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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嘉仍然不能动弹。 他紧紧抓住她的胳臂,他那浑身充溢着的活力部分地流注到她身上。 她想:要是她也像他这样冷静,什么也不在乎,那就好了!
他扶着推着她走进过厅,可是她仍然站在那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敝着下嘴唇嘲弄地说:“难道这就是那个向我保证既不怕上帝也不怕人的年轻英雄吗?”
他突然哈哈大笑,同时放开了她的胳臂。 她好像被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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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似的,瞪大眼睛看着他,心里恨他。“我并不害怕,”她说。“不,你是害怕的。 我身边没有带嗅盐呢!
再过一会儿你就要晕倒了。“
她无可奈何地顿了顿脚,因为她想不出还能采取什么举动——接着便一声不响端起灯来,动身上楼去。 他紧紧地跟在她后面,她还听得见他在一路暗笑。 这笑声促使她坚强起来。 她走进韦德的育儿室,发现他抓住普里茜的胳臂坐在那里,衣服还没有穿好,正在悄悄地打嗝儿。普里茜抽噎着。韦德床上那个羽绒褥套是小的,她叫普里茜把它搬下楼放到车上去。 普里茜放下韦德,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韦德跟着她下楼,由于对眼前的事情感兴趣便不再打嗝儿了。“来吧,”思嘉说着,向媚兰的门口走去,瑞德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帽子。媚兰静静地躺在那里,被单一直盖到下巴底下。 她的脸色惨白得可怕,但那两只深陷的带黑圈的眼睛却是安祥的。她瞥见瑞德来到她的卧室时并不显得惊讶,倒好像那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试着微微地笑了笑,可是这笑容还没来到嘴角就消失了。“我们要回家了,到塔拉去,”思嘉连忙向她说明。“北方佬很快就会来。瑞德准备带我们走。这是唯一的办法,媚兰。”
媚兰无力地点点头,又向婴儿做了个手势。 思嘉抱起那小娃娃,用条厚毛巾迅速把他包好。 这时瑞德来到床边。“我会当心不让你难受的,”他悄悄地说,一面将被单卷起来裹着她的身子。“请试试能不能抱住我的头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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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兰试了试,但两只胳臂无力地垂下来了。他弯着腰,将一只手臂伸过去托起她的肩膀,另一只抱住她的两个膝弯,轻轻地把她托起来。 她没有喊叫,但思嘉看见她咬紧嘴唇,脸色也更加惨白了。 思嘉高举起灯盏照着瑞德向门口走去。 这时媚兰朝墙壁做了无力的手势。“要什么?”瑞德轻轻问道。“请你,”
媚兰像耳语似地,一面试着用手指指,“查尔斯。”
瑞德低头看着她,好像觉得她神志不清了,但思嘉明白了她的意思,有点不高兴了。 她知道媚兰要的是查尔斯的照片,它挂在墙上他的军刀和手枪下面。“请你,”媚兰又耳语说,“那军刀。”
“唔,好的,”思嘉说。 她照着瑞德小心地走下楼梯以后,又回去把那军刀和手枪连同皮带都取下。 要是拿着这些东西还要抱着婴儿,同时又端着灯盏,那样子会很狼狈。 那媚兰,她一点不为自己濒临死亡和后面紧跟着的北方而着急,却一心挂念着查尔斯的遗物。她取下相片时偶尔瞧了一眼查尔斯的面容。 他那双褐色大眼睛跟她的眼光碰上了,这时她好奇地将照片端详了一会。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丈夫,曾经跟她并头睡过几个晚上,让她生了个也像他那样有一对温柔的褐色眼睛的孩子。 可是她几乎不记得他了。婴儿在她怀里挥动小小的拳头,像只小猫似的轻轻地叫着,她低头看着他。她这才初次意识到这是艾希礼的孩子,并且突然用她身上剩余的全部力量期望他是她的婴儿,她和艾希礼的普里茜连蹦带跳跑上楼来,思嘉把孩子递给她。 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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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快下楼,一路上灯光向墙壁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 到了过厅里,思嘉看见一顶帽子,便急忙戴上,在下巴底下系好带子。 这是媚兰的黑色丧帽,对思嘉的头也不合适,可是思嘉记不起自己的帽子放在哪儿了。她走出门外,一路擎着灯,下了屋前的台阶,同时设法不让那把军刀碰腿。 媚兰直挺挺地躺在马车的后座上,她旁边是韦德和毛巾裹着的婴儿。普里茜爬进来把婴儿抱在怀里。车子很小,四周的挡板又很低。 车轮向里歪着,似乎一转就会掉的,思嘉朝那匹马瞥了一眼,顿时心就沉了。 那匹马又小又瘦,没精打采地站在那里,把个脑袋几乎垂到前胯里去了。 马背上伤痕累累,连呼吸也显得病恹恹的。“这可不是什么好马,是不是?”瑞德咧嘴笑笑。“就像会死在车辕里似的。 不过,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一匹了。 有一天我要详详细细告诉你,我是从哪里和怎样把它偷来的,以及我怎样把它偷来的,以及我怎样差一点吃枪子儿了。 不为别的,单单出于对你的忠诚,我才在我事业上这个要紧的阶段当上了盗马贼——偷到了这样一匹宝贝马。 好,让我扶你上车。”
他从她手里接过灯来,放在地上。 马车前座仅仅是横跨在两旁档板上的一条窄木板。瑞德将思嘉的身子一把抱起来,放到那块木板上。 思嘉暗想,做一个像瑞德这样强壮的男人多好啊。 她把宽大的裙子塞大腿底下,端端正正坐好。 如今有了瑞德在身边,她什么也不害怕,那爆炸声,无论那火光,乃至北方佬,都不怕了。他爬上车来,坐在思嘉旁边的座位上,然后提起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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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等等!”她惊叫。“我忘记锁前面的大门了!”
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一面抖动缰绳击打着马背。“你笑什么?”
“笑你呀——你要把北方佬锁在大门外呢!”他说着,马已经慢悠悠地、很不情愿地向前走动了。 那盏放在人行道上的灯继续照着,它散布的那个淡黄色的光圈愈来愈小,他们已去远了。瑞德赶着那匹慢腾腾的马从桃树街向西拐,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上一条满是车辙的小道,猛地一颠把媚兰闷住的一声呻吟打断了。 他们头上是交错遮盖的黑糊糊的树枝,两旁是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呈现的寂静的房屋,以及像一排墓碑般隐隐发光的白篱笆木桩。这条路又狭又阴暗,像条遂道似的,不过从枝叶茂密的顶篷上隐隐透进来一点点红得可怕的天光,映照得一个接一个的黑影像幽灵似的一路冉冉而过。 烟火味愈来愈浓,灼热的微风从市中心带来一片混乱的喧嚣、哭叫和重型军车滞缓的隆隆声响和部队行进时坚定的脚步声。 瑞德抖着缰绳让马拐入另一条车道,这时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一团团大如流星烟火般的火焰和黑烟从西边猛地腾起。“那一定是最后一列军火车了,”瑞德平静地说。“他们为什么没在今天早晨运出去啊,这些笨蛋!那时还有的是时间嘛。 现在可苦了我们了。 我本来想绕过市中心,我们就可以避开大火和迪凯特街上那些暴民,平平安安到达西南市区。可如我们必须在什么地方横过马里塔大街才行,而爆炸就发生在马里塔大街附近,除非我估计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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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我们非得通过大火区吗?”
思嘉战战兢兢地问。“还来得及避免,要是我们赶快跑,”瑞德说着,便突然从车上跑下去,消失在一座黑暗的庭院里了。 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根小小的树枝,用它狠狠地向伤痕累累的马背上抽打。那畜生只得蹒跚地小跑起来,气喘吁吁,跑得十分吃力,马车也一路摇晃着,颠簸着,车里的人像爆玉米花似的来回晃荡。 这时婴儿在啼哭,普里茜和韦德也因为在马车挡板上碰得鼻脸肿而号啕大哭,可是媚兰却一声不响。他们驶近马里塔大街时,两旁的树木稀疏,高高的火焰在建筑物上呼啸而起,把街道和房屋卷入亮如白昼的熊熊火光中,投掷着一个个巨大的像沉船上的破帆在大风中扑打般疯狂旋转的暗影。思嘉的牙齿在格格地打战,但是她害怕得要命,连自己也不觉得了。 她在发冷,浑身哆嗦,连那几乎烧到脸上的大火也不起任何作用了。 这简直是地狱,她已经陷在里面,要是她还能支配自己颤抖的膝盖,她就会跑下车尖叫着从刚才来的那条黑路上奔回去,回到皮蒂姑妈的房子里去躲起来了。她畏缩地向瑞德靠得更紧,用发抖的双手抓住他的胳臂,仰望着他,希望他能说点什么,给她一点信心,给她一点安慰。他那黝黑的侧影被邪恶的红光映照得十分鲜明,就像古钱上铸造的一个头像似的,那样美丽、残忍而带有颓废色彩。 他在她的触摸下回过头来,眼里闪着烈火般吓人的光辉。 在思嘉看来,他显得又快活又轻蔑,仿佛对当前的局面感到极大的乐趣似的,仿佛他十分喜欢他们所面对的这个人间地狱。“这儿,”
他伸手摸摸皮带上的一支长筒手枪。“如果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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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黑人白人,只要他走到你那边想抓这匹马,你就开枪把他毙了,以后再讲道理。 不过,请千万不要一时激动把这匹宝贝马给打死了。“
“我——我也有一支手枪,”她小声说,一面抓住裙兜里的那件武器,但几乎完全相信,一旦死神来到面前,她是会吓得不敢扣扳机的。“你真有?哪儿来的?”
“是查尔斯的。”
“查尔斯?”
“是的,查尔斯——我的丈夫。”
“你难道真的有过丈夫吗,亲爱的?”他低声说,同时轻轻地笑着。他要是赶快一点就好了!他要是认真一点就好了!
“那你说我怎么会有了孩子呢?”她恶狠狠地嚷道。“唔,还有别的办法嘛,不一定要丈夫。”
“闭住你这张嘴,快点儿跑好不好?”
但是他突然勒住缰绳,因为已快到马里塔大街,马车在一家还没烧到的仓库旁边停住了。“赶快啊!”这是她心里唯一的一句话,赶快啊!
赶快啊!
“有大兵呢,”他说。在两旁燃烧的建筑物当中,一队士兵迈着行军的步伐沿马里塔大街走来,他们显得很疲乏,低着头,步枪随便背在身上,看来已无力快跑,连左右两边不时倒塌的梁柱和周围滚滚的浓烟也不在乎了。 他们都穿得破破烂烂,已很难辨认出军官和士兵来,只不过偶尔看到有的破军帽上还别着饰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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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环的“联盟军”标志。 许多人赤着脚,有的头上或胳臂上缠着肮脏的绷带。 他们陆续走过,谁也不向两旁看一眼,而且一路上都默默无言,就像一队幽灵,要不是那坚定的脚步声。“仔细瞧瞧他们吧,”瑞德用嘲弄的口吻说,“这样你将来就能告诉你的孙子们,你见过这光荣事业的后卫军撤退时的情景。”
她顿时恨起他来,对他的恨暂时超过了恐惧,她甚至觉得恐惧已是次要的和渺小的了。 她明白她自己和马车后座里的几个人的安全都要依靠他,而且只能依靠他。 可是她恨他对待那些褴褛队伍的嘲笑态度。 她想起已故的查尔斯和可能已不在人世的艾希礼,以及所有的那些正在浅浅的坟里腐烂的快活英俊的青年,并且忘记了她自己也曾经把他们当作傻瓜。 她说不出话来,但她恶狠狠地盯着他时,眼睛里燃烧着憎恨和厌恶。最后一名士兵走过来了,那是个后排的小个儿,他的枪托一路在地上拖着,他摇摇晃晃,停下来凝望着前面的伙伴;他那张肮脏的脸像个梦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