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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光世一肚子火尚且憋着,也就没有什么好脸子,嗯了一声后,问道:“张经略此来何为?你不是应该秦州待命么?”
张宪放下手,拉长着脸道:“辽军进攻威州,泾原危险,卑职此来,想请太尉示下,是否立即北上增援?我部马步军……”
“此事宣抚司自有考虑!”刘光世强横地打断了他的话。再加上,此时他正在气头上,语气自然不会好了。而这一头跟他争吵半天的张庆马扩等人也还处于血气翻涌的状态,还没准备好“接受”张宗本突然到来这个情况。
张宪在徐卫一众部下里,资历不算老,但位置很重要,因此西军上下都不敢小觑他。再加上,在西军诸路大帅中,他年纪最轻,却已经作到节度使,又统率着西军最精锐的部队,自然免不了有些自负。平素里,便是宣抚司这几位见着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徐卫也对他信任有加,心里便没把刘光世当瓣蒜。
现在刘光世这种态度,他顿时有些光火,但总算还考虑着对方好歹是川陕长官,因此直视对方,一字一顿道:“刻不容缓!”
刘光世顿时给架起来,下不了台。
宣抚司几位主要幕僚已经跟他争执多时,言辞激烈,现在来了一个统军大帅,一照面就逼着发兵,而且不容分说,根本没有退路!此时,他如果“示弱”,把话说得软乎些,可能暂时过了这一关,但如此一来,便是打了自己的脸。
如果强硬到底,拒不发兵,那今天这台就不下来。看看现场这阵仗,一个参谋、一个参议、一个主管机宜,还有一个统军帅臣,甚至外头围观的宣抚司一干人等,显然,他们的态度和立场是一致的。这就是徐卫经营的结果,他们始终是一伙的!
“太尉,卑职在等你的命令。”张宪又加重语气道。
刘光世骑虎难下,脸色十分难看,好似被人照脸砍了一刀!思量许久,他开口道:“若是辽军攻陷围州,你们看,下一步会向哪处推进?”
此话一出,签房内几位知道他让步了,互相交换了眼色之后,似乎都有默契,由张宪开口道:“回太尉,卑职认为,若辽军攻下威州,极有可能转兵向东,取定边保安两地,截断两位徐经略的退路,待其回师,半道击之。”
刘光世不言。
“卑职若挥师北上,辽军必然放弃围攻,重新考虑策略。这给西军赢得时间。当然,前提是威州守军要撑到秦凤军北上。”张宪继续道。这是句大实话,辽军既行“围魏救赵”之举,那肯定是有备而来的。威州能不能撑到那一天,谁也不敢保证。
马扩听到这里,插话道:“不管威州能否坚守,秦凤军都必须北上。否则,空门大开,辽军长驱直入,如何是好?莫说什么金军,女真人是最靠不住的!”
刘光世不看他,也不回应,片刻之后,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此等大事,本应等朝廷示下,这是我们武人安守本分。但现在情况紧急,金军又还未渡河参战,少不得只能权宜变通。”到底,他还是顶不住这些人的压力。
第八百七十六章
威州城
知州兼兵马钤辖,泾原帅司统制官周恭吊着他的右膀子,正趁着战斗的空档在城头上巡视着。检查战斗减员,器械损耗,更重要的是,鼓舞守军的士气。激战下来,将士们都非常疲倦,女墙上的血迹还清晰可见。甚至于在一个齿垛间还扑着一具辽军士卒的尸体,两名军汉合力给推下城去。
而凭城俯瞰,映入眼帘的场景可谓“惨不忍睹”。仅仅是墙根下面,堆积的尸体有半丈高,还有人卡在云梯上到死都没上不沾天,下不沾地……
护城壕早已被填平,当然不是尸体填的,再往外延伸,被守军强弓硬弩射毙的辽军士卒比比皆是,仔细看会发现,这些尸体几乎没有多少是背朝威州城的。也就是说,他们都死在冲锋的道路上。
最惨的,莫过于那被八牛弩直接命中的人。八牛弩正式的名称唤作“三弓床弩”,可射千步,那玩意本是用来钉城墙的。“高射炮”拉来平射已经是了不得,可况俯射?八牛弩所用的箭,其实应该叫“枪”,被它命中的士卒生生给钉在了地上,双手仍旧紧紧握着“箭”杆,到死也没拔出来……
除了满地的尸首,还有被击毁的器械,都是数不胜数。一看便知道,辽军遭受了重大挫折,威州仍旧屹立不倒。
仅仅是一天战斗下来,辽军便折了一千余人。但是威州的守军也不轻松,别看辽军兵临城下时是一水的骑兵,可他们攻城却并没有拿骑兵当步兵使,当天夜里,他们的步军和各色器械就已经就位。
西军曾经和辽军并肩作战,在他们的印象中,辽军的骑兵无疑是骁勇善战的,但步军就不值一提的。但这一天打下来,威州的将士们才发现,辽军已经“继承”了夏军的衣钵,步军扣城也颇有章法。
因为辽军集中攻击一面,战斗最激烈时,城头上各处都攀上了敌人。守军硬是靠人墙将上城之敌给推倒下去。尽管辽军为此付出惨重代价,但周统制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前期占了优势,如果这么耗下去,辽军人多势众,自己兵力有限,物资有限,终有不支之时。但愿在此之前,援军能够赶到。
远眺辽军大营,周恭道:“今天辽人不会再打了,抓紧时间补充整顿,明天还有恶战!”
“统制官人,凭威州的城防,似辽军这般强攻,再守上三五日不成问题。但三五日之后,若援军再不来……”一名文官提出了担忧。
“放心,会到的。”周恭肯定道。“纵使宣抚司不派兵来,少帅也会回师救援。咱们只管紧守城池是正理。”
周知州猜得没错,就在他说话的这会儿,从南到北,增援他的部队都在火速前进。徐洪徐成叔侄就一直注意着有辽军动向,耶律铁哥兵临威州第二天,徐成就收到消息了。二话没说,当天就将部队往回撤!后路不能让人抄了!
而张宪在刘光世点头以后,当天就马不停蹄赶回秦州,第二天一早,虎儿军就北上驰援了。似乎可以预料到,很快,在泾原经略安抚司防区内,一场双方投入数十万兵力的大战即将爆发!
十月初六,张宪率领的秦凤援军已经过了泾原经略安抚司所在地,渭州,进入了镇戎军。再往北过了怀德军,就到威州。
“大帅,前面就是开远堡,是否歇……”
张宪断然道:“不!到了怀德再歇不迟!泾原主力都不在,我秦凤军若不上心,只怕闹出大乱子来!刘光世自不用理他,只是日后太尉回来,不好交待。”
杨再兴杜飞虎等将听了这话,倒也没什么异议,不过杨再兴随后说了一句:“这群撮鸟。”
杜飞虎侧过脸去:“说谁?”
杨再兴盯他一眼,却没回答,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杜飞虎催着马走了一段,也道:“女真人事还没了,如今跟契丹人又撕破脸皮,这不是太尉的路子啊。”
张宪听他两人嘀咕,虽然身为秦凤帅,但这两个都是军中元老,也不好把话说重了,只道:“现如今说旁的都没用,先解了泾原之危是紧要。”
杨再兴冷笑一声,自顾言道:“太尉在时,谁敢造次?那甚么萧总管几次路过秦州,咱们都是看到的,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现在倒好,面皮一翻,动起手来!太尉若在,他敢?”
杜飞虎立马接过话头:“这倒是!你看看,刘宣抚上任多久?搞得陕西乌烟瘴气,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
张宪听他说得有些过了,遂道:“契丹人此番生事,个中原由很复杂。归根到底一句话,朝廷将太尉当初定下的策略摒弃了。所以契丹人才撕破了脸。”
“还不是一个意思?太尉在,陕西就没事,刘光世一乱搞,陕西就乱了。”杨再兴道。
张宪的意思,其实是说问题出在政策上,并非某个人所能左右的。哪怕是徐太尉还在位置上,契丹人该闹还是要闹的。不过,他却没有再反驳杨再兴。四处一望,此间人烟渐旺,左手边河畔有一处村落,炊烟袅袅,正是作饭之时。
又有行人三三两两,向南而行,见官军,都闪到旁边避让,且始终目送,显得有些兴奋。秦凤诸将初时不以为意,只当百姓拥护罢了,但又走一段路,见行人越来越多,再不是三三两两,而是拖家带口!汉子赶着车,车上坐着二老双亲,婆姨娃娃,甚至一些细软行李!
再有,看想来这些人并不是单独出门,而是结伴搭伙!这模样,象是,逃难?
不对吧,近来秦凤泾原不见什么灾害啊,今年陕西各地收成都还不错,总不至于缺盐就闹得背井离乡?
张宗本越想越不对,便派了一军官去问。正是杨再兴的长子杨继嗣,这厮离了队伍,催马拦了一家人,见有老有小,被服等行他都装在板车上,头一抬,问道:“那汉子,你们打哪处来,要往哪处去?”
赶车的汉子约莫四十不到,一看便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见这威风凛凛的军官一挡,已然有些慌,听他问起,竟结结巴巴说不上来。倒是初生牛犊不畏虎,车上一娃娃,估计只有七八岁,脆声答道:“我们从熙宁寨来,要去渭州。”
他若说旁的,杨继嗣未必知道,但这“熙宁”曾是神宗皇帝的年号,所以熙宁寨秦凤军官大多晓得,那正是镇戎军防区内的一个军寨。
杨继嗣还想问时,那娃娃已经被母亲捂了嘴,他一见,就怒了:“你这妇人好没道理!我又不会害你,你捂他嘴作甚?”
妇人只管将头埋下去,不敢应声,那汉子这才道:“官人莫怪,莫怪。小人一家都是熙宁寨人,因前方开仗,所以要去渭州投亲。”
杨继嗣听了有些疑惑:“前方开仗,离着镇戎军好几百里,你们慌个甚?”
汉子一听,连连摆手:“好叫官人晓得!小人们离乡时,就听说贼破了怀德西安,骇得全庄老小纷纷离乡避祸!若走得迟了,只怕要遭!”
杨继嗣吃了一惊,疑他那汉子扯谎,撇下他一家,又连着问了几拨人,都是这般说法。不得了,赶紧扯马回去!
“大帅,这些百姓,大多是镇戎军本地住户,也有从怀德南下的。都说贼破了怀德西安,因此逃亡!”
杨继嗣此话一出,张宗本脸色大变!他们此行北上,是要去救援威州。威州地处宋辽边境,往南便是怀德军,再往南,便是此刻所在的镇戎军。现百姓传言贼破了怀德西安,那威州……
“坏了!契丹人好快的手脚!这都快打到跟前了!”杜飞虎道。
张宪手一举:“别急,事情还不一定。”辽军未必就破了威州,也有可能是分遣兵马趁泾原防备空虚,四处扫荡也未可知。略一思索,即下令道:“杨继嗣,予你五百骑,疾驰往前刺探。若遇敌时,休与它纠缠,尽速回报!”
杨继嗣领了命令,即率五百精骑风驰电掣脱离了主力向北而去。因敌情未明,张宪也不敢再让部队继续北上,遂下令往开远堡靠近休整,按下不表。却说杨继嗣领了五百精骑,恰似蛟龙入了大海,一路上纵马狂奔往北推进。
但见路上拖家带口逃难的人群络绎不绝,心里猜测着百姓所言,未必是空穴来风。搞不好这一趟出去,就得碰上辽军!
杨继嗣为啥这么激动?他父亲杨再兴,是徐卫麾下数得着的悍将,如今即便年岁高了,但英勇如昨,西军里大大地有名。虎父无犬子,杨继嗣完全继承了父亲的武艺和性格,一门心思想的都是杀敌立功。这回秦凤军北上驰援,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