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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朝这边看过来,发现种师道,脸色一变,奔到马前仔细辨认,忽然伏拜于地,激动地喊道:“种公到了!”本来嘈杂混乱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学子们面面相觑,种公?真是种公?几个人跑了过来,发现果然是种师道,遂奔走呼告。数百人云集种师道四周,将徐卫等人隔在外头。与他并肩而骑的姚平仲面露不耐之色,低声骂道:“这等穷酸腐儒,只会夸夸其谈,真要事到临头,屁事不顶!”
徐卫料想,这些人便是京城的太学生。历史上,正是以陈东为首的太学生联名请愿,逼得赵佶赵桓两父子拿以蔡京为代表的“六贼”“十恶”开刀。从古至今,中国的学生们从来都是热血,爱国的代名词,每每国难当头之际,学子们都是振臂高呼,左右舆论,其力量不可小视。但话说回来,姚平仲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书生空谈误国的例子还少么?
此时,太学生们激愤地向种师道诉说着朝廷上某某畏战,某某又弄权辱国,蒙蔽官家。纷纷要求种师道率西军击退强敌,保境安民。李纲见场面无法收拾,官家又在宫内等候,遂下马挤了过去,对种师道说道:“且打发了学子们,速速进宫面圣吧。”
种师道暗叹一声,他何尝不想提王者之师御敌?只是,有的事情没法对这些一腔热血的学子们说,也没有必要说。望着四周一张张英气勃勃的年轻面孔,这位沙场老将于马背上拱手道:“诸位稍安勿躁,此次回京便是面见官家。别的不敢保证,老夫定当克尽职守。”
学子们仍旧激愤难当,姚平仲恼怒,狂吼道:“你等让是不让?行军打仗,抗敌御辱是我辈职责,何需你……”
种师道厉声喝止,再三安抚太学生后,才得以通行。在宫门口下马,解了兵器,一行人在李纲带领下直奔讲武殿。此时,任谁也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座宏伟的皇城,女真人将黄河以北搅得一团糟,除西北外,各路兵马都被打残打散。粘罕仍旧围着太原,去年还算一派升平的大宋王朝,转眼间便乱成一锅粥。倒是徐卫注意到,这东京皇宫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已经不是夸张之词,看来皇帝是真吓怕了。
行至一处,眼前豁然开朗,长宽数百步的校场想来是皇帝检阅三军的所在。穿过广场,拾阶而上,种师道有病在身,走得极为吃力。刚过几十阶便气喘喘喘,低声道:“徐卫,希晏,你二人扶我走一程。”
希晏是姚平仲的表字,听到这话,与徐卫上前架起种师道继续前行。即便如此,他也是步履艰难,李纲在旁看到,忍不住叹息一声。国家倚若长城的大将已然是百病缠身,几乎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若有个三长两短,朝廷还能指望谁?
区区几百步台阶,种师道被两个后辈扶着走上去,也不免满头大汗。到殿门口,还得休息一阵,才让内侍进去禀报。趁着这个空当,他特意对姚平仲说道:“见了官家,不可莽撞,一切小心在意,不问你话切莫多嘴。”姚平仲心头虽不喜,嘴上还是应了一声。扭头看了徐卫一眼,少保为何不说他?种师道又望向徐卫,一个字也没有,只是微微点头而已。
片刻之后,内侍出来报道:“官家宣种少保等晋见。”
空荡的大殿上,大宋第九代君王赵桓身披绛纱袍,头戴通天冠,正襟危坐。一张俊秀白净的脸上,掩饰不住忧色,双手虽拢在袖中,却不断地搓着。只有一名内侍立在旁边,使这大殿分外清冷。种师道一行人入得殿内,推金山,倒玉柱,山呼万岁。
赵桓的语气显得格外亲切,甚至伸手虚托,朗声道:“快快请起,老大人为柱国之臣,不必拘礼。”皇帝称呼臣子,历来直呼名讳,或亲近些,便称声“爱卿”也是隆宠。如今赵桓却呼种师道为“老大人”,其意义非同寻常。
种师道拜谢,以手撑地怎么也爬不起来,徐卫伸手去扶。赵桓一见,失声道:“老大人这是……”
种师道勉强起身,告罪道:“臣征战多年,旧疾复发,惊扰了陛下。”
赵桓脸上闪过一抹惊色,关切道:“老大人为国之长城,万望保重才是。既然身体抱恙,从今以后,面君不必下跪,入宫可乘软轿。朕初登大位,国家又是如此局面,卿等都是带兵之人,掌国家之戎器,朕还需卿等勉力团结,共渡时艰。”
面君不跪,向来是把持朝政的权臣和劳苦功高的元勋之专利,种师道听罢,坚决推辞。无奈赵桓再三不肯,只得接受。礼节已毕,官家命人赐座,便询问起前线战事来。
第九十九章 金腰带
当赵桓得知金军东路军已经撤兵北归时,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女真人两路攻宋,如今这一路已经撤回,那么围困太原的粘罕所部估计也等不了多久。自己一登基就从皇父手中接过了一副烂摊子,如今总算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听完了种师道简略汇报战况,赵桓扫视着那一班战将。见个个威武不凡,心头欢喜,遂问道:“不知姚平仲何在?”你道刚刚登基的他为何问起姚平仲来?只因这位新君表面上看起来与其父一样,温文儒雅,气度不凡。可他还在东宫作太子时,就已经留心朝中文武大臣,尤其注意少年才俊。姚平仲在西军中有名声,赵桓在东宫也听说过他,方才种师道提及自己奉诏勤王,路过姚平仲防区时征召他的部队,是以官家这时候问了起来。
姚平仲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欣喜欲狂,上前一步,拜道:“臣姚平仲,见过陛下!”
赵桓见他三十出头,身形孔武,神情剽悍,又兼听说过他,一时大喜,赞道:“真虎将也!国家有如此勇将,何惧女真狄夷?”
姚平仲也不谦虚,只谢过官家。同行诸将无不投以羡慕之色,新君登基,正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时候,在此刻给官家留下印象,看来姚希晏这回走运了。单独问过姚平仲后,赵桓又问同行诸将姓名,种师道一一介绍。每听一人他便微微颔首,当介绍到徐卫时,赵桓见他年轻,笑问道:“可及弱冠之年?”
“臣还有四月便年满二十。”徐卫回答道。
赵桓点了点头,目视良久,也并无他话,褒奖诸将一番,许诺稍后将论功行赏。又特地嘱咐种师道一番,让其好生将息,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还指望着他领军作战。众将谢过,他便起身准备回宫。种师道率众恭送后,退出讲武殿。
一走出殿门,姚平仲意气风发,还走路也感觉飘飘然。当初童太师主持西北军务,数次为难自己,甚至阻挠面圣。如今我率军勤王,来到东京,新帝似乎早已知我名号。稍后论功行赏,自己少不得要加官晋爵了!环顾左右同袍,都神色如常。可惜了你们,资历比我深,却不曾让官家记得半分。今日殿上虽然过问姓名,想必转身就忘,哪有自己这分荣耀?越想心头越欢喜,忍不住笑出声来。徐卫扶着种师道,察觉到他微微摇了摇头。
几天以后,枢密院颁下皇帝的嘉奖诏书来。种师道率军勤王,击退女真大军,解河北之围,功劳显赫。特授检校少傅,同知枢密院,京畿两河宣抚使,各路勤王之师都归他指挥。而姚平仲,则授渭州观察使,兼任京畿两河都统制,其余诸将各有升赏。
诏命一下,将领们都惊讶官家对姚平仲的厚爱。其一,观察使这个职衔,是虚的,无职掌,无定员,可按惯例它是武臣准备升迁之前的寄禄官,也就是说,用不了多久,朝廷还会再下诏命,擢升姚平仲。而都统制就更了不得了,这个官衔并不常设,每遇战事,便于诸将中选择得力之人任此职,总管军事,类似于唐代的“行军元帅”。换言之,种师道总揽军务,而姚平仲专管部队。
至于徐卫的升赏,虽说也不小,便跟前面那位比起来就显得寒酸许多,更与他的战功不相称。新帝登基,文武百官阶位俸禄各升一等,他便该从第四十二阶武翼郎升到四十一阶。可他的阶官处于三十五至四十二之间,可以“双转”,遂升到四十阶武经郎。与金军野战,斩首千余,可枢密院认为这不太可能,只转一阶,又因在“双转”之列,于是升入三十八阶武节郎。再叙坚守浮桥之功,这是诸军都亲眼所见,没有半分虚假,于是转三阶。继续双转,又跨过不作升迁之必经阶梯的第二十三至三十四等,直接提拔为第二十阶正七品武经大夫,授供备库使,并给了他一个非常特殊的职务,“两河忠义巡社巡检使”。
所谓“忠义巡社”,就是河东河北的百姓因金军南侵,流离失所而自发组织的民间武装,但不是乡兵,可以称之为“义军”。东京城外的勤王之师中,这种“忠义巡社”不在少数。而“巡检使”一职,在“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军队将领更换频繁的宋代也是非常特殊。“位不高,则朝廷易制,久不易,则军事尽知。”也就是说,巡检使地位官阶都不高,朝廷容易掌控,可很久都不更换,便于熟悉军务。此外,徐卫除了诸将都有的金银赏赐之外,多了一样东西,金束带一条。任命宣布后,种师道深为遗憾。他认为,以徐卫的才干和功劳,朝廷应该破格任用,并将其部编入禁军。虽然他年纪还轻,资历又不够,坐镇一方稍嫌不适,但作个统兵钤辖还是足够的。如果不是徐卫率部坚守浮桥,那么现在的局势是什么模样,只有天知道。担心徐卫心里不痛快,种师道亲自抚慰,并说你比诸将多了一条金束带,说明朝廷还是格外看重你的。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恐怕也是朝廷知道徐卫这次立了大功,但没有破格任用,所以赐下一条金腰带以示鼓励。可大宋祖制,武臣不能过问政治,人事任命更不能干涉,他也是爱莫能助。
可徐卫非但没有闹情绪,反而心里暗喜。通过这次金军南侵,他深刻地认识到,大部分禁军已经烂到骨子里了,根本不堪一击。燕山府守军五万,真定军五千,中山府援军三万,何蓟率领的大名禁军一万余,黄河北岸守军三万余,十几万军队接连溃败,女真人数万兵马如入无人之境!指望这样的军队保家卫国?还是趁早拉倒吧。朝廷任命自己为忠义巡社巡检使,又未撤销自己乡勇营指挥使的职务,那么乡勇营“不设定额”的规定仍然有效!
第一百章 难怪
一觉睡到天亮,徐卫睁开眼睛时,看到屋内陈设还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宋代。自带兵出夏津以来,能好好睡个觉对于徐卫来说是奢望。拜回京面君所赐,他终于有了软和的床,热腾的水,可口的饭。虽说只是一碗粥,几个馒头,几碟小菜。可现在东京市面上,新鲜蔬菜已经成了奢侈品。若不是这家客栈的掌柜知道他是前线抗金将领,只怕连这些东西也吃不上。
小二很殷勤,一早上打水送饭,甚至还替他收拾房间。赏钱也不要,只一句话,官人在前线浴血奋战,保我等太平,这是我应该做的。正吃早饭的时候,掌柜还送来一篮子梨,说是聊表心意。这一切,让徐卫充分体会到了何谓“军民鱼水情”。狼吞虎咽吃过早饭,还没来得及擦过嘴巴,小二又领着一个人进来。那人徐卫认得,正是何太尉府上家仆,当日曾亲到夏津传递太尉口信,名叫王大。
一照面,王大便对徐卫拱起了双手,眉开眼笑连声道:“恭喜小官人,贺喜小官人。”
徐卫淡然一笑:“喜何从来?”
“徐官人在前线立了大功,又是升官又是厚赏,这还不是大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