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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顾长生只淡淡应了一声,继续喝酒,并不说话。
柔然郡,昔年是为柔然帝国。举国上下,皆是好战之人,生性残忍好杀。当年举倾国之力入侵天朝,却为奔战元帅上官破玄大破,在火烧大军十五万,坑杀降兵三十万后,上官破玄领军长驱直入柔然帝京,一举拿下柔然,灭尽一切王族。从此柔然只作为天朝一个属郡,由朝廷派遣太守管理。这些年里柔然倒也安分,没想到经过数十年休养生息后,竟有自称当年王族遗孤之人出现,纠结旧部,斩杀太守,公然谋反,更联络四方,重新作乱。
高欢继续道,“这回不止是柔然一族作乱,更有高车、南其举兵响应——高车、南其等国皆在昔年为光华帝所灭。没想到过了数十年,这些乱臣贼子的狼子野心依然不死……”
顾长生打断了高欢,“告诉我这些,有意义吗?”
“当然有。”高欢正色道,“我要你,为天下,为苍生,出一点力。”
“我?”顾长生不由失笑,“我一介草民,有何资格?”
“夏侯日月决定向朝廷举荐你出征平乱。”
“太看得起我了。恕小民资质平庸,无法担此重任。”
“你可以。”高欢平静道,“先不说你本身才华,和皇九子的支持。单是你的家世,就能让你胜任。”世家顾门,无论在朝在野,均有强大势力。本任兵部尚书,正是顾长生的堂叔,顾本业。
顾长生笑得有些讽刺,“高欢,你什么时候做起日月的说客了?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没有给我任何好处。是我自己愿极力促成此事。”
“哦?”
“为天下,为苍生,我们难道不该尽一点绵薄之力?”
顾长生平静回道,“我从不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我向来自私自利。”
“人生在世,不能只为自己而活。除出情爱,还有其他很多东西。”高欢的声音很平静,但内容却极其尖锐,“你不能只沉溺于情天恨海中不得自拔——你,也该为天下做点事了。”
“天下人如何,我从不关心。”顾长生满不在乎的一笑,“人生在世,各有各的命。想救尽天下人,根本不可能。不如冷眼旁观,率性而为。”
高欢静默片刻后,方道,“你曾问过我,世间可有我尊敬佩服的人。当时我没有回答。现在,让我回答你这个问题——这个世上,我极为尊敬一个人,由衷佩服他。”
顾长生不禁动容。高欢为人,从来随心所欲,旁若无人。高欢待人,向来嬉笑怒骂,淡然处之,根本的目中无人。没想到这样的她,居然也会尊敬佩服一个人——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物?
高欢轻轻道,“让先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可好?”
“洗耳恭听。”
高欢娓娓道来,“有一个人,权势极大。他的家族他的至亲无不以一统天下为目标。他也曾以此为己任,努力达成目标。一直以来,他做得很好,眼看他就要得偿所愿了,他却遇上了一个人,深深爱上。为了那个人,他放弃一切,心甘情愿为他做尽一切事、扫清一切障碍。而最终等待他的,却是那个全世界他最最珍爱的人,送来的一杯毒酒。他含笑饮毒酒。”
“原以来,他就此长眠不醒,没想到,却另有奇遇,有人救活了他。”
“此时,天下大治,而那人的家族却四分五裂,族中所有人皆在盼望有人能担起重新统一的重任。那人却不愿因一己之私而让世间再起战火,置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为了天下,他不再出手。他要百姓能够好好生活。”
隐隐约约的,顾长生似有些明白高欢在说谁。
“——那个人,为至爱付出一切,迎来的,却是情人的狠心杀戳。当他有机会活下来后,却为了万民息武止戈……”顿了顿,高欢续道,“他与你一样,为至爱付出一切。不同的是,对于至爱给予的死亡,他安心接受。更在活下来后,遗忘仇恨,舍弃小我,以大爱渡尽世间痴迷人——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我尊敬?难道不值得我佩服?”
“他其实与我一样自私。为了爱情,置一切于不顾。这样的人有何值得尊敬佩服之处?”
“我佩服他,为爱付出一切,无怨无悔。我尊敬他,一心为天下着想,为天下人出尽全力。——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我佩服尊敬?”
那一年,她曾问过师父,“上官破玄在经历了那样的一切后,为什么不思报复?不诛杀夏侯且初?”
师父笑问,“你能杀尽世间负心人?”
她语塞,随即道,“但能杀得了一人,是一人!”
师父淡淡道,“那时候,国家一统,百姓乐业,百业俱兴,举目一片勃勃生机。你若是上官破玄,忍心再起动乱,置黎民于血雨腥风中不得安宁?”
“……但,他负了他!他伤了他!他还杀了他!”
师父笑得平静无波,“在夏侯且初的身上,除与了上官破玄的爱恨纠缠外,还系着,更多人的未来。上官破玄自私了那么久,不能再自私的只为自己的爱欲着想了,他得将社稷放在私情之上,以天下为重,为大局作出决断了。他若执意报复,执意实现明教梦想,天下,则永无太平。”
到现在,高欢仍记得师父的那一笑,那是在经历了爱恨、改变、背叛、生离、死别后的大彻大悟,波澜不兴。
顾长生眼眸垂敛,并没有说话。
两人默然对坐片刻,高欢突然道,“这些天来,你虽一直与我饮酒作乐,但我知道,你心里并不好受。”
这些日子来,江湖一直传言顾长生亲手杀了上官清明,火烧东宁宫,成为明教左护法,代掌一切教务。这些事,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身为浮生偷欢坊坊主的高欢,又怎会不知?顾长生是否亲手杀了上官清明她并不知道,但却深知这些日子来顾长生过得并不安稳,食不能安,卧不能眠,常常,在深夜里见他在梨树下幽然叹息。
高欢轻轻问,“长生,你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顾长生惘惘然,“……不过是为前尘所累罢了。”
高欢怜惜道,“……不好受吧?”
“……不太好受……”岂止是不太好受,痛苦得几欲窒息,难过得无法成眠。
“……是因前尘太过痛苦?”
“……是……”顾长生茫茫然的看着他,喃喃问,“若你亲手诛杀至爱,你会好受?”
高欢不语。半晌,她自袖中取出两只小瓶,道,“若你真觉得前尘太过痛苦,情毒太过可怕。我赠你良药,助你解脱。”
“白色小瓶中所装之药,名唤忘川。饮下它,你可以尽忘前尘,什么也不复记忆。”
“紫色小瓶中所装之药,名唤抽丝。抽丝,抽丝,可以抽尽情丝,让你从此以后,再不用为情所苦。”
放下药,高欢站起了身。
顾长生不解的看着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如此的为我着想?”
在他不愿做杀手后,高欢没有逐离他,反而为已无处可去的他提供了落脚处,时时陪他聊天解闷。在他立心诛杀至爱时,极力开解。在他为往事所苦时,赠他奇药,助他解脱……——为什么?
高欢慵懒一笑,“我高兴,我愿意。”
顾长生惑然道,“……其实,我一直以为在我不做杀手、不为你杀人后,你会立即赶我出浮生偷欢坊……没想到完全出乎意料——为什么?”
“……算是日久生情吧,”高欢轻叹,“我对你,生出了感情。”
“是吗?”顾长生怔忡,“难道你不是一直在旁观,置身事外,静静观戏,看我一众痴儿女浮沉于苦海中无法自拔?”
高欢垂眸低道,“看戏看得久了,一不小心就入了戏,对戏中主角生出了情感。盼望着他能功德圆满,有个好结局。”
“……”顾长生涩然道,“你不必可怜我。”
“可怜你?”高欢诧异道,“我怎会可怜你?艳羡还来不及!可怜你?”
“艳羡?”
“是,艳羡——你刻骨铭心的爱过。”
“……”
“来过,爱过,走过,就已无悔。结局如何,反而不再重要。”
“……”
高欢悠然道,“你与上官清明,一见倾心,生死相许。你为他,抛弃一切。他为你,不惧世人侧目,公开与你双宿双飞。你更因为爱他,亲手杀了他——何等惨烈,何等愚蠢,却也,何等动人。”
“……”
“动人的爱情不一定要有快乐的结局,就像我们永远也无法以成败论英雄一样。”
“……可是,输就是输了,赢就是赢了。不以成败,又何以论英雄?”
“过程!”高欢斩钉截铁的说道,“过程胜于结果!”
“我向来只以胜负论英雄。你看那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却最终自刎于乌江,抱憾而终——终究是刘邦胜了,英雄终是刘邦。”
高欢微笑,“可是你不能否认项羽曾如流星般划过,照亮夜空。”
“……我无法认同你的观点,”顾长生苦笑道,“我还是认定刘邦是英雄。就像,我认定:爱情必须天长地久,才算圆满。”
“傻子!”高欢轻叱,“无法天长地久又如何?能够相遇相恋便已无憾。”
“……”顾长生黯然一笑,低哑回道,“可是他,为我亲手所杀。”
“能死在爱侣手中,也是一种福分。我想,当日死的是你,你也一样心甘情愿吧?”
“……是……”
“就算他欺你骗你,负你叛你,但那日死的若是你,你仍然无悔?”
“不悔。”
“那,还痛苦什么?”
“……”
“不要强求天长地久。就算你二人曾身种奇蛊天长地久,但在这易变世间,哪里寻得到天长地久?”
“……”
顾长生没有说话。是的,这易变世间,哪里寻得到天长地久?
爱情,就像昙花,美丽动人,却只开一瞬。
昙花盛放的那一刻,留下的,是最动人的姿影。纵使它花开即凋,但那美丽却已让人深深记忆,无法忘却。
这世上也许真的没有天长地久,但至少,他曾真爱过。只要他仍爱,那,天长地久就已永存他心中……
高欢一笑,又恢复了她那懒洋洋,带点看破世情的神色,“当年明教圣女制出这让人生死与共的天长地久,就是害怕人心善变,一切幻灭——从来,就无法求得天长地久。长生,人生苦短,人心易惑,情爱易变,我们永远只能努力寻欢作乐——你与上官,曾经一起共享过那么多美好时光,已经足够。”
顾长生惆怅道,“……可是,飞逝的时光,有限的欢愉美好,无尽的辛酸苦楚……”
“……那些时光、那些过往,令你痛苦?”
“……是。”
“既痛苦,不如就忘尽前尘,抽尽情丝吧。”高欢的手遥指异药,“我有异药,除你辛酸,脱你苦楚,抽你情丝——让你从此再不用为前尘所苦,再不用为情爱所缚。”
“……”
高欢温言道,“你好好想想吧。”
高欢离开了,关上门,留顾长生一人在屋……
天亮了。
天黑了。
天又亮了。
门开了。
顾长生出来了。
直奔楼上,顾长生敲开了高欢的屋门。
看牢高欢,他平静告诉她,“我没有饮下忘川。”
“为什么?”
“我不忘。将一切忘掉后的顾长生,就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