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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答我。”
“是。”直视着顾长生,上官清明脸上的神色坚毅到可怕,“重振明教后,我的确打算以此为凭,一统天下。历代教主未竟之志,我要在我手上完成!”
“你以前曾经说过,只要一统明教就好。不记得了?”
“但一统明教后,我的目光放得更远:我要一统天下。”
“……你,太贪……”
“这不是贪心,我不过是鱼与熊掌欲兼得之罢了。”
“鱼与熊掌,你要兼得?清明,这世上,哪有如此称心如意的事?”顾长生只觉心在猛的往下落,像要落到无底深渊中一样。
“……”上官清明无言。他的确知道,鱼与熊掌无法兼得,但却总想试试,因为他认为自己能够做到。尤其是在顾长生已把过往放在一边不去理会的此刻,他更坚定了欲两全其美的决心。
“一统天下,成为九五之尊……皇帝执掌天下,却也背负着天下,为天下所累——清明,做皇帝有什么乐趣?”
“男儿理应志在天下。尤其当我有这个能力时,为什么不?”
“如今天下长治久安,你又何必再起动乱?”
上官清明刀子一样的目光直直盯着顾长生,冷冷道,“天下,重器也,有德者居之。——我有这个能力,为何不能问鼎天下?”
“不错,以明教为凭,你确有能力争天下做皇帝。”顾长生叹道,“只是,一争天下,必将掀起战火,你何苦置百姓万民于水深火热中?”
上官清明目光阴狠的一闪,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风云际会之时,免不了会有牺牲。只要我登基后徐徐安抚,慢慢调治,百姓仍能过他们平稳的生活。”
上官清明说话的声音很低,幽幽的像从地底透出,在空旷的草地上,显得既清晰又有些阴森。顾长生打了个寒颤,随即不可置信的怒道,“你把寻常百姓都当作了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是用多少人的鲜血尸骨堆积而成的?!他怎么忍心?!
上官清明淡然一笑,冷冰冰的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不过是顺应天意而行罢了。——没有能力的人,就该死,就该被人如捏泥团般揉弄。”顿一顿,又道,“这些年里,你之所以可以杀了那么多人,不过是因为他们能力不如你。他们若强过你,死的便是你——说我轻忽人命,长生,你又好到了哪里?”
“你!”
握住顾长生的手,上官清明低沉沙哑的慢慢说道,“我,要整顿教务,刷洗一众陈风陋习,然后,以此为凭,与天朝皇帝争雄——我,定要我明教,一如日月,照耀万物,操纵众生之生死存亡。”
“……”顾长生默然。良久之后,才沉沉道,“欲壑难填。统一了明教,你又欲问鼎天下。那,当你做了皇帝,是不是,又会逐鹿四方、喋血天地?”
“……”
上官清明没有回答,但他的答案已明显回应在他眼中的坚定里。
“……你,太过贪心……”
上官清明阴郁的说道,“长生,不要否定我。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
顾长生幽然道,“我从不知道,你的志向是如此远大。”
上官清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当你为我奔走天下时,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愿望我的理想我的志向?”
“我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顾长生道,“我一直以为你只要重振明教就好,却没料到,你还欲一统神洲——这一统天下的愿望,只怕也是你从小的志向吧?”
顾长生的话说得很慢,语气深重得让上官清明透不过气来,半晌,他才回道,“……是……”
“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效土一封。”顾长生轻叹出声,“清明,你难道不知道,权势与名利,总是过眼云烟,不会留痕?”
上官清明沉声道,“我只知道大丈夫当有所为!”
……大丈夫当有所为……
当年,他也是这样说的,所以,为了他的雄心他的壮志,自己奔走天下。七年过去,他已一统明教,却依然告诉自己:大丈夫,当有所为……
怔怔的,顾长生轻轻道,“也许,我从来不曾真正了解你。”他们一见倾心,随即陷入浓情烈爱中,完全没有时间没有余力去真正了解彼此所求到底为何。直到经历变故、分别数年、重新相遇之后,长久以来一直忽视的问题,才终于浮现……
“……清明,权势和我……不,或者说,理想和我,对你而言,哪个比较重要?”问话就这么轻轻出口,是问他,也是问自己。要他给出一个答案,是给他,也是给自己。
上官清明没有回答。
顾长生笑了,“是无从比较无法回答?还是,答案已有,却不肯回答?”
“……”
静静看着上官清明,顾长生突然意识到:从不曾真正了解上官清明,是自己对爱情所犯下的不可挽回的错误。以为他只爱自己只忠于自己只在意自己,他却迎娶战东宁。以为那肯大闹婚事的他只看重爱情,而真正的他,却是贪恋权势……
两人无言对视良久,终于,顾长生打破了沉默,“放下权势,好吗?”
上官清明昂起头,朗然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静默了许久,顾长生的唇角浮起讽嘲般的苦笑,“清明,对你而言,什么叫做幸福?”
“坐拥天下,执掌天下权,身边一直有你陪伴,——这就是我的幸福。”俯仰之间,上官清明意气风发之至:醉卧爱人膝,醒握天下权,这是他毕生所求!
顾长生了悟的笑了,“权势和爱情,你都要呢——清明,你,真的太贪。”
“不是贪心,我能做到!”
顾长生冷笑一声,“如何做到?”
“我会做到给你看!”上官清明急切的说明,“长生,在我身边吧!我会让你看到!相信我!”
顾长生摇摇头,“我不愿意。”
“长生!”
仰首看着天,顾长生沉缓的说道,“长久以来,我的幸福就是:天不能拘,地不能束,心之所至,必行践之。只要这样,我就知足。”尤其在这些年里,看多了生离死别,他更明了了人世无常、生命的脆弱易逝。他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死去又如何死去,只希望有生之年能够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率性而为,尽情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长生!”
深长叹息一声,顾长生的神情显得飘忽,他平静说道,“从来,我就没有那么多雄心壮志。只羡鸳鸯不羡仙。我只愿跟爱侣长相守,过着任性而为的日子。权势与富贵,从不是我所求。”
“权势与富贵,从不是你所求?!——当年,你还不是做了三帮九派盟的盟主!”
顾长生怅怅的看着他,缓缓说道,“那只是年少气盛时的无心之举。我若贪权好势,当年,就不会弃了一切,随你离开。”
“……”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清明,我已厌倦江湖杀戳,争斗不休。”热切的凝视着上官清明,顾长生的眼中闪烁着希翼,“我们归隐,好不好?”
上官清明急了,“你又怎会厌倦杀戳?这些年里,你不是一直在杀人?”
粗重的透了一口气,顾长生有些无奈的说道,“清明,你还不明白吗?这无关是否愿意杀人,是我厌倦了江湖上的日子。从今以后,我只想与爱侣云游四方,过着无拘无束的日子——清明,我们走吧!”人生斯世,命数无常,他只想把握有限的生命,能够随心之所欲,不为外物所扰。
“不!”上官清明冷峻的说道,“我有壮志未酬!我有雄心未泯!绝不!”完完全全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商榷余地。
顾长生苦笑,“听了你的话,我只想问你:你,到底爱我吗?到底真正爱我吗?”他幽幽低笑,“在你心底,我到底算是什么?”
顾长生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听着顾长生的问话,上官清明的脸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困难的吞咽了一下,然后,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风中冷冷的飘,“对你的情,从来不假。只是,我无法为你放弃其他。”
对上上官清明深沉如墨的黑眸,顾长生怅然若有所失的一笑,“我想:一直相爱着的我们,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对方。从来不知道,什么才是对方真正想要的。”
他要雄霸天下,而他,却愿同闲云野鹤,任性自在。
他要醒握天下权,而他,却不愿为外物所缚。
他要站在世界最顶端,操纵万物的生死去留,而他,却只欲与爱人归隐,从此再不问世事……
站起身来,顾长生背对着上官清明,说道,“你说我胸无大志也好,说我不思上进也罢,如今的我,只欲与爱人相伴一生,从此再不问世事,逍遥终老。”
“你不愿再沾染杀戳,那就不沾染好了。”上官清明舒了一口气,也跟着站起来,走到顾长生身边,目光幽幽的看着他,说道,“从此以后,你就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再不问世事,可好?”
“不可能的。”顾长生低笑,“陪在你身边,我难免要与战东宁见面。当面对她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从来,我就是感情多于理智——面对着占了我爱人的人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来——但对你而言,她,却是一颗极为有用的棋子,你不会容忍我伤害她。”
“……”上官清明无言,因为他知道,顾长生是说出了以后可能会出现的局面,也是说出了实情。
挥挥手,顾长生颓然道,“你,回明教去吧。”
“长生!”上官清明蓦然间按住顾长生的双肩,黑眸中盛满痛苦。
细细端详着他,在他眼底,顾长生看到了挣扎——他,对长相守,不是不动心的,只是,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他,放、不、下……
顾长生轻轻叹息:因强求得来的长相守,便纵是日后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啊。——他,不要他有丝毫的不甘,不愿。
伸手抚上他的脸,顾长生轻道,“回去吧。”
“你……跟我一道回去,可好?”
“不。”
“你……生气了?”
“不,我没有生气。”顾长生平静的摇头,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沉郁,“我只是不想在今后的日子里,像个怨妇一样的常常问你:权势与我,哪个重要?也不想因为分歧的增多而跟你争吵不休。更不想我们最后是以互相伤害到不堪的地步收场——回去吧。”
“……”
他们面对面的凝视着,周遭的空气如同冻结般,只闻虫鸣。
半晌,他们都不约而同苦涩的笑了,片刻的凝望已代替了千言万语——上官是不会放弃目前的生活的,而顾长生也绝不会妥协——他们,都清楚这一点。
顾长生自失的一笑,轻道,“还说什么不曾了解对方,可现在的我知道:你,不会放弃。”
“……而我也知道:你,不会妥协。”
“是啊,我不会妥协。”放下手,顾长生退后一步,“当你或是我,有一个人想通了的时候,我们再见面吧。”
夕阳西沉,晚风徐来,吹乱了两人披散的发。
发丝飘舞,在风中纠缠着。
一如,他们纠缠的情丝。
两人静静的凝视着,都没有动。
良久过后,顾长生叹息一声,“你不肯走?那,我就先行一步吧。”
“不要离开我。”他声音嘶哑,目光痴痴,隐有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