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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噎得马五半天没回地气来,这难度太大了吧?宋军是被金军追着打,可问题是,如今陕西全境,尚有环庆,泾原,秦凤,熙河诸路。我们地盘是抢了不少,可西军主力并没有被消灭。剩下的全钻在险山峻岭里,易守难攻。再者,紫金虎还横在前面呢,这种情况下,问南朝要陕西全境,赵官家死也不会给啊。
粘罕见他神情,便已知答案,哼道:“你们从前都说,要灭宋,必夺关陇,据蜀地,沿江东进,则天下可定。我此番亲自出征,便为夺取陕西而来,目的没到达,怎能罢兵?”
“国相,话虽如此。但陕西为南朝重镇,西军强兵之名,已扬百年。非一朝一夕能克。南朝此时提出和议,国相不妨顺水推舟,两河自不待言,便是陕西,凡我军攻陷之城池土地,南朝也必须给予承认。如此一来,我军据有关中平原沃野,又有鄜延作为根基,便屯兵于此,与西军对峙。若时局于我有利,则攻之,若不利,则守之,进退自如,何愁陕西不破?”耶律马五看来不但会说汉话,对汉家兵法谋略,也是吃透了的。
这番道理倒象是引起了粘罕的兴趣,听完之后好一阵没表态。如果真象马五所说,倒也是个办法,可我驱使二十万人马,就打下个鄜延,占据个关中平原,这跟兀术比起来,怎么都差点意思,回去也不好说话呀这个。还有,徐卫这小贼着实可恨,不拿下长安,难消我心头之气。而且,长安意义重大,若我拿下此城,与南朝谈判,也得少费些口舌。
一念至此,大声道:“和与不和,待拿下长安再作计较!”
马五一惊,失声道:“国相……”
“不必多言。马五,你熟知南朝礼仪境况,少帝的使臣就快到陕州了,你先去会会对方,探探虚实。别的事,我自有主张。”粘罕说完话,将手一挥,示意马五退下。这意思很明显了,他非要拿下长安不可,但马五一再主张不要攻打长安这种大城市,所以把他支开,省得他聒噪。
见国相态度坚决,马五自知多说无益,无奈地暗叹口气,告辞离开。出了军帐,远眺前方巍峨的长安城,他不禁苦笑,难道真如当初二太子说的那般,紫金虎早晚都是女真劲敌?
前些时日,徐良充抚谕使入陕西,告诉徐卫,说是徐绍预料年底之前,镇江行在必有动作,极有可能会对金议和。可事实证明,局势的发展速度,超出了徐绍的判断。八月,镇江行在就派出了特使前往东京,传达了行在的旨意,决定对金议和。
因东京留守司是掌管北方军政的机构,所以这次和谈理所当然地落在留守司头上。徐绍不免吃惊,这宰相才换人多久,这么快就决定媾和了?远在镇江的赵官家是怎么想的,外臣无从知晓,但既然朝廷有明诏,徐绍不得不执行。遂派出官员,经洛阳,入陕州,准备跟金军和谈。
粘罕可能觉得还没有打过瘾,遂把耶律马五支去敷衍一下宋使,自己这头憋足了劲,准备再去攻打长安。
身在长安城中的李纲和徐卫等人,自然不知道这一节。他们只知道,粘罕暂停攻击,一定是想重新制定战术再来扣城,因此不敢有丝毫懈怠,数万将士加紧备战。都作院源源不断地制造各种火器送到前沿部队手里。除了威力巨大的震天雷以外,匠人们还根据从前火器的构造,制作了火箭,火鸦等器械,其中有一种火箭,以四尺长箭为杆,箭头下方装药,一旦点燃药线,箭杆便借助推力向前飞行,当飞到一定距离时,便会爆炸。其原理,与徐卫小时候玩的那种“冲天箭”一样,一条细长的竹签顶着一个炮仗,插入土中点燃,火箭往窜上半空爆炸。
在工匠们原先的设想中,这东西要用床子弩来发射,视距离远近,可焚烧,可爆炸。可徐卫觉得这样是大材小用,这多不得劲啊?他记得小时候过年放那种烟花,外面是一个大纸箱,里面是一管一管的炮仗,点燃一根线,嗖嗖往天上射,炸得满天花。
遂命工匠用木材制作一个前宽后窄,总体呈柱形的东西,里头的构造也非常简单,就是一块和这空柱匣子内壁形状的木板,按箭头大小钻成洞。然后将火箭放入匣中,从孔中穿过暂时固定。再把所有火箭的引线串到一根总线上,从匣子屁股后面伸出来。
可这东西制成之后,没来得及试用和命名,金军就又来了。
八月二十四,守卫城头的将士们刚吃过早饭,换过岗,女真人就动手了。这回挺老实,没谁鬼哭狼嚎,一阵号角声之后,金军士兵如潮而来。照样是老把戏,鹅车、洞屋、飞桥,宋军都看得腻味了。吃了一次大亏,怎么还不学乖?你倒是换个花样啊!
就这么两天时间,宋军架设了更多的跳楼,可金军也填平了更长的壕沟。各色器械蜂拥而上,四面开花,好端端一个大清早,就这么厮杀开来。
杨彦这会儿正立在城头上,他手里没拿兵刃,就抱着一个硕大的震天雷。这厮不长记性,徐卫昨天才严厉地训斥了他,你身为一名统制官,责任重大,你应该随时保持在指挥位置上,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决不轻易参战。当时他还唯唯诺诺,转眼就忘了。眼瞅着金军前后相连的洞屋又跟蜈蚣似的爬过来,他兴奋不已,催促士卒道:“点火!”
药线被引燃,直冒火星,卫兵们都被他吓怕了,一点上火就闪到旁边。杨彦几个大步窜到城边,双手抱着那震天雷奋力一扔!
只见那大如面盆的震天雷划出一道弧线,朝城下金军洞屋阵落去。片刻之后,炮起火发,惊天雷地,登时就把两座洞屋炸得稀烂,没死的金兵遭些剧变,纷纷闪躲。离了掩护,城头上的弓弩和砲车会放过他们么?
万箭齐发,群砲乱打,鹅车脖子一伸过来,就有石头做的如意锁等着它,至于飞桥么,没见城头上那些粗鄙汉子早抬着撞杆恭候了么?
一直打到快中午饭点,金军倒象是罐里养王八,越养越抽抽了,前些天他们至少还有人攻上过城头,还撞破过城门,可这一回打了半日,也没见谁到守军将士们面前露露脸。
杨彦正欢喜时,部将提醒他,说杨统制你看那金军的洞屋,数量明显比上一回增多,冒着矢石,趴在那处正掘城呢!杨彦嗤之以鼻,长安这城墙老子平生所仅见,想挖通,作梦去吧!震天雷招呼!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震天雷也骇不走这些该死遭瘟的北夷。你炸翻他几架,后面的赶紧就跟上了,没有溃散的意思。而且这震天雷毕竟不比锅盔馍馍管够,一颗造价得按贯计算。也是徐卫有李纲的全力支持,否则,谁用得起?
眼看着那“蜈蚣”一刻不停地拉屎,而弓箭砲车难以对其造成有效杀伤,巨弩数量毕竟有限,杨彦有些急了。
不止他一个,此时长安城各段城墙的统兵官们都发现,金军变成了“鼠辈”,专干打洞的事!他们不会真是想把城墙地基挖空吧?而且,为了尽量减轻城头上的压制,一部分金军洞屋部队靠着墙根,以洞屋作掩体,还射城上。
这个消息迅速被报到了大帅徐卫,都统制王禀处。王正臣冒着危险,亲自上城察看,确认金军这回注重掘城之后,下令用种家军所创的“掀牛皮”战术压制。
这是吴璘所负责的地段,金军在此处的攻势非常猛,除了大量的战车攻城之外,连串的洞屋比比皆是。将士们正拼力反击,套鹅车、撞飞桥、箭射砲击,一刻也不得闲。而吴璘本人,不知为何,也离开了指挥位置,来到一座马面敌台上,推开了一名操弩手。
他从箭槽中取出一支长箭,又从部下手里接过绳索,系于箭杆,四周开始有人注意他的举动,心说他这是要作甚?没事绑箭玩?
吴璘将绳索绑在箭杆上之后,放还箭槽,将其他几支长箭抽出。而后腰一猛,就要伸手去摸弩机。他一名卫兵骇了一跳,你是统制官,万一刚露头就被一箭射中如何是好?慌忙窜上前去,替了吴璘,掌住弩架,一手扣上弩机,瞄准一座洞屋,手指一使力!床子弩一震,那箭携万钧之势呼啸而出!还不到眨眼之间,便已射入那洞屋之内,贯穿了厚毡牛皮!
吴璘一见,大吼一声:“扯!”说话的同时,飞身而上,抓住绳索拼命拉扯,卫兵们一见,如法炮制。
本来,身入敌台最前沿的弓箭手们正对皮厚的洞屋无计可施。突然不知打哪射出一支箭,还带着绳索,一下子没入厚毡之内。好戏还在后头,那根绳猛地绷得笔直,活生生将牛皮厚毡掀翻起来!
这下可有趣得紧,那躲于洞屋之内的金兵,根本没顾其他,正专心致志地运送着掘城而来的土石。他们知道,这洞屋矢石难伤,所以根本没在意。可忽然之间,脑袋上一片亮光,这些金兵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少人甚至还茫然地朝上望着。
就在此时,箭雨袭来,许多金军士兵没开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作了箭下冤魂……
“看清楚了!照着干!”吴璘大声呐喊着。这个种家军所开创的战术迅速被普及到全军,操弩手们兴奋异常,各处敌台马面上都能看到士兵往大箭上系绳索。这倒把操神臂弓的士兵给弄郁闷了,神臂弓的箭又短又小,根本带不上绳。气愤的神臂弓手们把气都撒在了失去洞屋庇护的金兵身上,只等床子弩把洞屋上的厚毡牛皮一掀翻……
护城河对岸督战的韩常脸色铁青,他知道自己这个攻城好手碰上守城行家了。当初他在观察平阳城防时,就对两壕三墙的防御体系赞不绝口,认为想出这种城防构造的人简直是神人。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个神人是谁,只晓得是紫金虎的部下。那时候他还在想,怪不得紫金虎和他的部队这几年威名远扬,除了训练有素的士兵之外,确实还有一批良将。
后来多方打听,还是从完颜银术可那里得知,有可能这个人就是当初坚守太原大半年的王禀。韩常就想,一定要跟这厮过过招,看究竟是矛厉害,还是盾厉害。
可现在,结果似乎已经有了大体的眉目,女真长矛,好像攻不破南朝大盾。
一阵蹄声隐约传来,韩常专注于战事,无暇他顾。片刻之后,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韩都统,照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韩常这才扭过头看了一眼,却是完颜娄宿的儿子,完颜活女。
回首继续注视前方,这位金军攻城名将有些木然地回答道:“国相有令,便是用尸山堆砌,也要拿下长安。”
完颜活女神情阴鸷,盯着城头低声道:“紫金虎名不虚传,攻守兼备。且不说宋军战术运用得当,我军鹅车洞屋均被克制,便是那威力绝伦的火器,也足以……”
韩常打断了他的话:“擅守的不是紫金虎,而是当年坚守太原的王禀。我早就想和他面对面干一场,可谁知却是在长安城下。”
完颜活女一阵沉默,前方,鹅车不断被拉倒,洞屋不断被掀开,越来越多的金兵只能畏缩于城墙根下作有限的还击。金军纵横天下十几年,还没碰上过这等境遇。
将牙一咬,这女真小将愤声道:“我去见国相!”
与此同时,宋军士气高涨,完全压着金军打。直娘贼,野战怵你几分,守城我还怕你?
杨彦眼见着金军攻势受挫,被动还击,早忘了自己指挥的职责,扔完了震天雷之后,霸占了一座神臂弓,卫兵就在旁边给他绞弦送箭,这厮杀得性起,专挑那种从洞屋里抱头鼠窜出来的射!
正激动时,忽听背后有人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