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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么。别说他现在伤得这么重,就是平时你们怕那姓叶的,我吴大鹰却不怕。”开始那人哼了一声,“咱们在武威营那么多年,眼下老将军死得不明不白,咱们不能就这样算了。”他气堵堵地侧过头,还要说话,却见同伴嘴巴大张,两眼发直,人像定住了般望向前方。
吴大鹰扭头瞧去,但见一道黑影夹着一团风声从半空直扑过来,比起风声却更像是快了数倍。前头骑士只来得及举手弯刀,还未喝问,寒光一闪,“当”的一声轻响,骑士闷哼一声,弯刀断为两截,脱手飞出,人已倒撞在城墙边,不知死活。
突然想到这两日传遍軍中的传说……一口凉气蓦然就从吴大鹰的胸腹间升起,憋在喉头,却听见四周拔刀声方起,马车上车夫的身子已像一只木偶般被抛起,狠狠地撞在城墙上,那黑影甚至没有稍稍做一下停留,已带起一阵轻幽的风声径直荡入马车中。
剑光这才盈目。
也要直到这时,几声沉闷的悸呼,骑士不停跌下马匹的声响,和着嘴里的一口森寒冷气,和着这清清冷冷的古城月光,和着那沁人肺腑的冰凉惧意——才从叶大鹰的喉头一起蹙出。
只半声,就嘎然而止。秋水般的长剑遥遥指着他喉头,黑衣人长身颀立,巾袖灌风,在尸横就地的映衬下,万般凝肃。“别动,”他淡淡道,露在外面的眼睛与他的剑气一般,枯涩冰寒,“你不动不叫,我就不杀你。”
清辉遍地,叶大鹰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止不住牙关轻轻交击的声音。黑衣人有丝倦怠的眼睛定定看着他,突然明暗闪烁。
他终于想起了哪里不对劲。
自己全身的伤口都在催枯拉朽的疼痛着,一条手臂几乎已经抬不起来。可是,另外一个伤得更重的人,怎么看起来,真气竟比自己恢复得更快?
宽敞车厢中,顾惜朝万分闲适的,弹了弹衣角,“你好,叶大人,哦,不,现在应该是叶大领统了,我们真是有缘,分别不久,又见面了。”
眼前缩在座椅上的人,正是叶訛麻,却见他手捧腹部,微微喘息,分明伤得极重,只一双眼睛闪着幽毒的火花。
“你们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叶大统领,自古有来有往,方为圆满,既是你迎我等进城,现下还得烦劳驾大统领送我们一程。”
叶訛麻神色一凝,冷哼道,“你休想,我们神风堂……”
“嘘!”伸出来的指尖青淡如萤火飞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种逼人的笃定阴森,“被那剑伤了的滋味不好受吧,我知你们西夏武士死战不退,不过,”他笑了笑,“在岳丈阴影下憋屈多年,好容易一朝得势,我想,你不至于甘心此时便死吧。”
他说这话时,眼神既远又高,仿佛隔雾看山,山中有月,月下祭魂,魂中见佳人。叶訛麻瞪着他,胸腹间一把可怕的火烧得旺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却见顾惜朝轻笑一声,挑帘向外打了个手势,尔后抬头,悠然道,“今夜却有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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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慢慢回转到城门,蹄声从容。
守城的卫兵有点呆怔,随即一个肩宽臂长、精壮虎猛的头领策马上前,躬身施礼,低声道:“大统领还有何吩嘱?”
“刚刚左路来了消息,大统领现在马上要出城。”驾车的是武威营的吴大鹰,鞭子一甩,显是不耐烦,“还不快开城门。”
那头领却是神风堂叶訛麻的亲信,深知这吴大鹰曾跟着梁国相出生入死,对新上任的叶訛麻百般不服,如今见居然是他驾车,而方才跟去的骑队踪影全无,不由心下起疑,高声道,“统领刚刚吩咐,就算是王公贵臣亲来,不见令牌也不准放行。”
他话音方落,却听里面轻轻咳嗽一声,窗帘掀开了一条缝,有人沉声道,“连镇,做得好。”眼眶深陷,脸色苍白,正是新上任便受了重伤的神风堂统领叶訛麻。那连镇能得他赏识,自也精明无比,当下躬身行礼,眼角却细细打量他的神色。
只见叶訛麻神色从容,只眉头轻皱,似乎在忍受痛楚,右手却亮出一面铁牌,沉声道,“我有急事要出去,开门吧。”
连镇心头已经来不及有疑问,挥手令人开城,马车遴遴自他眼前滑过,只见叶大鹰长鞭挥动,他身旁另一道雄厚背影,腰间长剑古旧。
连镇眼神闪烁,眼看着那马车慢慢从城关穿过,他突然翻身上马,低声吩咐几句,便朝暗沉沉的街道疾驰而去。
刚转过两道墙角,突然一呆,轻纱女子站在路旁,月色映得她的神色幽迷。连镇心头大震,下马疾道,“莫愁姑娘,叶统领他……他好像被挟持出城了。”
却见那幽色女子回眸一笑,“我知道。”她的笑容秀致明妍到了极处,反而有了一种飘渺,连镇看得一呆,胁下突然就一凉。
不知什么东西已无声无息钻入他的心脏,女子的叹息如同疾风里的吟唱,“可惜,越是精明的男人,越是死得胡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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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慢慢在融化,凌晨的山道上已弥漫开淡淡的草木清香。马蹄仍是不慌不乱的走着。车厢内,叶訛麻紧闭着眼,脸色已经变成越来越凝重,也越来越惨白。
“大统领气度卓然,在下佩服。”对面阴影的人袖手微笑,语气里却有一丝教人气恼的嘲讽,“不过大统领若是想着那领队能看出你的意思,及时带兵前来……”
叶訛麻猛然睁开眼睛,却听那人淡笑道,“他若看不出来,那倒还好些。” 叶訛麻瞪视着他,咬牙,一字一句道,“你们有内应?!”
“不然怎么能知道在那个时刻,叶大统领会带伤巡防。”
叶訛麻眼神闪了闪,“是她……”话音未落,已被对方截口笑道,“最毒妇人心,想必国相大人与叶大人都已知晓。”
叶訛麻凝神半响,突然冷笑,“你何必来挑拔,顾惜朝顾大寨主……你的手段,我却是听得多了。”
空气似一瞬就沉凝下来,叶訛麻定了定神,低道,“那逆水寒名震天下,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
半晌后,冷淡的声音丝丝响起,有如蛇吻,“大统领果然是聪明人,只是聪明的人,为何总要急着去寻死。”森冷语声里,那人缓缓掀开头上的面罩,露出五官神秀,略显苍白的脸,神情却坦定自若,双目有如明波静川。
叶訛麻怔了怔,似没有想到这杀神一般的强敌,竟是如此文秀蕴籍。但片刻后他已哑着声音冷笑,“传闻连云寨土崩瓦解后,大当家戚少商和大寨主顾惜朝仇深似海,嘿,原来竟是放屁。”
“你错了。”顾惜朝淡淡道,“在下一直是朝廷命官,与什么大当家大寨主全无干系。”他笑了笑,“叶大统领,此时可愿听在下一言。”
“既先战败,复又落在你们手里,本没有想过偷生。我带你们出城,只有一个要求,让我再与戚少商一战。”
这几句说得甚是铿锵,顾惜朝微微一怔,目中露出几分异色,尔后突然冷笑道,“我还以为叶大人杀伐果断,是一代枭杰,却原来,也只是意气之辈。”
叶訛麻眼中顿露杀气,却不待他发怒,对方已行云流水般说下去,“梁氏一族掌控西夏四十余年,已是日薄西山,而如今皇帝却才略过人,如雄鹰展翅,终将君临朝野。叶大人择良枝而棲,处事决断,在下是极佩服的。”
叶訛麻一怔,他却话音一转,“而如今,皇帝已大权在握,叶大人就算将我等一并擒杀,再立大功,却不知有何良策以保自身万全?”他话语平静,叶訛麻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已顺着他的话答道,“你的意思是……”
“西夏雄据西北,冠冕一方形势而襟带千里江山,如今又得明主,联女真而反大辽已是定局,值此时局微妙之际,贵国主将会如何?说我大宋盗图,证据全无,想必国主只会派统领深潜入我宋境,孤军追击,且不说统领有何胜算,就算是真能功成,以贵国主心性,大统领又可知飞鸟尽而良弓藏否?”
他说得既轻且快,还带着一丝亲密,好像两天前的生死血战不过只是一场游戏,叶訛麻沉默着,脸上却突然抽搐了一下。
“中原气局,根基尚在,不要是举手间便可以斩杀的。那么等着大统领的结局无非两个,要么战死他国,埋骨荒山;要么无功而返,依律当斩。”顾惜朝看着他,面带微笑,眼里却溅出分分嘲讽,“可叹大统领忍辱多年所搏来的一切,壮志雄心,不过一梦黄梁。”
“不要说了。”叶訛麻大吼一声,冷汗自额头汵汵而下,连晕睡在角落的飞十一都被他惊醒,怔怔睁开眼睛。却见顾惜朝淡笑一声,神色自若,伸手轻拍车壁,“停车,大统领就送我们到这里了。”
晨光譬如蝉翼,透明里隐隐浮了一层迷光镀金。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戚少商跳下车辕,淡淡看了眼天色,抛下马鞭,把车后系着的几匹马牵出来。
自然是比不得飞骑军精养的军马,却也是良驹,他抚着马背上坚硬的鬓毛,面无表情的,看着飞七抱着飞十一走下马车,然后是淡淡的青影一闪,他已看到顾惜朝脸上那一闪即逝的、嘲讽的冷笑。
他知道自己脸上必定也掠过了这样一种冷笑。
此处已是城外山腰,小道纵横,就算西夏铁骑追来,也难再形成合围。叶訛麻终于吁出口气,走下来车。他伤势不轻,此番一夜已是伤口渗血,他却紧紧盯着戚少商,眼里露出些微犹疑之色。
戚少商面无表情,也不看他,只对顾惜朝冷道,“杀是不杀?”
顾惜朝竟狡黠地笑了笑:“你说呢?”
“不杀就走。”戚少商也不理他,翻身就要上马,却被顾惜朝一把扯住,他的眼睛却看着叶訛麻,“叶大统领一定在想,这二人伤势沉重,凭西夏铁骑说不定可以将之等截于境内。”
叶訛麻脸上变色,正要说话,突然眼光白光一闪,顾惜朝已经拔出戚少商腰间的逆水寒。这一着迅捷无比,连戚少商似也来不及反应,却见那一道剑气划破空气,匹练般的白光咆哮着穿风裂雾,直朝叶訛麻卷去。
戚少商在这一剑的风华里迅速失神,他从来没有见过顾惜朝这样使剑——
炽烈而凌厉的光芒,仿佛一道划亮天穹的流星,又像一腔澎湃冲撞的豪情,或是一道沸扬膨发的烈焰……
轰。马车四分五裂,清冽的剑气呜响兀在林间回荡不休。
一地木屑中,叶訛麻和那赶车的汉子呆然站立,身边骤失牵扯的烈马仰蹄长嘶。
青衣人抖了抖手,手上流光如矩,“中原并不只有一个戚少商。”他声音柔和,叶訛麻却像突然老了十岁,肩膀陡然间垮下来,双手微微颤抖。
戚少商忍不住转过头。地上被剑气激起的雪花,此时才一片片飘落下来,如雾如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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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树林缝隙间看出去,叶訛麻与那大汉摇摇晃晃的背影倏隐倏现。
飞七手脚麻利,早已将晕沉沉的飞十一缚在马上,戚少商探了探她的额头,叹了口气。
“没想着莫愁才帮了你,转眼就成了你的杀着,那叶訛麻却也识趣。”
顾惜朝淡淡一笑,“杀着之所以为杀着,便是明知是柄要命的双面刃,对方却无可奈何,”他声音极轻,却字字入耳,“只得一步步,以身相迎。”
一瞬间林里有了短暂的沉默。
沉默的背后,却有什么往事,似一段尘烟,无声的飘起,又无声的坠落。
戚少商的声音,要过了很久才响起,似是强压抑着什么,有丝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