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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既隐居于此,就应该祖籍射洪的官员。但问题在于,凡是射洪本地作官的,无论大小,自己都知道,印象里没有这号人物啊?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段知县怕稍后有冒昧唐突之处,不得已,开口问道:“太守,不知这位前辈是……”
李莫坐了下去,笑道:“前辈?论起来,这位相公倒不算前辈。之前没有对你明言,是恩相他不想声张,要低调处理。但我既引了你来,便不得不告诉你。恩相,便是……”
话没说出来,只见方才那人已经换了一身穿戴。段知县一看,骇得心头乱跳。因为对方穿一身紫色的单衣出来!这还不足以看出对方的身份,他的腰上扎着一条耀眼的金带!看这身行头,对方显然是三品以上的高官!手里也执柄挂玉坠的西川折纸扇,龙行虎步来到堂上,拱手道:“我这山野渔夫,怎敢劳你知州亲自来见?”
李莫顿时显得有些惶恐,俯首道:“恩相若说这话,便叫下官无地自容了。”
“哈哈!”那人爽朗大笑,上前用纸扇轻轻在李莫手臂上点了一下,“你这人呐,还是这般认真,我不过与你玩笑罢了。不知这位官人怎么称呼?”
李莫急忙介绍道:“望请恩相恕罪,只因他是我故交,又是本地的父母官,下官思前想后,有他,若遇个什么事恩相也方便,因此带来。”
那人听了,打量段知县几眼,又拱起手:“原来是段知县。县翁驾临寒舍,无以为敬,倒是今天从江里钓了两尾大河鲜鱼,已经吩咐厨下作了,稍后请李知州,段知县小酌两杯,也算我徐卫尽地主之谊吧。”
那段知县一听“徐卫”二字,脑袋里“嗡”地一声,顿时怔住了。怎地?闹了半天?我们射洪这座小庙,居然供下了这么大一尊佛!这可是咱们川陕最高长官呐!这四川陕西两地,无论官民,谁不知道他的大名?我的天!太尉在我治下住了这么久,我居然不知情!
“那下官可就叨扰了,听说射洪本产的沱酒连诗圣杜子美也赞不绝口,称之为‘射洪春酒寒仍绿’,不知下官今日可有这口福?”李知州道。
“还就巧了,我到射洪,除了这房舍,什么也没有置办。倒是上好沱酒,备了几大瓮。今日怎地?不醉无归?”徐卫笑道。
“敢不从命?”李莫也笑了起来。
段知县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来,呆立当场,有些手足无措。徐卫见了,笑道:“怎么?段知县不肯赏脸?”
李莫见他模样,微皱其眉道:“射洪县,徐太尉赐饭,你怎不言语一声?”
段知县这才如梦方醒,慌忙道:“那下官就叨扰了。徐,徐太尉,怎到射洪住下,也不知会下官一声?这么长日子,下官也不曾来拜会,实在失礼!失礼!”
徐卫哈哈一笑:“段知县公务繁忙,我是不想给你打麻烦。县翁的贤名,徐某耳闻已久。射洪在你治下,诸业兴旺,百姓安居,实是干才啊。”
听得徐太尉夸奖,段知县一兴奋,大声道:“宣抚相公一再告诫我们地方官员,勤政爱民,下官不过是遵从宣抚相公指示罢了!”
徐卫手里扇子一摇:“可不敢当,徐某如今已辞去宣抚使差遣,在你这县城边上,作个垂钓的渔夫罢了。”
第八百五十四章
不一阵,酒饭备好了端上来,李知州和段知县得知这桌饭菜,乃是徐太尉的夫人亲自下厨作的,心里不安了好一阵,再三表示当不起。
酒虽是本地沱酒,菜也只是家常菜色,可三人却吃得津津有味。席上,不谈国事,只叙私谊。段知县这才知道,徐太尉当年在定戎军作知军时,李莫因为家贫,时常得到他的资助,因此常怀感激之心。这一回,徐太尉不知何故去职,手中没有了权力,但李知州仍旧不改初衷,崇敬有加。
但段知县毕竟是官场上的人,心里也猜测着,以徐太尉在川陕的地位,如果不是朝中有什么缘故,他断然不可能去职,隐居到这小县城来。但他在这射洪县是一把手,放在川陕官场乃至全国范围内,什么都不是,所以这些也轮不到他操心。徐太尉即到自己治下隐居,又跟李知州有这层关系,那自己作为下级,礼待他就是,既不敢敬而远之,也不必刻意亲近。
饭罢,李莫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等把酒菜撤下去,又换了茶来吃。他和徐卫有旧,因此非常谈得来,段知县基本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旁边干坐着。偏生又是两位领导,不可能甩手走人。挨到半下午,还是徐卫主动道:“文了,你来看我,我很感谢。想来你衙门里也有公务候着,我就不留你了。”
李莫听了这话,坐着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感伤,一阵之后起身执礼道:“既如此,那下官就先告辞了。但得空,定来拜望恩相。”
段知县也跟着起来,执礼道:“下官也随李知州一道,谢太尉赐饭。”
徐卫笑笑:“粗茶淡饭,不成意思。两位今日光临寒舍,我很高兴。但有一句话,不得不说,以后,你们还是少来为妙。”
李段二人都感意外,这话怎么说的?但凡主人,送客之时谁不说有空常来?徐太尉倒好,少来为妙?
李莫知道其中内情,泰然处之,笑道:“旁人怎么说,怎么看,由得他去,下官不在意。”
徐卫敛了笑容:“你不在意,我在意。我之所以到这里,就是不希望牵扯到其他人。你若真心敬我,干好你的差遣。我就在你的治下,你把梓州打理好,我也受益。段知县,你也一样。”
“是是是。”段知县频频点头道。
李莫不言语,徐卫也不管,直接道:“好了,我就不送你们了。”
“恩相保重,但有要下官效劳之处……”李莫作着揖,还不肯走。徐卫见状,只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李段二官离了徐卫宅邸,先前那少年亲自来驾船相送。此时,段知县才得知,这位少年竟然是徐太尉的幼子。弃船登岸,别了小衙内,两人行走于金华山下,李莫像是有心事,对身旁的景致全然没有兴趣。
“文了公,恕下官多一句嘴。”段知县纠结了好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嗯。”李莫应了一声。
“连徐太尉自己都劝你少来为妙,太守又何必执着?想来,徐太尉也必定是为你好。这里头的内情,下官虽不清楚,但总能猜到一二。若是旁人,这话我也就不说了,只是太守于我有……”段知县坦诚地说道。
他没说完,李莫侧过头来:“你以为徐太尉去了职,隐居到你这治下,便失了威风?便虎落了平阳?蛟游了浅水?”
段知县回头一望那不远处的江心小岛,苦笑道:“这蛟游没游浅水下官不知道,却是被困住了。”
李莫闻听此言,只叹此人到底官职卑微,眼界也低。徐太尉何许人也?二十多年前便举义勤王,宋金断断续续争斗了二十余年,他几乎是无役不与。打下来的赫赫威名,天下无人不知。这些都放在一旁,只说川陕两地,徐太尉主政该有十余年了吧?从文官到武将,受太尉栽培提拔的何止百千?如此根基,又岂是朝中宵小之辈所能撼动?太尉隐居射洪,不过是一时权宜,这早晚,还有挣脱牢笼,蛟龙出海的那一天。只是这些话,不足与旁人道罢了。
沉默片刻,他道:“知道女真人是怎么称呼太尉的么?”
“这倒不知。”段知县如实回答道。
“紫金虎!”李莫颇有些自豪地说道。“徐太尉是世之虎臣!他若不是自牢,谁又能困得住他?这里头很多东西,我不便跟你明说。你只须记住一点,若是信我,便好生……唉,罢了,恩相隐居此处,便是想暂且避开是是非非,图个清静。反正你只记住,便当没这么个人在你射洪,心里却又要明白他确实在,明白么?”
段知县想了想,立即笑道:“这倒容易。”
“走罢。”李莫道。
“怎地?长官不到山上去看看?”段知县问道。
“日后得空再来吧,我还得回三台。”李莫道。三台县,便是梓州州治所在。合着李知州撇下公务,微服下来,就为去拜望徐太尉,吃顿家常便饭?
入夜,江心岛,鹭与洲上,四周都是黑漆漆一片,渔家人早就睡下来,只有岛上的房舍里还透露出光亮。
徐卫趴在窗边,听得外头轻轻的水声,感受着河风扑面,表情十分放松惬意。李莫这人倒是个念旧的,当初不过资助他家一些米面钱财,还不是自己本意,而是妻子张九月见他老母不易,发了善心。没想到,他一直感恩,高中之后,还四处托人报信。后来,更回到川陕任职。自己最初上任时,四川官员很多不服,阳奉阴违,独此人例外。虽说以他现在的地位,并帮不上什么忙,但对于他这份情义,徐卫还是欣慰的。
张九月和祝季兰端着一个长盘进来,见徐卫的模样,一时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张九月道:“官人。”
徐卫回过头,看那盘中一碗黄澄澄的蛋炒饭,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正有些饿了。”
“我还说晚上不宜夜食,姐姐偏说相公昂晚饭也没吃。多年戎马生涯,最怕挨饿,肯定是顶不住的。非拉了我给相公做饭去。还是姐姐了解相公啊。”祝季兰笑道。
张九月把饭放到了桌上,又将筷子摆好,道:“官人快些吃,这猪油炒的东西,凉了伤胃。”
徐卫起身上前坐下,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吃得太急,一口呛住咳嗽不止。祝季兰忙端了茶水给他,几大口喝下去,这才舒畅了。
徐卫一边嚼着喷香的饭,一边对两个妇人道:“这回来四川,家中仆人都遣散了,许多事都要由你们亲力亲为,辛苦你们了。娃儿们都睡下了?”
“都睡了。”祝季兰道。
“官人休要说这些话,当年我未嫁你之前,不也是给人家洗衣摘菜,剁草料喂牲口么?有什么区别?”张九月笑道。
徐卫眉头一皱,苦笑不得:“怕是有区别吧?当年你喂的是牲口,如今你喂的,可是个大活人。”
祝季兰一听,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张九月自知失言,也不禁笑道:“为妻的意思是,当初替人家作尚且作得,如此是自己家人,我便是二品诰命,替你们洗衣做饭,也是高兴的。”
这女人呐,容颜易老。靠美貌能吸引得了男人一时,却休想吸引一世。如张九月,当年他与徐卫相识时,也算是颇有姿色。如今四十多岁的妇人,又生育了两个女儿,身材不免胖了一些,脸上也多了些细纹。虽然美貌不比当年,可徐卫却离她不得,为何?
因为她已经是徐卫的一部分,两个人已经分不清你我了。她并不能在事业上帮助丈夫分毫,却可以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其没有后顾之忧。但如此仅仅是这样,她就不是张九月。更难得的是,她知道徐卫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知道徐卫脑子里在想什么事情,知道他需要什么。就拿这碗饭来说,吃的只是俩鸡蛋加一碗饭,舀一勺猪油炒炒,洒几颗盐巴炒炒么?
徐卫没几下便将一碗饭扒光,连里头的蛋花和米粒也吃个干净。末了,祝季兰递给手帕去擦了嘴,对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女人道:“来,你们都坐过来。”
两人如言坐到他身旁,只见丈夫拿怜爱的目光瞧过来,好一阵,方才道:“九月,我们结发二十余载,我对你从来没有什么隐瞒,这你是知道的。还有季兰,自你嫁进来,府中一应文书笔墨,我几乎请你代劳。这回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详情。是因为干系太大,不想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