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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怪不得虎捷乡军这些将佐们如此焦急,昭德一丢,也就等于河东全失,往西一走,谁最先倒霉,当然是定戎军。此地是弟兄们浴血奋战,苦心经营的根据所在,万一有失,从前种种心血岂不白费?
徐卫自然更着急,好不容易把定戎弄得有点起色了,便宜不能让女真人占了去。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吹了阵凉风。部下见他若有所思,也不敢出声打扰,好一阵之后,听他问道:“我军折了多少人马?”
这次出兵河东,虎捷乡军是军都虞侯吴阶挑头,听知军问起战损,遂起身半跪于地请罪道:“虎捷七千出河中,撤回定戎时,只剩三千于众。这是卑职的过失,请知军处分。”
徐卫摇摇头,背对着众将道:“追究责任,也等镇住河东再说。现在虎捷最多还能调动作战部队一万三四千,可我不能把老本都搭上。河东又不是我定戎的,其他人也得出出力。”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这恐怕不太可能。此次进兵河东,曲大帅带着陕华兵冲在最前面,尤其是他亲掌的华州军。结果汾州一败,整个陕华兵回来的一半不到。这节骨眼上想要其他人帮忙,可能除了同州的徐知州,没谁会应声。
“据说姚平仲到陕州以后,练了精兵万余,河东作战,你们认为他部下战力如何?”徐卫突然问道。
怪了,知军怎么打起姚希晏的主意来?人家不但是陕州兵马都总管,还是陕华副帅,再怎么也轮不到你去调吧?
“士卒颇强悍,进退得当,号令严明。郭栅镇阻击时,就是陕州兵与虎捷并肩而战,那个杨再兴尤其骁勇,卑职上阵多年,也没见过此等万人敌。”吴阶试探着答道。
徐卫听罢暗思,姚平仲虽说跟自己关系不怎么样,但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相信他也不含糊,我调个杨再兴,再搭上两三千兵,估计他也没说的。河中府张家兄弟是不指望了,华州曲端的亲兵更不用说,除此之外,只能向同州的四哥借点人马。可这也不够啊,李植是倾巢而出,况且他的部队恐怕已经不是小西山那副一触即溃德性了。如果只是打李军还好说,万一女真人突然下来可不好办。
小西山金军也就几千人,虎捷都打得极为艰苦,而且那时候统兵的还是粘罕麾下的裨将完颜突合速。要是完颜娄宿再率万把两万女真兵南下,固守城郭还行,若是野战……
三人正眼巴巴等着训示,不料徐卫突然转过身来,大声道:“吴阶,集结部队,开到关西,张庆,准备粮草,我明天一早得去趟京兆。”
三人同时一惊!这不得军令,谁敢擅自动部队?帅司那位本就与知军不和,要是知道这事,还不闹翻了天?就是急于救河东,也不能拿自己脑袋不当回事吧?徐卫见三人都同一个表情,这才想起朝廷派钱成到大名府给自己下诏,这会儿,估计命令还没有传到定戎来。遂将带在身边的诏书取出。
慈、绛、泽、平阳、昭德招讨使?同节陕华兵马?三人看到诏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各各对视一眼,都有惊喜之色!既然知军现在手里有了权,那办起事就方便许多!有招讨使这头衔在,出兵之后,是停是留,是战是守,不用等上面的命令。有“同节兵马”的权力在,就可以绕开陕华帅司,想调谁就调谁,但凡陕华路兵马,都可指挥!
但马上,三人都意识到。整个陕华路里,曲端亲掌华州,河中府张家兄弟又是他的亲信,姚平仲一开始就跟知军相争不下,算来算去,还是只有同州徐胜。恐怕,这也是知军要去京兆的原因。
“知军,卑职认为,在大军出动之前,是否先遣人入绛泽之地,命令各路义军齐聚昭德决战。不管他们动不动,一定要将知军起复,即将东进的消息传递出去!还有,陕州距定戎最近,是不是连夜调兵?姚副帅自然是请不动,但至少将杨再兴调来听用。”吴阶适时建议道。
“照办!”徐卫一挥手道。
张庆此时欲言又止,他可以算是虎捷乡军的创军元老,可除了靖绥营时期打过几仗外,自屯驻牟驼冈以来,几乎没再上过一线。人家可是自小习武,弓马娴熟,做了几年的账房,看着弟兄们各自凭战功得以晋升,自己就在那儿凭资历升官,实在不是个滋味。以前吧,说定戎军缺人,民政这一块得有人管,现在宣抚司派员补了缺,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知道你想说什么,这回你不去都不行!”徐卫对着他笑道。随即,又对众人道“大伙加紧准备,咱们尽早出发,到河东去一雪战败之耻!让李植知道,有我们虎捷乡军在,河东没他撒野的份!”
张庆很是兴奋,一拍桌子,愤然起身,对同僚们抱个拳,转身就出去,调集粮草去了。王彦吴阶两个,也算是吃了颗定心丸,陆续告退。部下们一走,徐卫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不见。这作将领的,得随时激励下属,让他们信心百倍。可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自己咽。河东危在旦夕,自己手里虽说有了权,可一来集结人马是个难题,二来,就算凑齐了部队,能否及时赶到又是个问题。马扩啊马扩,你可得千万千万多撑些日子才好。要是昭德一丢,后果……
在那偏室里想了一阵,一时千头万绪,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想起自己当初匆忙赶往大名,现在回来连九月都还没见。这些日子,想来她也是担惊受怕,苦了她了。当下绕过二堂,直入后面庭院而去。院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一个仆妇正蹲瓜架旁洗衣服,见知军回来慌忙起身要行礼,却被徐卫制止,直投里间而去。
站在房门前,正猜测着九月见到自己该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可手刚伸出去,那门自己就开了。一张略带憔悴,却满面欣喜的脸出现在眼前。那双凤眼之中,几许哀伤,几许疼惜,诸多情感交相变换,终究还是化作一丝抚慰的笑容。
这种笑容,徐卫不知看过多少次。可每一次看到,都如第一次那般,令人亲切,无拘无束,好像一切的烦恼都消失不见。两口子面对着面,一句话也没有说,徐卫张开双臂,轻轻将娘子搂进怀里,紧紧地拥着,脸贴着九月的秀发,那双本该满含威严的眼中,也流露出了哀伤。在同僚面前,在部下面前,甚至在叔父徐绍面前,他是威名赫赫的紫金虎,可当面对着妻子……
九月一个字也没说,任由丈夫抱着,手绕到他的背后,轻轻抚摸。她知道,公公的去世定然让丈夫悲痛,而虎捷的战败,也必定让丈夫伤神。这个时候,如果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就由着他。
好一阵之后,徐卫才松开了手,端详着眼前这秀丽的脸庞,他觉得这么些天,总算有了一件让人舒心的事情。
而张九月,虽然心里有太多的事情想要问,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开口的时机。握着丈夫的手,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温柔一些:“官人累了,换身衣服吧?”
徐卫摇了摇头,拉着她到床边坐了下来,心里装着许多事,却什么也不想说。
张九月还从没看过丈夫这般模样,一阵沉默后,她突然开口道:“官人知道当初在姨父府上见到你时,为妻心时是怎么想的?”
徐卫的谈兴似乎并不高,但还是随口问道:“怎么想的?”
“那时官人意气风发,谈笑自若。我就在想,这人如此年轻,便做得那般大事,连姨父这样的重臣都对他另眼相看,若假以时日还得了?后来官人征战各处,屡立战功,我便认定,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难得住你。”张九月柔声说道。
徐卫知她是在安慰自己,拍着她的手笑道:“你这是偏爱我,这世上又有谁是无所不能的?我从前也以为没有自己办不到的事情,可这回,还真就遇上棘手之事了。”
“官人还记得你带着我连夜奔往大名么?那时我听说姨母想将我随便找个人嫁了去,几乎是心灰意冷,不瞒你,我连寻死的心都有了。可我始终相信,你一定会来找我,后来又想,你不来寻我,我就去找你。就是死,我也要看你一眼!成婚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不那么冒昧地去西水门找你,而是自寻了短见,又或是走了其他的路,那还有今天么?”
她虽说得极平静,可徐卫不难听出其中的惊险,看着娘子的脸好一阵之后,忽地笑道:“你是不是想说,连我一个女流之辈尚且如此,你徐卫堂堂七尺,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夜已深,定戎城里几乎不见灯火,漆黑一片。城楼上,警惕地士兵挺着枪,来回巡弋。其实,现在的定戎境内,贼寇已经绝迹,完全没有必要再保持如此森严的戒备。可是,谁叫他们是虎捷乡军?
夜色之中,虫鸣蝉叫,此起彼伏,空中繁星点点,煞是好看。矗立城头的士卒偶尔仰望星空,不禁在想,也不知河东故土现如今在谁手里。三路西军出去,满以为能打回家乡,赶走李逆,谁知道一场大败。好些弟兄往回撤的时候,是哭着回来的,不是因为吃了败仗,而是因为眼睁睁看着脚下的故土,又一次受人蹂躏……
“什么声音?”正感慨不已时,身旁的同袍突然问道。
士兵听了片刻,随口道:“能有啥声音?虫叫。”
同袍又听一阵,断然道:“不对!这顺风传来的,你仔细听听!”
此时,又有一人喝道:“听个鸟!朝前看!”
城上众军朝前望去,果见几里之外有一片红光,初时还不太看得出来动静。稍后,却发现这片红光是朝着定戎城的方向而来!
“谁他娘的吃了豹子胆?敢犯我定戎?”值守的都头一声喝骂,将刀一抽,立即命所部士卒备战,又遣人飞快报到上头。
这一夜,徐卫不知是因为劳累,又或是其他原因,睡得很踏实。可到了半夜,就听见有人砸门,咣咣直响,两口子几乎是同时翻身起来。九月非常麻利地下了床,摸索着点上了灯,不用谁说,抱了丈夫的衣裳过来服侍他穿上。
“你睡,我去看看。”徐卫轻声道。
“当心些。”张九月出身行伍之家,这半夜扣门,若非紧急事务,谁会干这扰人清梦的勾当?因此提醒道。
徐卫不及回答,已抢门而去,至院中开了门,发现杨彦带着几个兵,打着火把,个个都是满头大汗。
“什么事慌慌张张?”徐卫皱眉问道,我不信女真人打到定戎来了?
“九哥!”杨彦唤了一声,又使劲吞口唾沫。“陕州兵到城下了!”
这回连徐卫的脸色都变了!我上午回到定戎,派杜飞虎带着诏书去陕州调兵,怎么可能现在就到了?姚平仲这么痛快?就把杨再兴派来了?要是真的,就凭这一点,再不待见姓姚的,下回见了他,得请人喝杯酒。
当下,便领了杨彦匆匆赶往南门。到城头时,只见守卫森严,闻讯而来的士卒各持弓弩,严密守卫。还没往下看,已发现城外火光大起,凭城下眺,只见壕沟之前,人吼马嘶,数不清的火把举着,映红了一张张神情剽悍的脸庞。最前头,一员战将扬枪跃马,大声喊道:“劳烦通报徐知军一声,就说陕州兵奉命赶到!”不是杨再兴是谁!
徐卫大喜过望!正要下令开门,眼中突然精光一闪!不对头,陕州才多少兵力?还不说去河东折了几阵。现在又是自己传的令去调兵,姚平仲就算派杨再兴来,也断断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正疑惑时,又见人群中奔出一骑,冲着上头大声吼道:“徐九!你莫不是将我当成贼寇了?”待看清此人,徐卫不禁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