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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贵心领神会,当即传下军令,就地结阵。八千多人乱哄哄一团,按照主将命令结成阵势,刚刚完毕,便瞧见一彪马军自南方而来,一阵风似的卷到面前,人马虽不多,但奔驰于前那员手提铁枪,极为长大的战将,让所有李军士兵望见生畏。昨天,就是他接连袭扰,甚至单骑冲杀,无人可挡!
弓弩兵们手忙脚乱的张弓搭箭,唯恐对方突袭而来。正紧张时,只见一杆大旗露出,上面一个硕大的姚字分外醒目。战旗之下,结队而来的步军齐头并进,声势颇壮。
“姚平仲?真不是徐九?”潘贵这话里多少有几分庆幸。
王昭确认无误之后,对他道:“若是姚平仲,今日或能勉强应战。”
再说姚平仲领军赶到,将部队一度推进到距离对方不到八百步远,也不急着结阵,细细查看敌军态势后,忽然大笑。部将皆不明其意,却听小太尉道:“我等上阵多年,都知两军交战,马军利旷野,步军利险阻。你等再看对方阵形!”
众将闻言望去,李军骑兵至少在两千以上,可都背着山集结。步军也不少,却结阵于坦途之中,且阵形杂乱,弓弩手距离前沿枪兵居然有三十步以上的距离,这是哪家的阵法?
“杨再兴!”姚平仲满面冷笑,大声呼唤着麾下第一勇将的名字。
“卑职在!”杨再兴一挺铁枪,虎吼应声。
“稍后,我亲率枪兵正面突击敌军骑兵,只要我到对方弓弩射程之内,你率本部马军直插对方主阵。这一仗,不需什么章法,只管奋力搏杀!”姚平仲大声喝道。语毕,竟弃了马,从士卒手中夺过一杆长枪在手里掂掂,放声呼道:“弟兄们!一雪前耻的机会到了!咱们这就去给李植送上见面礼。”说罢,罩了兜鍪,浑身一抖,高举长枪往前一招,麾下步军立即护在他四周,摆出了突击阵形。雄浑的战鼓声适时响起,一通鼓罢,姚平仲放平长枪,大喝一声:“上!”
话音落地,数百条枪齐齐枪头朝前,步兵踏着整齐的步伐鼓噪而前!一队接一队,枪兵接连离开原地,向前挺进。杨再兴此时已经集结数百精骑,只等对方弓弩放箭!
当看到宋军稳步而来,一排排长枪如波浪般,一浪高过一浪,士卒尽皆呼喊,整齐而又嘹亮。李军士卒颇为震憾,潘贵王昭对视一眼,都发现对方面有惊色,观姚平仲所部,进军有序,阵容不凡,看样子,不是善茬啊。
正犹豫时,忽听杀声震天!二人急视之,却是姚军步兵已进弓弩射程之内,突然发起了冲锋!潘贵刚想下令放箭,又瞥见对方步军之后,一支马军趁机发起了突击!
“是让马军冲,还是弓弩射?”潘贵紧紧扯住缰绳问道。
王昭紧盯着愈来愈近的敌人,紧闭的嘴里嘣出两个字:“迟了。”当然迟了,姚平仲的步军根本没冲主阵来,而是扑向了背山集结的我方骑兵。而他的马军,此时已经越过步军,距离我方主阵不到一百五十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跑!
八千人的溃退起来,虽然不如金军当初南下之时,宋军节节败退那般壮观,但也足够狼狈。一箭没放,一鼓没敲,本该是当机立断的时刻,领军的将领竟然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到近在咫尺,才说句迟了。说罢,调转马头就跑,这哪是打仗,小孩子扮家家酒,也比这严谨。人家小屁孩至少还装模作样吼两声不是?
救援河东第一仗,姚平仲旗开得胜,总共伤了三十七个人,却换来了杀敌两千余的悬殊战绩,若不是部下苦苦劝住,他真要一鼓作气冲到昭德城下。这一仗打得连徐卫都觉得诧异,营里埋锅造饭,馒头还没开花,姚平仲就回来了。
而李植更加意外,他首先想到是潘王二将敷衍了事,但当看到其部伤亡惨重之时,才相信他们真是溃败回来的。大怒之下,欲斩潘王二人,众将苦苦劝住。说是潘贵王昭在攻取昭德一役中劳苦功高,虽然受挫,罪不至死。
实在气不过的李植将潘王二将乱棒打出,又想派人领军拒敌。有潘王榜样在前,这一回,所有李军将领宁愿受罚也不愿出战。最后还是他以就地处斩作威胁,让强迫几员战将领兵。可当官的答应了,当兵的不答应,将领们一去点兵,当时就激起哗变。疲惫不堪的士卒怨愤滔天,当官的怕引发大规模兵变,不敢强硬镇压。
中军大帐里,李植暴跳如雷,一日一夜没有合眼,这位占据河东半壁的乱世枭雄形容憔悴,一双眼中窜满血丝,狰狞可怖。
“女真人让我坚守两月,就你们这鸟样,十天都难保!本帅……”骂声嘎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次子李猛闯进帐中。
这绰号“小张飞”,以曹彰的榜样的勇将浑身血汗,除了一眼珠子,瞧不出半点本色来。进帐之后,吼声如雷道:“父帅!城内残军已被肃清,余众夺东门而逃,儿正遣军追击。昭德全城,尽在我手!请父帅入城升堂!”
李猛兴冲冲地嚷完之后,这才发现帐下众将满脸晦气,父亲一脸怒容。心下奇怪,遂问道:“父帅,这是……”
李植长叹一声,无可奈何道:“紫金虎来了。”
“徐卫,他不是父丧……”李猛脱口而出,但转念一想,徐九来了又怎地?昭德我拿下了,马扩贼众被我一举歼灭,余者夺东门出逃,可以说是大势已去!一念至此,顾不得征战疲倦,立即请缨道“儿愿率本部,前去迎敌。”
李植听了这话,心里多少有几分欣慰,点头道:“若人人如我儿这般,何惧区区徐九?”随即看向一班部将,个个垂头丧气,一声不吭。让他不由地感叹,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除了自己镇守威胜军时的老部下外,麾下战将,多半是原河东匪首,打家劫舍是把好手,真要明刀明枪地干,实在不是那块料。
“我儿且去歇息用饭,为父自有主张。”李植挥手道。
李猛刚想走,又听背后父亲道:“把追兵撤回来。”
愤然回首,李猛见父亲一脸严肃,哪有半分玩笑的意思?这是何道理?马扩残部负隅顽抗,伤我无数弟兄,如今夺门而逃,正该追而歼之,哪有半道还师之理?正欲争辩时,李植又道:“依令而行。”
“可父帅……”李猛终究还是不甘心。可当他看见父亲严厉的目光,只能将满腔疑惑压下,退出帐外。
儿子走后,李植一眼扫过众将,沉声道:“李猛肃清残敌,城池尽在我掌控之中,本帅欲挥师入城,依托城池抗拒徐卫,你等意下如何?”
入城?虽说有了城池的防护,肯定比野战来得轻松。可咱们攻打马扩,用了四十多天,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不穿鲁缟。徐卫初来,便旗开得胜,而他却有足足两个月的时间。还不说护城壕尚未掘空,这将给敌人带来多大的便利!
众将面面相觑,到底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片刻之后,一将起身道:“元帅,请恕卑职直言。徐卫新来,其锋芒不可阻挡。我军疲倦之师,士卒饱含怨恨,若入城坚守,或能支撑一些时日。但等到十月末,双方打到何等程度,谁也无法预料。此次南下,我们可是把家底都掏干了,元帅,万一将部队在昭德拼个精光,对女真人而言,咱们还有什么用处?个中利害,请元帅明察。”
“不错!元帅,现如今太原空虚,万一河北高世由以我军犯真定为由,大举来攻,咱们可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到时,前有阻敌,后有追兵,河东之大,亦无我容身之所!”
“言之有理!元帅,我军进攻真定,女真人并未深究!此事定让高世由耿耿于怀,引兵犯太原,并非没有可能!”
刚才还死气沉沉的大帐里,突然间活泛起来。一扯到撤退的话题,所有将领仿佛都来了精神,一个比一个深谋远虑!一个比一个高瞻远瞩!
李植虽然明知这是部下们在为撤军找借口,但他们至少有一点说对了。我现在在女真人眼里有些分量,还不是仗着手里这点兵马?要真跟徐卫拼个干净,对于大金国,我真他娘屁都不算一个。
“元帅,有一言,卑职不吐不快。”正沉吟时,又一人起身禀道。“金人欲在两河之地更立异姓,这已经不是空穴来风。从种种迹象表明,大金国倾向于立高世由为帝。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国岂有两君?非但高世由容不下元帅,恐怕女真人也为此事头疼!明知我军艰难攻克昭德,元气大伤,却在这个当口传下命令,让我等坚守此地两月!卑职猜想……”这人说到此处停下,不敢再继续。
“直说。”李植脸色铁青。
“卑职在想,这是不是借刀杀人?”那战将小心翼翼道。这话一出,满帐皆惊!众将窃窃私语,嘈杂不已。
“借谁的刀?杀谁的人?”李植直视着他问道。
“借徐卫的刀,来杀元帅!为高世由称帝,扫平道路!”那战将低声道。
李植猛然起身,仅仅眨眼之间,又坐了下去,摇头道:“不会,在我李植在,无论是河东贼众,又或是陕西六路,都无法北进。女真人若行此事,于己无益。”
“元帅请试想,两个月之后,就算我们守住,也定然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到时女真人再南下,足可轻取河东全境。那时,河东既得,又可免除两虎相争的隐患,谁敢说大金国就一定没这心思?”
话一说完,帐内吵成一片。都说咱们不能替女真人送死,高世由地盘比元帅大,兵力比元帅多,凭什么苦仗都是咱们打?也没见大金国封元帅作个皇帝?
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只见一人疾步入帐,双手捧着一物道:“禀元帅!有人投来书信!”
李植心中一动,疾声道:“拿来我看!”部下呈上之后,他立即拆开,看罢之后,将信置于帅案之上,闭目不语。
良久,他睁眼道:“徐卫投来战书,约定今天晌午时分,一决雌雄。”
帐里顿时炸开了锅!晌午决战?不行,绝不能与他硬碰!一时之间,帐内劝退之声不息……
在距离李军四十里外,徐卫军中,一队剽悍的士卒都押着一人向中军行去。这人,赫然正是上午引军抗拒姚平仲的潘贵!
至中军大帐前,士兵喝令他原地等候,随即入内禀报。不多时,传出话来,说是招讨相公命其入内拜见。
一踏入帐中,潘贵两腿就不停地打哆嗦。这帐里战将林立,个个怒目而视。他从前不过是啸聚山林的强人而已,李植侵占河东,他率了弟兄入伙,本以为有空子可钻,哪知……
“跪下!”有人厉声喝道。
潘贵如言下跪,从怀中取出一物,高举过头顶,颤声道:“小人奉元帅之命,特来贵军回,回战书。”
话一说完,帐内哄堂大笑。李植居然敢回书?死猪不怕滚水烫!
“李植说什么?”一人朗声问道。潘贵大着胆子稍稍抬头,只见帐上帅案后,一年轻将领拄案而坐,正盯着他看。心里一慌,猜想着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紫金虎,赶紧回答道:“我家元帅回书招讨相公,定于两天之后,正午决战。”
“呸!叛国之贼,安敢与我争雄!李植算个甚么东西?他有什么资格……”姚平仲大怒,起身痛骂不已。
徐卫阻住他,对潘贵道:“你回去告诉李植,我同意他的提议,让他好生准备,后天正午,我率军前往昭德城下,与他决一死战。”
潘贵连连应声,慌不择路地抢出帐去。他前脚一走,姚平仲立即不满道:“我十八岁上阵,搏杀至今,就没听说这年头交战还下战书的!这是哪朝哪代的旧事了?我说徐招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