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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次列车晚七点二十一分到站。兰州来的客户一定会把汇票带来。不是电话约定,而是十天前两位兰州人离京前确定的。前天打来电话,通知瑞斯公司他们的汇票已经办好,而且买好了第二天的卧铺票。他信。他和王红深信兰州人天性诚实又可爱。跟他们做生意起初很累,毛病多,是因为他们似乎什么都不信。可一旦信了就绝不食言,说话算话。与他们的生意远远谈在从合肥来的彭文之前。彭文的生意在吕显安看来早已做完了,兰州人这才有了些眉目。他们认真地也像彭文一样“考察”了北京市场,走访了使用过“仿大理石水泥砖”的用户,确信了一条:即便是不能完全按“玫瑰合同”执行也不至于上当,充其量最坏的结果是不能返回五万元中介费。产品一旦达不到验收标准,在兰州同样可以用。所以他们从急切地想得到一千万平方米的百分之五十定单中冷静下来,看到合肥来的彭文已签了合同,而且去做了“公证”,才放下心来。筹措到资金,其中二十五万元是“技术保密费”。“玫瑰合同”执行完或执行不下去时都能保证退款。吕显安凭着操作三年瑞斯公司的经验,自然相信这次同样不会失手。每位客户在签定“玫瑰合同”之前远比他急迫的多。瑞斯公司每笔生意在理论上都将为客户带来巨额效益。
要人上钩就得端起点架子。所以吕显安从不会去到什么地方去接谁谁谁。自己不去,也不让王红去。更不会让许梅去。他丢不起人。其实心里有时也承认,瑞斯公司因为有一位太难看的小姐——外人不知道是他的老婆——反而有好处。让客户不设防。所有的人到所有的京城包租在五星级酒店中都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女人。所以瑞斯是个干实事的公司。没有花枝招展的小姐媚情诱惑。王红只是充当帮衬角色。她自己都不知算不算是“瑞斯”的人,起码自从在大粤海酒家“认识”吕显安之后,就是吕显安的人了。许梅既讨厌又不讨厌王红。只是讨厌她太漂亮,不讨厌她分明是在勾引丈夫上床的。不要紧。她和吕显安心照不宣的有了“君子协定”,除了哪一笔钱属于谁其余的如何支配外,各找各的相好人。她也不会今晚去接什么兰州来人。她有两个由她供养的“情夫”。有一个甚至还算是个“导演”,专门给企业编排有偿电视剧,能不能播出是电视台的事儿了。“导演”在外面每日泡妞儿是要花钱的,钱得从许梅这儿来。昨天下午和“导演”刚上了床,便有人敲门。气急败坏地开了门,却见是彭文,还有一个长得跟他极像的人一句话不说,原来是个哑巴。她急急忙忙地告诉这两位大汉不知吕显安在哪儿,明天再来。彭文摇头不信,一定要进门面见吕显安。她为证实是真的,告诉他明天可以去总统套房见他,还把兰州人要求接站并注明了在几车厢的电报拍给他看。彭文这才信了。带着哑巴弟弟走了。先没有去总统套房,在前门的一家旅馆住下,然后带着弟弟去了鲜花公司付了款,开始到北京四处游逛。哑巴弟弟长到三十七岁只去过两趟县城。他要带他好好玩玩北京。享受享受。他爱他的弟弟。弟弟本来会说话,他没能帮助他再次说话,是他最大的遗憾。非常遗憾。
“吕哥,想什么呢?”
王红发现吕显安愣神儿,手停在她腰上半天没动,便问。
“红红,你说这玫瑰花是不是彭文送来的?”
“他有病呀!为两万块中介费打了一百次电话,还能再花这么多钱抽疯?”
“也是。二十五万保密费早退他了,他不会生事的。这玫瑰花篮总让我别扭。”
“好啦,你是困的,赶紧上来好好睡一觉吧。晚上一鼓作气把兰州的三十万拿下,明儿一早我先去入了帐户。不,得你去。你老婆该跟我急了。”
“用不着理她。入帐不要那么多事,财务章和另一本支票我也带着呢。我那黄脸婆只会把现金的,以为银行的钱只是在银行一直呆着。”
48
十一点。
贾戈不知道该做什么。也想不好该送给徐娟什么礼物。心里说不出的苦闷,还有些孤单。孟媛不在办公室。徐娟也不在。张小芳把卡迪拉克擦得干干净净,只见了车不见了人。今天是星期日。他记得范宇也来了,这会儿也不在大堂。奇怪,人都跑哪儿去了?
想起来了。孟媛说过,中午要在部长餐厅搞一次别具风格的自助餐,不知是为徐娟饯行还是也捎上了她自己?不让餐厅做,每个人从家里带来。自己也该准备点什么。
他穿上银灰色的大衣。想好了,去农贸市场转转。孟媛最喜欢吃北京冻柿子。徐娟喜欢一种叫“蛇果”的苹果。张小芳喜欢冻梨。范宇只要是他买的就没有不喜欢的。马达里喜欢白水羊头——他不在了。等孟媛和徐娟走了后,他要把他叫回来聚一聚。赵志呢?对,喜欢新疆葡萄干。
他全知道。是坐在电脑前“知道”的。这是徐娟根据他的所谓“要求”输进他电脑中的“私人备忘录”。第一次显出作用。他不知该不该拿上什么东西,也不知该不该叫个什么人帮他往回拿?
走到卡迪拉克车前,只能改变主意。车钥匙在张小芳手里。他苦笑了一下,只得步行去。手里还拿着一张不知哪天的报纸。不知道是想包东西还是习惯地出门总要带点什么看的。又是一下苦笑。慢慢地走,低头还要看报纸。农贸市场是新建的,不远,其实原本无需开车的。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
他边走边看手中的报纸,忽然笑了。有一篇报道,大题目是“一歹徒非法劫持民航班机”。他几乎看不懂是什么意思。走到农贸市场时,把报纸扔到了腥臭的筐里。第一个摊儿就是卖鱼的,而且为顾客当场加工。他不买鱼。
人很多,全不认识。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也没人认识他。他感到一点轻松,忽然喜欢人多的热闹气氛。他得往前走,前面才是水果摊儿。还没抬脚,就感觉大衣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低下头,一看是一条刚被杀了的鱼蹭到他的大衣,还有血污。他抬起头,看了看面前这个把他大衣弄脏的人。没说话,只是看。这人歪了他一眼,然后才明白怎么了。
“不是故意的啊!”
这人说。不知算不算道歉。然后转过身,又在旁边的摊上买鸡。他想走开,却没动。不是故意的?这句话怎么听着都不是味儿。刚刚看过那篇报道,“非法劫持”飞机。就是说,一定还有“合法劫持”飞机的。不是故意的,一定还可以是故意的了?为什么?凭什么?
在这陌生的地方,他忽然横生出想跟谁打一架的怪念头。
“喂,你转过身来。”
他说。不太客气,声音还挺大。
“怎么找茬儿?不是说了不是故意的吗?”
“我操你妈!”
他大声说。或者他认为是说,而不是骂。他把那个难听的字不仅发的声音很大,最糟的是还很准。符合汉字的音律,有字头,字腹,字尾。抑扬顿挫。清楚极了。他转回身看别人。他肯定听见了一句骂人的话,百分之百怀疑是不是刚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
“嘿,我操你妈!”
那人把鱼甩过来。甩到一半又停住。改用了拳头。差点打着刚要走过来的一个人。
“为什么不向我道歉?”
“嘿!你骂我还要我向你道歉?见他妈鬼了!”
“你他妈才见了鬼了呢!”
他也想用拳头。对林木森就想用过的,没用。自己太没用。为什么?假。活得假。他该是个人物。他这个“人物”终于处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有一种超脱又痛快的感觉。这会儿他不是贾戈,也不是总经理,更不是过去什么知名的记者或主任。他只是一个会骂人的人。也会骂脏字而且发音比任何人都准确的人。他没想到。他找不着了自己,或者真正“发现”了自己。原来在这地方骂一句什么如此痛快。他活的肯定不如马达里。
那人要冲过来。他这才看明白他个头比自己低,却长了一脸横肉。也许不愿意大中午的被媳妇赶出来买这买那,也是有火没地撒呢。
关键的时候总有想看热闹的。
“抽他!假斯文劲儿!穿着像个人样儿,满嘴脏话。”
“现在不都这样?看着像个人似的,不定什么德兴!”
这回可以发怒了。他这么想。推开了身边的人,同时向前跨上一步。
“你先动手吧。”
“嘿!他妈的!”
那人要动手。这时候准有好心人。因为谁看他都不像个坏模样,尤其跟那人一比。
“算了算了,何必呢!”
“就是。蹭脏了人家那么高档的大衣本身就不对。”
“这年头,没地儿讲理去。评不出理来!”
那人几次想动手。也许面前这个人气度有些特别,几次扬起手来又放下。他不知道他是谁。怎么也不像个到这地方来买菜什么的,莫名其妙地被面前这人的气质震唬住了。
“嘿!你先来!”
那人以为他不敢。他敢。他忽然觉得自己本来是什么都敢的。这里不是总统套房大酒店。不需要做那个“贾戈”。
他扬起手要给那人一个嘴巴,却横空被人拦住。而且一下站到他面前。他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不知他是谁。
“请你让一下,朋友。我会一套祖传的打狗拳,好久没练。”
他说。非常柔和,非常有礼貌。
“贾戈!”
“贾戈!”
“贾戈!”
忽然四处都喊起了他的名字。而且有掌声。喝彩。
他吃了一惊。放下手来,下意识地往四处一看。
全是总统套房大酒店的人。
孟媛、徐娟、赵志、张小芳。面前挡住他的人是范宇。还有十几个各部门的正副经理们。谁也想不到贾戈会这样。会在这么个地方“暴露”、“放松”自己。
谁都比他兴奋。好像谁都远比他更了解他。
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满脸横肉的人也傻了眼,一百个不明白是怎么了。拍电影呢?他妈的,起什么哄?贾戈是谁?
贾戈的脸忽地一下烧得通红。他第一次体验真正的痛快完之后的溶化感。
他心里怦然一动,是因为看见所有的人都在为他喝彩,只有徐娟猛地转过脸去。
49
吕显安猛地睁开眼,心怦怦直跳。他不知是怎么了,好像一下就醒来。没有做梦,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莫名其妙地出了身冷汗。
“红红,醒醒!”他使劲推推王红,把她的手从胸前拿开,说:“快,几点了?”
“嗯——”王红揉揉眼,长长嗯了一声,迷迷糊糊瞄了一眼窗外,翻过身去还要睡,嘴里嘟哝着:“早呢,天还没亮呢。”
“是没亮!”他完全清醒过来,撩开软被,一甩腿下了地,也向窗外扫了一眼:“他妈的天怎么这么黑了?”
“哎呀,”王红失口叫道,急忙坐起身,而后头又使劲朝下倒去,“你看看表。”
“八点五十?”他拿起床头边的手表,不相信地看着,使劲摇了摇,扭过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座钟:“嘿呀,真的快九点了!起来,快!”
吕显安站在木地板上,室内温度有点低,打了个冷战。他匆忙抓起衣服,一边穿一边把王红身上的被子掀起来。王红懒散地扬起胳膊伸了伸,不习惯刚睁眼就起床,又用手去拽被子想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