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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即使炮声停息了,也总默默在牵着思嘉的裙子,哭也不敢哭一声,晚上他不敢上床,害怕黑暗,害怕睡着了北方佬会跑来把他抓走,到了深夜,他那神经质的低声啜泣也会把思嘉折磨得难以忍受。 实际上,思嘉自己也和他一样害怕,不过每当他那神情紧张的面容提醒她想到这一点时,她马上就火了。 是的,塔拉是对韦德唯一适宜的地方。 应当让普里茜送他到那里去,然后即刻回来料理媚兰分娩的事。但是,思嘉还没来得及打发他们两人动身回去,便突然听到消息说北方佬已扑到南面,亚特兰大和琼斯博罗之间的铁路沿线打起来了,要是北方佬把韦德和普里茜乘的那列火车截获了呢——想到这里,思嘉和媚兰不由得脸都白了,因为谁都知道北方佬对待儿童比妇女还要残暴,这样一来,她就不敢把他送回家去,只好让他继续留在亚特兰大,像个受惊的默默无声的小幽灵整天啪哒啪哒地跟在母亲后面,紧紧抓住她的衣襟,生怕一松手就丢掉了自己的小命似的。在七月炎热天,从月初到月尾,围城的战斗在继续进行,炮声隆隆的白天和寂寥险恶的黑夜连续不断,市民也开始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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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这种局势了,大家仿佛觉得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也不会有什么更可怕的了。 他们以前对围城十分害怕,可现在围城已终于成了事实,看来也不怎么样。 生活差不多还能像往常一样地过,而且的确在这样过着,当然,他们也知道自己坐在火山上,可是不到火山爆发他们是什么也做不成的。那么,现在又何必着急呢?何况,火山还不一定爆发啊!请看,胡德将军正在挡住北方佬,不让他们进城嘛!请看,骑兵团正在坚守通往梅肯的铁路嘛!谢尔曼永远也休想占领它!
不过,尽管人们在纷纷降落的炮弹面前和粮食愈来愈短缺的情况下,仍装出无忧无虑的样子,尽管他们瞧不起就在半英里外的北方佬,尽管他们对战壕里那支褴褛的联盟军部队坚信不疑,亚特兰大人在内心里仍然是惶惶无主的,不知明天早晨会发生什么事情。 焦虑、烦恼、忧愁、饥饿,以及随着那睡或了又低落、低落了又上升的希望而日益加深的痛苦,正在磨损着当前形势的薄薄外表,很快要露出其实质来了。思嘉渐渐学会了从朋友们的脸上和自然的有效调节中汲取勇气,因为事情既然已无法挽救,也就只好忍受。 说真的,她每次听到爆炸声仍不免要惊跳一下,但是她不再吓得尖叫着跑去把头钻在媚兰的枕头底下了。 她现在已能抑制住自己并怯怯地说:“这发炮弹很近,是不是?”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了,这里还有一个原因,即生活已染上一种梦幻般的色彩,而梦太可怕,不可能真实的。 她思嘉。 奥哈拉不可能沦于这样的苦境,这样每时每刻都有死亡的危险。 生活本来应有的那种平平静静的过程,不可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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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彻底改变了。那是不真实的,罕见地不真实,难道天亮时还那么湛蓝的晨空会被这些像雨云般低悬在城市上头的大炮硝烟所污染,难道那弥漫着忍冬和蔷微花的浓烈香味的温暖中午会这样可怖,让炮弹呼啸着闯入市区,像世界末日的雷声轰然爆炸,将铁片抛出几百丈远,把居民和动物活活地炸得粉碎吗?
这是非常不真实的啊!
以前那种安安静静、昏昏沉沉的午睡现在没有了,因为尽管作战的喧嚣声有时也平息一会,但桃树街仍整天嘈杂不堪,时而炮车和救护车隆隆驶过,伤兵从战壕里蹒跚而出,时而有的连队从市区一头的壕沟里奉命急忙跑到另一头去,防守那里受到严重的威胁的堡垒;时而通讯兵在大街上拼命奔跑赶到司令部去,仿佛南部联盟的命运就系在他们身上似的。炎热的晚上有时会稍稍安静一些,但这种安静也是不正常的。 如果说那是沉寂,就未免太沉寂了——仿佛雨蛙、蝈蝈儿和瞌睡的模仿鸟都吓得不敢在通常的夏夜合唱中出声了。 这寂静有时也被最后防线中的哒哒的毛瑟枪声所打破。到了半夜,往往在灯火熄灭、媚兰已经睡熟、全城也一片寂静的时候,思嘉还清醒地躺在床上,听见前面大门上铁闩的哗啦声和前屋轻轻的叩门声。常常,一些面貌模糊不清的士兵站在黑暗的走廊上,好几个人同时从黑暗中对她说话,有时那些黑影中会传来一个文雅的声音:“请原谅我打扰你了。 太太,能不能让我和我的马喝点水呢?”有时是一个带粗重喉音的山民口音,有时是南方草原地区的鼻音;偶尔也有滨海地方那种平静而缓慢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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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它使思嘉想起了母亲的声音。“俺这里有伴儿,小姐,俺本想把他送到医院里去,可是他好像再也走不动了,你让他进来好吗?”
“太太,俺真的什么都能吃,你要是能给,俺倒是很想吃玉米饼呢。”
“太太,请原谅我太冒失了,可是——能不能让我在走廊上过一夜?我看到这蔷薇花,闻到忍冬的香味,就好像到了家里,所以我大胆——”
不,这些夜晚不是真的!它们是一场恶梦,那些士兵是恶梦的组成部分,那些看不见身子或面貌的士兵,他们只是些疲倦的声音在炎热的夜雾里对她说话罢了。打水,给吃的,把枕头摆在走廊上,包扎伤口,扶着垂死者的头,不,所有这些都不可能是她真正做过的事!
有一次,七月下旬的一个深夜,是亨利叔叔来叩门了。亨利叔叔的雨伞手提包都没有了,他那肥胖的肚皮也没有了。他那张又红又胖的脸现在松驰地下垂着,像牛头犬喉下的垂肉似的。 他那头长长的白发已经脏得难以形容。 他几乎是光着脚,满身虱子,一副挨饿的模样,不过他那暴躁的脾气却一点没有改变。尽管他说过:“连我这种人也背着枪上前线了,这是一场愚蠢的战争,”但是姑娘们的印象中,亨利叔叔还是很乐意这样做的。 因为战争需要他,犹如需要青年人一样,而他也在做一个青年人的工作。 此外,他告诉思嘉,他还赶得上青年人,可这一点,他高兴地说,却是梅里韦瑟爷爷所办不到的。梅里韦瑟爷爷的腰痛病厉害得很,队长想叫他退伍,但他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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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不愿意走。 他坦白地说他情愿挨队长的训斥,也不要儿媳妇来过分细心的照料,絮絮叨叨地叫他戒掉嚼烟草的习惯和天天洗胡子。亨利叔叔这次的来访为时很短,因为他只有四小时假,而且从围城到这里来回就得花费一半的时间。“姑娘们,往后我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们了,”
他在媚兰卧室里一坐下就这样宣布,一面把那双打了泡的脚放在思嘉端来的一盆凉水里,心情享受似地搓着。“我们团明天早晨就要开走了。”
“到哪儿去?”媚兰吃惊地问他,赶忙抓住他的胳臂。“别用手碰我,”亨利叔叔厌烦地说。“我身上满是虱子,战争要是没有虱子和痢疾,就简直成了野外旅行了。 我到哪儿去?这个嘛,人家也没告诉我,不过我倒是猜得着的。 我们要往南开,到琼斯博罗去,明天早晨走,除非我完全错了。”
“唔,干吗到琼斯博罗去呢?”
“因为那里要打仗呀,小姐。 北方佬如果有可能,是要去抢那铁路的。要是他们果真抢走了,那就再会了,亚特兰大!”
“唔,你看他们会抢得着吗?亨利叔叔?”
“呸,姑娘们!不会的!他们怎么可能呢?有我在那儿,”
亨利叔叔朝那两张惊惶的脸孔咧嘴笑了笑,随即又严肃起来:“那将是一场恶战,姑娘们。 我们不能不打赢它。 你们知道,当然喽,北方佬已经占领所有的铁路,只剩下到梅肯去的那一条了,不过这还不是他们所得到的一切呢。 也许你们还不清楚,他们的确还占领了每一条公路,每一条赶车和骑马的小道,除了克唐诺公路以外。亚特兰大好比在一个口袋里,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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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的两根拉绳就在琼斯博罗。 要是北方佬能占领那里的铁路,他们就会把绳子拉紧,把我们抓住,像抓袋子里的老鼠一样。 所以我们不想让他们去占那条铁路……我可能要离开一个时候了,姑娘们。 我这次来就是向你们大家告别的,并且看看思嘉是不是还跟你在一起,媚兰。“
“当然喽,她跟我在一起,”媚兰亲昵地说。“你不用替我们担心,亨利叔叔,自己要多保重。”
亨利叔叔把两只脚在地毯上擦干,然后哼哼着穿上那双破鞋。“我要走了,”他说。“我还得走五英里路呢。 思嘉,你给我弄点吃的东西带上。 有什么带什么。”
他吻了吻媚兰,便下楼到厨房去了,思嘉正在厨房里用餐巾包一个玉米卷子和几只苹果。“亨利叔叔,难道——难道真的这样严重了吗?”
“严重?我的天,真的!不要再糊涂了。 我们已退到最后一条壕沟了。”
“你看他们会打到塔拉去吗?”
“怎么——”
亨利叔叔对于这种在大难当头时只顾个人私事的妇女的想法,感到很恼火。 但接着看见她那惊慌苦恼的表情,也就心软了。“当然,他们不会到那里去。 北方佬要的只是铁路。 塔拉离铁路有五英里,不过小姐,你这个人的见识也实在太短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一下。“今天晚上我跑这许多路到这里来,并不是要向你们告别。 我是给媚兰送坏消息来的。 可是我刚要开口又觉得不能告诉她,因此我才下楼对你说,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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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处理好了。“
“艾希礼不是——难道你听说——他已经死了?”
“可是,我守着壕沟,半个身子埋在烂泥里,怎么能听到关于艾希礼的消息呢?”老先生不耐烦地反问她。“不,这是关于他父亲的。 约翰。 威尔克斯死了。”
思嘉手里捧着那份还没包好的午餐,顿时颓然坐下。“我是来告诉媚兰的——可是开不了口。你得替我办这件事,并且把这些给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沉重的金表,表中吊着几颗印章,还有一幅早已去世威尔克斯太太的小小肖像和一对粗大的袖扣。 思嘉一见她曾经从约翰。 威尔克斯手里见过上千次的那只金表,便完全明白艾希礼的父亲真的死了。 她吓得叫不出声也说不出话来。亨利叔叔一时坐立不安,接连假咳了几声,但不敢看她,生怕被她脸上的泪水弄得更加难受。“他是个勇敢的人,思嘉。 把这话告诉媚兰。 叫她给他的几个女儿写封信去。 他一生都是个好军人。 一发炮弹打中了他,正落在他和他的马身上。 马受了重伤——后来是我把它宰了,可怜的畜生。 那是一匹很好小母马。 你最好也写封信给塔尔顿太太,告诉她这件事。她非常珍爱这匹马。好了,亲爱的,不要太伤心了。 对于一个老头子来说,只要做了一个青年人应当做的事,死了不也很值得吗?”
“啊,他根本就不该上前线去。 他是不应该死的!
他本来可以活下去看着他的孙子长大,然后平平安安地终老。啊,他干吗要去呀?他本来不主张分裂,憎恨战争,而且——“
“我们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可这有什么用呢?”亨利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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