能长得快。
所以她就天天习惯把头发系起来,期盼着上了大学能长发飘飘。
她以为还要等暖暖,没想到季成阳直接将车开走了。
这就是……特别的礼物吗?
他单独奖励她一个夜晚。
季成阳带她吃了饭,车开向北展,他才告诉她,今晚要看一场芭蕾舞。
半路上,季成阳忽然看到路边有家小店,店门口的玻璃柜里是刚才做好的糖葫芦。他笑:“还记得你小时候,我送你的豆沙馅糖葫芦吗?”纪忆点头:“记得啊,我还把好多豆沙都给你吃了呢。”而且是我自己咬过的半个……她默默补充。
“去帮我买一串。”他停车,把自己钱包拿出来,直接递给她。
“你不去吗?”她算着,自己要走
“我在车上等你,”他笑,“多大了,买糖葫芦还要人陪。”
纪忆只是随口问,被他这么一回就不好意思了,立刻开门下车。可真买回来了,他又不吃了,全让她一个人吃了个干净。虽然吃到最后两个,她略微想过要不要给他剩下一个半个的……可再没有小时候那么坦然,脸一热,自己索性都吃完了。
今天的北展剧院很不同,但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同。她不太经常来这里,只有两次交响乐团的人拿了赠票,她跟来看了两场。她学得一直是民乐,连国画书法和舞蹈也都是偏民族的,对这些不是太熟悉。
她坐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坐在今晚属于她的大红座位上,听到身后人说着并不熟悉的名字,费林、戈拉乔娃,说着莫斯科大剧院芭蕾团,说着今晚的《天鹅湖》。
“这部剧在三十多年前开始排练,去年才在俄罗斯首演,”季成阳示意她脱下外衣,免得一会儿会觉得太热。
“为什么?”
“因为那个年代,社会主义苏联不允许有悲剧,”季成阳笑,“懂了吗?”
“苏联解体就可以演了吗?”纪忆反射性想苏联解体的时间,“不是91年就解体了吗?为什么不是91年演出?”
“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
她嗯了声,回忆:“天鹅湖的结尾是悲剧吗?我记得是大团圆结局啊。”
他了然:“你是说童话?”
“……我只看过童话。”而且还看过动画片。
当时觉得特别感人,历经误会磨难,最后终于王子和白天鹅走到一起。
“天鹅湖有很多版本,喜剧、悲剧都有,”季成阳笑,“今晚演出的版本是悲剧。”
季成阳身后坐着的两个男人,显然也是芭蕾的真正爱好者,听季成阳如此说,就趁着还在入场的时候,低声聊起来。那两个人细数着各个版本天鹅湖的优略势,也对今晚的悲剧结尾很期待,期待这这个号称来自莫斯科舞团的最正宗的全新版本。
讨论的热情,感染了纪忆身边的一位老人家,甚至开始回忆起,1959年的时候这个芭蕾团来华的情景,当时闻名于世的全明星阵容,是如何让人难忘。季成阳微笑听着,时不时回应老人两句,像是在和熟悉已久的长辈闲聊。
他在自己身边,自然就吸引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说着感兴趣的话题。
这就是灵魂的吸引力。
而她就这样陪着他,看这个……
为什么会是悲剧呢?算了,悲剧就悲剧,反正只是一场芭蕾舞。
今晚是首演,演出开始前自然有大人物接见了艺术家,同时也留下,一同观看今晚的演出。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季成阳在今天回国,是不是就是为了看这场来自俄罗斯的新版天鹅湖?为了……带自己来看?
她这么想着,就看到舞台中央缓慢地垂下了巨幅黑白天鹅的绘画。
她侧头,去看他。
舞台灯光变幻着,在他的脸上蒙了一层光,忽明忽灭。
这次你回来,会在北京呆多久呢?
希望可以超过两个月,或者,一个月也好。
演出结束,季成阳去洗手间,她背着书包在一个不会妨碍人的角落里等着,没想到先出现的是王浩然。他和往外走出的行人逆行着走进来,看到纪忆就赶紧过来,拍拍她的肩:“季成阳呢?”她看着王浩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来:“他在洗手间。”
正说着,季成阳已经走过来。
他一边走着,一边戴上自己的眼镜,然后把自己的车钥匙扔给王浩然:“麻烦你了。”
“还说这个干什么啊,”王浩然乐了,“不过你这眼睛真要去看看了,怎么总出问题。”
“看过,没查出什么问题。”
季成阳习惯性摸摸纪忆的脑后,示意她一起离开。
纪忆却听得忧心,刚才看交响芭蕾的心情都没了。
王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