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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就听见足音,随即叶訛麻的笑声响起,“秦大人洪大人可都在么,在下请二位赴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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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上糊着雪白的厚厚棉纸,层层重帘垂着,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几把六方纹壶搁在小炉上,煮得嘟噜嘟噜直响。
歌正急,酒正酣。
堂中重鼓轻铃响成一片,一排花冠绯衣,赤足,体质丰腴的舞伎披着轻纱,急旋之时上身几乎是赤裸的。
戚少商垂着眼,只顾喝酒,却听对面轰然鼓掌,辽国使臣那一端指着舞伎轰笑无忌,十分热闹,只端坐中间满脸长髯,一脸威武的将军却好像心事重重,这就是安南将军萧如远?戚少商细细打量他,但见他像是直盯盯地盯着场中急舞,又像是思绪已经飘到极远的地方,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戚少商心里奇怪,却也不便久瞧,眼光一睨,突然就在对方席上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那日在楼头与自己痛饮的大汉,穿着副将服饰。两人目光相碰,却见大汉怔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竟是极欢喜的意思。只见那一脸络腮胡子越发茂盛,根根像是越轨出线,将嘴完全藏在胡子里,模糊了下巴的轮廓。
叶訛麻在相府代国相设宴,连陈姬重都带病出席,宋辽两番人马隔席而坐,竟如同兵陈两岸,气氛凝重。陈姬重本待说几句场面话,见戚顾二人面沉如水,也闷声不敢多言。
场面有点诡异,任那些西夏官员左右周旋,千般灵俐,也撑不出三国同欢的场面来。更令戚少商惊讶的是,叶訛麻似乎对辽使一行十分轻慢。按说西夏联辽抗宋已经多年,当今皇帝又娶了辽国宗室的公主,两国应十分亲厚,叶訛麻却一直在宋席上,与陈姬重轻声而谈。
耳听他语声平缓道,“皇上寿辰将至,皇后也将诞下麟儿,国相近来实在是忙,昨天才前往行宫,估计得雪后才回兴庆了。”
陈姬重咳了两声,才陪笑道,“国相大人自然是忙的,可下官也等不得了,此番随行的诸将都是从地方上调过来,俱担着干系。看叶大人是不是知会户部一声,签收了礼单,我们此行也算功德圆满了。”
叶訛麻一径摇头“这可不合规矩,按以往的例,每年皇上都要见一见各位的,何况,”他顿了一顿,“大人你现在伤寒在身,不宜长途跋涉,只管暂且住下,离宫那边我已经派人去通讯了。”
“在下和洪大人最迟只能呆十天,”顾惜朝在一旁淡淡插言,“朝廷批给平州府的碟文有着期限,好在岁币已经平安送到,陈大人还可以在此等候国相大人。”他看向右首的戚少商,笑道,“洪大人还管制着整个平州府的粮仓,眼见春讯将至,实在不敢离职太久。”
戚少商回过神,“唔”了一声,沉着脸也不多说话。
叶訛麻迟疑。他倒没想到开始混不起眼的两人,竟然如此难缠。昨夜一剑之威,他已不敢对洪绍抱以轻心,此时却又觉得眼前这秦朝看似平淡,却极文秀蕴籍,说话缓慢含笑,偶尔一抬眼,却又让人觉得一种奇特的阴桀气质。
他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那秦大人的意思是……”
话音方落,只听堂中铿铿铮铮的鼓声大作,节节拔高,隐隐带着金石之声,两个领头的舞姬越旋越急,轻纱薄袖如若秋蝶振翼,急旋迅舞又如飞鸟投林。
长长的璇舞,像要舞落半生繁华。最后蓦地一声迸裂之音,乐韵戛然而止,一名舞姬倒在大辽安南将军的案前,娇喘吁吁,那萧如远却像是猛然回过神来,突然捏住舞姬的下巴,吻上那轻喘的樱唇……
座中彩声大起,叶訛麻打了一个眼色,另一个舞姬就势倒入顾惜朝怀中,手中持了金杯,娇笑劝饮。
却见顾惜朝全身顿时都僵硬起来,一时竟手忙脚乱要推开那舞姬,只是那舞姬身上仅着轻纱,肤白如雪媚眼如丝,推哪里又都不是。
隔了一层面具戚少商瞧不清他真正的脸色,却见白晰的手腕慢慢布上红晕,想必这人面上也红得可比熟虾。他暗暗好笑,那舞姬手段却甚是厉害,顾惜朝极力推阻,仍是眨眼间就灌了七八个大杯,再无暇说话,连一向镇定的双手都有些微颤抖。戚少商瞧在眼里,有些惊奇之余,越发好笑起来。
又一轮歌舞上来,酒姬下场陪客,叶訛麻长笑劝饮,场面顿时松动热闹,也有些混乱了。
酒香扑鼻,戚少商心中一动,向对面看去,杯盏摇影里已寻不到那大汉的身影,但听得琵琶呢哝,有琴师将一阙“苏武牧羊”曼指弹来。
戚少商仔细聆听,只觉得低音回绕处,十分凄婉动人。
西夏音律竟一精至此。他暗自称奇,突听耳边有语声清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侧头,却见顾惜朝以手持杯,舞姬已被推到陈姬重那端,他脸色很白,却也没有刻意再压低嗓音。
“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
四目相投,半晌无言。
丝竹和人声的喧哗瞬间显得遥远。隔着重幔,辽国的军士们正大呼小叫追着歌姬跑,唯一清澈的,反倒是这样如细雨滴落在白玉阶上的声音。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他双眼似乎被厅中青烟熏过,蒙着一层薄薄的,却寂寞的雾气,“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他往复低吟,呼吸轻柔绵长,沉默的眼睛里反射出温柔波光。
往事像隆冬的飞雪,扑面而来,戚少商心中一软,不由在底下悄悄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醉了。”
顾惜朝微微摇头,他的手在他的掌中极其冰冷寒涩,耳听他仍醺然道,“死当长相思……”指尖却在掌中微勾,突然一顿,整个人趴在了桌案上。戚少商一怔,无奈扬声道,“叶大人,秦大人有些醉了,可有厢房暂且一避?”
叶訛麻见他这么快就醉倒,也不由一怔,连声笑着叫人打扫左厢。风七从侍卫席上站起来,扶起顾惜朝跟人去了,叶訛麻本也想跟过去,奈何被几个辽国副将拉住饮酒脱不得身,只得隔桌叫道,“洪兄莫走,待在下再来敬你两杯”。
戚少商淡淡一笑,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掌心还留着方才的凉意,像是被刀片刮过一般,隐隐渗出冷汗。琵琶舞曲却弹得正急,唱着什么赤足浣纱女,叹着什么披发胡缨郎……
他眯眼一笑,想到的竟是刀锋般的故往。记忆里,也有谁像这样,把琵琶奏出了绝决的意气,把三弦弹得像碎镜里的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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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相府在黑夜里如盘蜒的长蛇,极暗极广。
兀听得前厅歌舞喧哗,后院一大片却黑沉沉的没有动静。
黑色人影像烟一样掠过屋顶。除了正堂两旁有守卫在灯火下肃立,其他屋宇俱是影绰沉沉。那黑影飘进一层院落,一会,又悠悠地荡出来。
他的身法极快,黑夜里当真如同一抹轻烟般灵动,一路无人察觉。掠过左厢时他突然在屋顶俯低身躯,似也有些疑惑。
过了一息,黑夜朦胧中,只听得沙沙脚步声响,一星烛火慢慢在走廊上飘动起来。
走得近了,原来是两个捧着食盒的侍卫,黑衣人的眼睛有些亮了,待两个人匆匆走进东厢一进院落里,他已无声无息,落在了飞檐之后。
两个卫士似乎只在里面搁了一刻,就立刻退出来,躬身低低道,“是,属下马上去禀报叶大人。”
夜里虽然无雪,但寒风掠过,仍有蚀骨的凉意。黑衣人眯起眼睛,细细向院子里打量,只见院内不过数丈,一片美人蕉已被积雪压得低沉,几丛嶙峋的假山在旁边懒洋洋的伫立着。
卫士退去,一切都恢复了沉寂,院里的门扉遮得极严实,明知其中有人居住,却不见有丝毫灯光透出来。
黑衣人犹豫了片刻,似是不明其中底细,不敢妄入。
太安静了。
他侧耳倾听屋中的声息,竟连一点细微的人声也无。夜色里只能听见自己深深地吸气,再静静地吁出来的声音。
他静下心,似乎也化身为黑暗的一部分,面对院子里那座过于峥嵘的假山,镇定地思考,镇定地流汗,镇定地呼吸。
只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在心头盘旋,仿佛那黑暗的屋里潜伏着洪荒巨兽,正等着将他吞噬。他的手心静静地出着冷汗,却在不断上升的疑惑中,慢慢升腾出一股倔强。
只听他轻轻哧笑一声,飘身而下,左手摇曳处已带起一股轻风,吱嗄一声推开房门,人却一缩身到了窗下。
屋内仍然一丝声息也无。
他推窗的手慢慢收了回来,“难道那人已离去?”他暗想。却只犹豫那一刹那,人已飘到门前,无息无息地滑入。
屋内沉寂。没有灯光,没有声音,没有气息,甚至连一丝味道都没有。
只是静。万物抽离的静。
黑衣人像翔于浅滩的游龙一般,紧贴于地面。他的手已经握到了衣内的剑柄上,冰冷的剑身,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不知是冷还是惊,令他呼吸异常紧迫。
身心似被一种无形的压力绞住,他努力的抬起头,想要看清自门隙外支离破碎透进来的幽光。
刹那,一道沉重的阴影挟着缓慢的风声突然划过头顶。低沉的出刀声,如同暗夜里的神魔,发出渴血的呻吟。
摧山裂河般的杀气,带着百战沙场,万夫莫敌的气势,迎头斩下。
昏黄的光芒及时一闪——
当!
刀剑相击,黑衣人像疾风中的轻雁,随着一刹的亮光折身而起——迎面一柄宽而长的刀身,没有血槽,霜雪般明亮的光芒瞬间灼痛了他的双眼。
刀光如斩。
刹那衣角已被削断,身后的案桌也被一断为二,却仍不死不休,劈向他的咽喉。
仿佛来自幽冥的刀光,无迹可寻却又气势磅礴。
极盛的白光中,黑衣人轻烟般的身形已被斩断,退无可退间,突然翻身飘上了横梁。
黑暗中只能看见长刀的光芒如蛟,眨眼间就已追至,黑衣人身形再起,却已像陷在深渊怒潮中的断鹞,无从着落。
千钧一发间,窗外突然一声轻叱,“打!”轰的一声,长窗碎裂,雪光象汹涌的潮水轰然而至。
刀意骤松。
黑衣人如流星般向窗外飘循,匆忙中一回头,只见假山碎片中,雪色映衬下,黑暗里的老者须发俱张仰首看来——灰色衣袍被雪光染成银色,手中半人高的斩马刀,白芒寂寞吞吐。
刹那间他魂飞魄散,脱口惊呼——
“风雪扶摇斩!”
刺客入府的喧哗同时传到前厅,酒席顿时顷散,叶訛麻着人安抚两国使臣,自己飞扑出来,带人搜查全府,突然心神疾转,轻轻掠到左厢一间房中。
只见他移开一面镜子,墙上赫然出现一个孔眼,他从那眼中看进去,隔壁高床暖枕上一人睡得正沉,面孔向外,正是在酒席上醉到的秦朝。
耳边传来沙沙脚步,一个宋使的亲兵推开门走进去,朗声道,“秦大人,国相府中有刺客闯入,陈大人命大人即刻到前厅,以策万全。”
秦朝呵的一声,迷迷糊糊坐起来,尤有几分酒意。
叶訛麻无声无息的退出,匆匆往后院而去,面上带了几丝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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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的两辆马车在重兵拥簇下,向脂胭街疾驰。
一阵寒风掠过,其中一匹马不知怎的一个失蹄,竟差点跪了下去,车夫控缰不及,几匹马一撞,车队顿停,士兵一阵喧哗。
场面骤乱间,一道黑影已随着夜风掠进其中一辆车中。
车中静坐的“秦朝”站起来,颤声道,“公子……”对面的戚少商睁开眼,只见眼前黑衣人不知是气还是伤,握剑的右手竟在微微发抖。他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