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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诗人白乐天有诗云。”那白玉堂亦笑道,“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姑娘姿容绝世,身材亦妙,这小蛮腰自不必说,一看便知,只是这樊素口嘛……”却是斜着眼睛瞟了娇兰几眼,故作不经意摇头道:“也罢也罢!”
“官人如此说。”那娇兰轻笑道,“可是见娇兰声音嘶哑,唯恐曲艺不精,污了官人之耳?”说到此处,却头一歪,媚笑道:“既是如此,官人何不亲身一试娇兰歌喉?”
“哦?”那白玉堂闻听娇兰此言,却是笑道:“如此最好不过!”说着便伸手搂了庞昱,也不顾他皱眉闪躲,轻挑他下颌道:“只要使九弟看得中,白爷爷自然也看得中。若白爷爷看得中时……”伸手举杯一饮而尽,哈哈笑道:“绝亏待不了你们凝春阁!你擅长何歌何舞?”
娇兰轻笑道:“官人岂不知,世间万物皆可为歌,皆可为舞?”
“哦?万物皆可为歌舞?”听娇兰如此说,那白玉堂却一挥手,笑道:“既如此便歌来舞来!”
凝春阁歌伎以柔顺出名,有苏、杭之风。白玉堂此言一出,便见那娇兰柔声应是,转身取下壁上所挂琵琶,盈盈跪坐于二人面前。只听她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待拿定五音,却向二人嫣然一笑,轻拢慢捻抹复挑,展素手,开檀口,柔柔唱来——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俗话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来也奇,那娇兰说话声音虽是呕哑嘈杂难为听,然唱起曲竟却别有一番风情!这首李太白的《长相思》一出口,却只听她声音低沉柔和,配上那歌词哀婉凄绝,诗中的一番相思之情仿佛即刻活了起来一般,浪潮也似一波波涌来,不由使人心酸眼热。外加那琵琶弦弦掩抑声声思,倒颇有古人“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遗风,听得二人唏嘘不已。其中那锦毛鼠还是小可,偏庞昱又想起展昭来,顿觉那“一入侯门深似海”等话,甚是不虚!便登时有些闷闷的,却是低下头去不言语了。
先不去计较庞昱怎的。此刻那娇兰琵琶声声,一时唱完。正是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便整顿衣裳起敛容,向庞白二人行礼。礼毕,却盈盈笑道:“不知小女子此曲二位官人认为如何,可还中意否?”
那白玉堂起初出言刁难娇兰,逼她献曲,只是因为见娇兰声音嘶哑,颇有些不以为然之意。如今既已见娇兰技艺惊人,按理说便不应再为难。然偏他是个性情乖戾的耗子,加之又见庞昱颇有闷闷不乐之意,见此情形,却安肯善罢甘休!如今见娇兰出言相询,便故意皱眉撇嘴,摇头道:“不好!不好!”
见白玉堂这般情状,那娇兰倒也并无恼意。却仍是微笑盈盈,道:“哦?敢请官人指教,小女子此曲如何不好?”
听娇兰如此问,那白玉堂眼珠一转,却是笑道:“若论歌喉,技艺,娇兰姑娘自然是拔尖的,此曲也自然是好的。然若论此曲词义,却甚是不好!须知此曲乃是李太白的《长相思》,取离人两地相思之情而成。然如今白爷爷几人团团圆圆,又有何相思之意了?你唱此曲,岂不是暗指我二人不日离散?可不是不好么!”又大摇其头,道:“不好!不好!你可重唱一曲来,今次却不许唱这些离愁别绪,免得煞人风景,搅了白爷爷行乐的兴致!”
“原来如此。”那娇兰听白玉堂如此言语,却轻笑道:“既是这般,官人且听这首如何?”遂又坐下,从新调了琵琶,略顿一顿,开口唱来,这次却是一首《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那娇兰乃是凝春阁“月”字号房的姑娘,有头牌之称。果然色艺双绝,名不虚传!这首《情平乐》一出,却只听她嗓音顿时如又换了个人一般,洗尽方才那一番凄楚悲切,虽仍是柔和,却顿时含娇带媚,真如同昨夜上皇新授箓,太真含笑入帘来,不愧青楼花魁!一时唱完,仍是将拨子向弦中插好,起身行礼。
按理说那白玉堂既是嫌方才一首《长相思》曲调哀婉,寓意不吉,如今这首《清平调》乃是李太白奉唐皇旨意吟咏杨贵妃所成,极尽夸赞之能事,一派脂粉铅华,想来总该满意。然这白玉堂今次也不知是来了什么兴致,竟如同玩大家来找茬一般,依是摇头叹道:“不好!不好!词曲虽佳,却一派谄媚邀宠迹象,连白爷爷的意都不合,又何况庞九弟呢!”说罢却是哈哈一笑,复将庞昱往怀里拥了拥,举杯一饮而尽,道:“另选一首来!”
白玉堂三番五次挑刺找茬,若换了别的歌伎,又是头牌,恐怕早已拂袖而起,便是那性子柔顺的,也免不的要嘟唇颦眉,耍点女儿家的小脾气。偏这娇兰姑娘竟似个没脾气的,水做成的骨肉一般,并无一毫恼意!仍是微笑盈盈,转轴拨弦,又开口唱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首《北方有佳人》乃是李延年所做,汉乐府中的传世之作。然未待唱完,那白玉堂却不耐烦了!只见他此时已然半酣,却醉醺醺举杯拂袖道:“罢,罢,罢!好一个色艺双绝的头牌花魁,好一副悠扬婉转的绝世歌喉,却只可惜配给了这些庸词俗曲!罢!罢!罢!莫要再唱了!”
勾栏行院,客人之话便是圣旨。那娇兰听白玉堂如此说,便住了琵琶,盈盈微笑,柔声道:“官人既是不中意这些寻常词曲,那娇兰敢问官人,不知何等词曲方才入得官人法眼呢?”
这娇兰一言既出,那白玉堂哈哈大笑!却是笑道:“若论词曲么,一是要曲律新奇,莫落了这些俗套,二是要词藻高洁,既不能太过粗鲁,又不能太过俗媚。若唱英雄,则英雄里亦要有儿女情,若说儿女,则儿女中又要透英雄气。要朦胧,然不能似雾里看花,需明白,又不可如高堂明镜。依白爷爷看么,若论当世之作,柳三变工于词藻,却太过柔媚,晏宰相如珠似玉,又太过婉丽。若论唐人诗词,这李太白一世名作甚多,然若要配起曲来,却只有《将进酒》、《蜀道难》及《梦游天姥吟留别》等尚堪一唱,只可惜歌者需为男子方显豪情,女子终是难于演绎。罢!罢!罢!”说罢便只顾自斟自饮,却是不予置评了。
那娇兰见白玉堂如此,略为沉吟。想得一想,却抬首笑道:“若是这般,奴家这里却有一首曲词。虽不敢说极合二位官人心意,然确实使人耳目一新,或许尚堪一赏。只可惜这首词作者身份显贵,料想不轻易展才,所作词曲仅此一首而已,深以为憾。只不知二位官人意下如何?”
“哦?”那白玉堂听了娇兰之言,却是美目微挑,笑道:“娇兰姑娘却知如此词曲?如此也好,你可唱来,白爷爷洗耳恭听!”
“奴家不敢当。”那娇兰虽是如此说,然脸上却却娇颜媚笑,整装调弦。不多时,弦已调好。便执了玉拨,盈盈唱道——
“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竟赫然便是当初庞昱在龙安寺所唱一首《梅花三弄》!
那娇兰素手红酒筝弦慢,轻声吟唱。片刻,一曲唱完。却见那白玉堂一扬脖子,灌下满满一杯上好的西域葡萄酒,叹道:“葡萄美酒夜光杯!好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那娇兰见白玉堂如此,却故作委屈,撒娇道:“看来娇兰委实技艺拙劣,琵琶堪比凉州沙场的催命符!要不然,官人为何只饮酒不听曲呢?”
见娇兰卖弄风情,那白玉堂哈哈一笑!却道:“娇兰姑娘莫要在意!酒既是好酒,这曲自然也是好曲了!须知白爷爷平生最恨的便是那些死板麻烦至极的规矩,此曲虽不若时下诗词格致,然去了那些长长短短平平仄仄,却甚是清奇,词亦新雅,甚合白爷爷心意,倒是不错!只不知是何人所作?”
“官人,实不相瞒。”见那白玉堂如此问,那娇兰便笑道:“此曲名唤《梅花三弄》,并非有人专为我勾栏姐妹所做。原是去年十月安乐侯庞侯爷诞辰之际,在龙安寺饮酒赏梅,与人斗气,一时兴起所吟成。因词曲新奇,雅俗共赏,且又是安乐侯爷所作,一时间便广为流传,到得今日,已成了行院优伶中无人不会的佳曲了。只可惜这安乐侯爷不知怎的,不仅平日吝于展才,且自去年以来竟是一反常态,再未踏足过勾栏行院等地。便是欲求他再做几首,却因无缘一见,竟终是不可得了。”说至此处,轻叹一声,道:“却是甚为遗憾!”
且不说那娇兰失落。只说她这“安乐侯爷”四个字甫一出口,便见那白玉堂双眼瞪得溜圆!许久,哈哈大笑!笑得那娇兰不知所也,如坠五里雾中!方要发问,却听那白玉堂拊掌道:“稀奇稀奇!真真的稀奇!今日见这只小螃蟹来了凝春阁,白五爷便知必有稀奇事,果不其然!这咫尺天涯,良人对面不相识,可不尽皆让白爷爷碰上了?”说着却又回手向庞昱脸上拧了一把,嬉皮笑脸道:“没想到你这只小螃蟹却也有几分才气!好哇,既有恁般好的词曲,却怎的瞒着你白爷爷?却是该罚!”眼珠一转,抬起头来笑道:“娇兰姑娘却说,今日应该怎般罚他!”说着便将庞昱一扶,竟硬是教他与那歌姬大眼对起了小眼!
那白玉堂这般一闹不要紧,庞昱却是羞了个无地自容!须知当日那一首《梅花三弄》虽是他所唱不假,然的确并非他所做,虽是多次澄清,然许是这群古人的脑袋太僵硬,许是他头上这顶“安乐侯爷”的金冠太耀眼,那帮人竟一心认定他是在谦虚,无论如何都不信!久而久之,庞昱也无奈,只得放弃,不再做那些徒劳的辩白和愚蠢的挣扎。然偏他脸皮本来没有多厚,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拿着来者的佳作骗古人。既是如此,便索性绝口不提!他本指望着长江后浪推前浪,时间能将一切记忆漂成单薄的苍白,久而久之,说不定这首词就被人所忘却了。然没想到的却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此词竟至今仍被卞京城内无数勾栏行院传唱不绝,冠的还是自己的名字,这又让他情何以堪?可怜直烧得满面通红,恨不得地上裂条缝钻进去,即刻便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然苦于穴道被封,周身绵软,寸步难行,却是能往哪里躲!初时窝在白玉堂怀中,尚可将脸往他胸口埋,然被他这般一扶,却登时无所遁形!且又有口难开。没奈何,只得低眉敛眼,硬着头皮,忍着羞恼,不敢抬头,一张俏脸已是如火如荼了。
白玉堂初时如此言语动作,那娇兰尚且懵懂,对着庞昱,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见此情状,那白玉堂却一不做二不休,当即便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笑说了个明明白白,却将那娇兰惊了一跳,当即便忙离座告罪,态度却更是十二分的殷勤了。那白玉堂也不怪她,只折腾出些稀奇古怪的点子,竟是定要想法子“折罚”庞昱不可,一时将他窘了个无以复加。又犟着那娇兰做主。三番两次下去,那娇兰看看推托不过,便故作沉吟片刻,以袂掩口,笑道:“既是如此,娇兰便斗胆冒犯了。想来侯爷既能吟出《梅花三弄》这般词曲,定是满腹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