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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徐九问道。
徐六好一阵没说话,像是在琢磨,良久道:“你看,现在徐宣抚告老致仕,你和王宣抚同为最高长官。但你因为朝廷有明确态度,不管本司事务。你觉得,王宣抚有可能顶上去么?”
徐卫一时不语,王庶在川陕多年,资历很厚,大家都很敬重他,对方也熟悉地方上的情况,按说顶上去是有可能的。只是,他也六十好几的人了。
“这个真不好说,按理,他顶上去是顺理成章。但他年纪大了,离致仕没几年。这时候顶上去,好像没多大意义。”徐卫说道。宋制,文武官员到七十岁,就需要自请致仕,恋位不去者,御史台要加以弹劾,勒令退休。但也有例外,武臣因为其特殊的作用,往往不受此限,很多人都在任上去世。文臣里头,个别元老勋贤和受皇帝宠信者,也可以例外。但总的来说,七十致仕制度,文臣比武臣执行得严格。
徐良听罢,沉吟道:“是啊,不好说。”
徐九知道堂兄的用意,王庶如果被升任宣抚处置使,毫无疑问,现任宣抚判官的他就极有可能顶宣抚副使的缺。当然也有例外情况,比如朝廷从转运司和提刑司的长官里挑一个出来补这个缺,不过可能性不大。一旦徐六作了宣抚副使,等到过几年王庶致仕,这川陕最高军政长官,水到渠成的就应该是他了。
想到这里,徐卫动了动身子,唤道:“六哥。”
“嗯?”徐六侧过头。
“你打算扎根川陕?”徐九问道。
对于堂弟问这个问题,徐六显得有些敏感:“怎么?不行?”
紫金虎摆摆手:“不是,我是觉得,你不止这一条路。”
徐六不说话,他揣测着堂弟的用意。徐家这个最小的弟弟到陕西已经多年了,他的资历已经足够雄厚,战功更是累累,论名气声望,至少两河、川陕、中原没有人不知道他。根据父亲生前的来信,朝中把他和折彦质等人并列为宋金事变之后成长起来的军事统帅之一。他现在已经是三镇节度使,又挂宣抚副使头衔,莫非也望着川陕最高军政长官的位置?
思索时,便听堂弟道:“三叔去世,兄长作为我们家这一辈里唯一从文的人,你应该走他的路。”
听到这话,徐良心头一跳,这个问题他自己真还想过,只是没料到堂弟也在琢磨。因此试探道:“老九,你说说看,怎么个走法?”
“三叔当年是武阶换的文资,兄长是直接走的科举,你起点高得多。如果我没记错,你在枢密院干过,又在东京留守司勾当有年,再到陕西从参议到判官,资历已经磨够了,完全符合回京的条件。”
他两兄弟相处这么多年,这些问题已经可以摆在台面上来说,并无顾忌。
“你到底是带兵的,这里面的水深水浅你不晓得。资历够有什么用?我现在是正三品,就算平级调回行朝,估计管干六部,现在宰辅集权,六部尚书都是听吆喝的。能有什么发展?”徐六摇头叹道。他只差没明说,虽然作为文臣,没谁不想跟诸葛亮和张良那样,当宰相执政,“亮辅良弼”,但情况这么具休,还不如在陕西更有前途。若能作得宣抚处置使,更有施展的余地。看看徐处仁,当年他可是首相,结果相位上平平无奇,到了西部却建得如此大功,风风光光地告老。
“那你就自己争取,不用等他们安排。”徐卫语出惊人。
“什么意思?”徐六真糊涂了。
“这次回去,官家肯定亲自召见你。你在地方上历练这么多年,朝中有哪个宰执大臣比得上?他们不了解局势,只会高来高去。你应该让官家看到你的长处,兄长是胸有经纬之人,难道比不过朝堂上那班暮气沉沉的老前辈?”徐九一本正经道。
徐六陷入沉默,不得不得承认,堂弟的话打动了他。如果真能在中枢有实质发展,那肯定比在地方上好得多。沉思良久,他突然问道:“老九,如果,如果我作川陕长官,你会支持为兄么?”
当日下午,徐良携妻与子启程赴江南,而徐卫一反常态,没有和从前那样立即启程回陕西,而是留在绵州,和王庶,张浚等人探讨川陕两地今后的走向。王庶是个忠厚长者,没有多心,再加上对方也是宣抚副使,遂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说出来,与徐九交换意见,会谈颇有成效。
三月底,川陕宣抚处置司基本上拿出了战后施政纲领。王庶和徐卫的意见比较统一,都认为应该与民休养。四川多年来压力很大,要停征民夫,使其归耕田亩,战时临时摊派的一些捐税,要马上取消。此外,官府要讲诚信,此前预借了两年民赋,今后两年就不能征收分毫。
至于陕西,恢复生产是最重要的,陕西只要能自给,压力就轻得多。等到延安事毕,就得着手准备让流民回其原籍,重建家园。宣抚处置司要在政策、财力、物力上加以扶持,期待不远的将来,八百里秦川天府之国可以重现辉煌。
这些施政纲领里,很多都是徐卫意见的休现,王庶私下跟张浚说,我本以为徐子昂只想着打仗,不料他考虑得还比较长远,也切实可行。张浚回答说,他在地方这么多年,见多民生疾苦,自然就懂得,何需书本上学?
三月二十九,徐卫准备回陕西。此前宣抚处置司有官员多次担忧地问他,宣抚相公人在四川,关中不会有事吧?他每每笑而不语,那么多大帅大将在前沿,就算有事他们自然该怎么办,何需我事必躬亲?
“相公,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亲兵在房门外叫道。
“行了,就来。”徐卫系上革带,把弯刀往腰带上一插,从桌上取了幞头,便出了门。驿丞早听说了徐宣抚今日离开,已经在厅中等候送行。徐卫大步出去,朗声道:“这些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驿丞迎上前来一礼,笑道:“相公哪里话,求都求不来。”这些馆驿的官员,最怕接待的就是武臣,又尤其是西军将领。这些人多是粗鄙军汉出身,没文化没修养,脾气又暴跌,稍微有不周到的地方,轻则辱骂,重则鞭打,飞扬跋扈,令人生畏。碰上徐卫这种,算是幸运了。
“我时常听人说,这各地的馆驿,本来只是公务接待。但一些行商坐贾,只要肯使钱,也能住进来,享受享受官员待遇。我在你这里住半个月,进进出出都是各地官员,没见一个外人……”徐卫道。
“徐宣抚。”一个昨天住进来的新任江油知县走过来给徐卫行礼。
“这是,要去上任?”徐卫笑问道。
“正是,特来与相公辞行。日后相公有空,还望到江油走一遭,下官盼着相公提纲挈领,指点一二才好。”那知县客气道。
“好,去吧。”徐卫点头道。那知县走后,徐卫回过头来“说到哪了?”
“相公说,此处不见一个不相干的人。”驿丞笑道。
“对,你能克尽职守,不寻旁门左道,很不容易。若各地官吏都如你这般,川陕的日子就好过了。”徐卫道。
“相公抬举,其实只要世道太平,日子都好过。”驿丞道。
徐卫因这驿丞平日殷勤,与他闲聊几句,也不在乎是否失了身份。正说着,驿丞的目光突然飘向外头,看几眼,告罪道:“小人失陪一阵。”
徐卫扭头看去,只见一行人陆续步入馆驿正厅,前两个都穿的绿色官员常服,这是七品以上,五品以下。驿丞迎上前去,对方拿出了行帖证明身份,又说了几句什么。后面三个人,虽然也穿的汉服,但却是左衽。这是汉服大忌,在汉人里只有死者的寿衣才会是左衽,以示阴阳有别。
因此这三个不是汉人,至少不是南人,可他们好像跟前头两名官员是同路的。这倒让徐卫有些稀奇。只是驿丞亲自接待,他也没工夫问。
“相公,几时走?”亲兵过来请示。
徐卫的目光随着那行人游走,挥手道:“不急,坐坐。”他在厅上坐了一阵,进进出出的官员,但凡认得他的,都行个礼,打个招呼。不认识的也骇了一跳,这哪位长官?没事穿身紫袍在这厅上摆谱呢?
好大一阵,驿丞才从里头出来,看到徐卫还在,快走几步上来,一脸晦气相。
“什么来头?”徐卫呶呶嘴。
“禀相公,杭州行朝来陕西公干的,后头那几个都是金官。”驿丞答道。
“京官?金官?”徐卫没太听明白。
“女真官员,具体来作甚就不清楚。他们问了我宣抚处置司所在,估计要去报备。”驿丞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说道。
“那你这是……”徐卫伸手上下一比,疑惑道。
“那三个金官架子大得很,对小人的安排不满,非要住……”驿丞说不下去。
“住哪?”徐卫眼睛一眯。
“他们非要住相公所居的那处独院,小人好说歹说,告诉他们级别不够,这就争吵了一回。”驿丞苦着脸道。
去他娘地!时至今日,还有金人敢到川陕之地来撒野?徐卫笑笑,谓随扈道:“东西放回去,不走了。”
徐卫回了院,活动活动筋骨,看几篇书,中午刚吃了饭,宣抚处置司就派人来了。说是受杭州行朝之命,宋金官员一道来了川陕,王宣抚正在接见,若徐宣抚未走,就请过去一趟。
宣抚处置司,花厅。
一身紫袍金带,颇显老态的王庶正襟危坐上首,本司参议张浚陪坐在下,在馆驿出现过的那两位绿袍官员也是一丝不苟地端坐左侧,右边三位金国官员则随意得多。其中一人正声如洪钟地说道:“因此,请王宣抚尽快安排赴陕,不可误了大事。”
王庶点点头:“这是自然,请诸位暂在馆驿住一晚,明日就安排,如何?”
那剩下的两个金官私语几句,其中一个突然提高声气说了几句什么,估计是女真语,谁也听不懂,另外一个面向王庶道:“恐怕等不得,最好今天就去。你们那位徐虎儿素来不讲道理,只怕……”
张浚脸色一变,立即打断道:“几位既为使节,当知礼仪!徐宣抚乃地方长官,直呼名讳尚且不敬,如何敢叫浑号!”
三位女真官员显得不屑,那为首的笑道:“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张浚一声冷哼:“改不过来也得改!”
女真使者也变了颜色,你谁啊?这跟你们王宣抚说话,你叫唤个什么劲?不就叫了个徐虎儿么,又怎样?在大金国里,你们皇帝的名讳咱也随便叫!还真以为在陕西打了几仗,腰板就硬了?徐虎儿有干什么了不起?问问他,记得鄜州之事么?
“王宣抚,此番我三人至川陕,乃为和议而来。不希望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纠缠,如果贵方遇事都是这种态度,公事怕是不好办。”那为首的金官冷声道。
王庶往外看一眼,不冷不热道:“本官没有意见,你们自己问他。”
众人齐齐侧首,只见一位官人,约莫三十多岁,身长七尺有余,十分挺拔。穿南朝级别最高的紫色公服,腰时系条革带,腰上蹬双皮靴,未蓄胡须,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神色如常,却是不怒而威!尤其让几名金官注目的,则是他腰上那把佩刀!
佩刀的南朝武臣,他们不是没见过。但这位所佩之刀,则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女真弯刀!仔细一看那刀柄和刀鞘上的装饰,他们赫然发现,这是一柄万夫长以上统兵官的佩刀!此人穿紫色公服,佩女真弯刀,已经显示出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进了厅,那人向王宣抚一礼,又冲张浚点点头,张浚主动起身,把下首最前的位置让出来给他坐。
三名金官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