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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陆涛)-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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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毛把它全集中到脸上来,也恰巧说明总有人对摇滚的不公平。这使他的脸看上去越发瘦小,无论远近望去,只见了两只雪亮的眼睛,或者那双眼是贼亮贼亮的,能洞穿人内心的肮脏。
  夏雨关好门,并从里面反锁上。把自己带来的录音机插上电源,将伴奏带放入盒卡,从床上抱起了吉他。他带着柳江人的希冀和一曲《证件的故事》闯入北京,想证明摇滚不会是北方一帮一派一人的天下,正如摇滚绝不是各类大型晚会上的装潢材料一样。江南派摇滚已经诞生。《证件的故事》倾倒过所有懂与不懂的人,势必为他赢得摇滚界的一席之地。夺取“星彩”挂冠只是他的第一步。他深信自己的歌太棒了,全因为他的歌是那样简单。一首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证件的故事》,还有连说带唱的表现方式,果真只是简简单单么?
  他打开录音机,把声音调到最大量,在吉他上使劲地弹了一个合弦。四周回荡起节奏鲜明的音乐,他甩动了一下长发,即刻投入到感觉中,不是唱,而是嘶哑着有节奏的念白:
  讲个故事给你听
  你不听也要听!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你说的有多轻松!
  一生赶班车,
  到站它准停。
  大车小车快车慢车
  有粘辘就往前行。
  到一站,说一站,
  站站你听分明!
  他凶猛地拍击了一下琴箱,音乐声轰然响起。没有过渡,当他念完最后一句念白时,紧连着把这段词唱了起来。雄劲地伴奏声几乎听不清他的歌喉,恰也是狂风暴雨中的呐喊,在旷野上滚动着的雷鸣。
  唱完最后一句,又是最开始的强烈节拍伴奏声。随着节拍他的手敲击着琴箱,又开始放声念道:
  出生证,生来就有没话说,
  学生证,聪明笨蛋一屋坐。
  毕业证,大学小学都紧张,
  身份证,成为公民第一课。
  工作证,全民集体追合资,
  记者证,大报小报不敢惹。
  医疗证,你说有病就有病,
  注射证,公费自费医院乐。
  驾驶证,白本黑本都是本,
  罚款证,白脸黑脸你别说。
  住宿证,宾馆饭店不一样,
  月票证,市内郊区紧忙活。
  购粮证,掏来掏去为肚皮,
  购煤证,煤沫煤块往家撮。
  集邮证,发财入门第一课,
  股票证,死去活来都是祸。
  出国证,一本正经讨活法,
  绿卡证,忘了灵魂往哪搁。
  结婚证,合理造人脑发热,
  离婚证,有人哭来有人乐。
  拘留证,活法过头让你醒,
  逮捕证,大墙里面琢磨错。
  通行证,路子特权都显贵,
  准运证,笔笔生意不会折。
  退休证,迷迷糊糊回家去,
  死亡证,两眼一闭不找辙!
  他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高,最后一句尾音拖的很长,仿佛是牵引出又一阵轰然的巨响,喇叭几乎要爆裂一般。他疯狂地弹了一组合弦,嘶声唱起:
  讲个故事给你听
  你不听也要听!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活该你不轻松!
  赶上好时光,
  劝你快清醒!
  认认真真每一天,
  不要闯红灯
  到一站,说一站,
  站站你要记清……
  唱到最后一句音乐戛然而止,似乎留给人回味的余地。他这时已是大汗淋淋,放尽了心血一样,脸色不是血红,而是惨白。每次演唱《证件的故事》他都会这样,只是今天一个人关在屋里没听到如雷的轰叫声。但他依然相信他会走向成功,把他想说想唱的道完之后,忽然一种失落感。那个女的可以向评委献身,那个男的可以向评委奉钱。他是既无身可卖,又无钱可出,疲倦地扑到床上,禁不住一阵哽咽……
  
  35
  下午的新闻发布会让贾戈不高兴。
  会议比规定时间推迟了半个小时,这没什么可奇怪。贾戈过去除了采访国家级重要会议,在参加过的成百上千次会议几乎没一个能准时召开。如果有例外——人竟齐刷刷地都到了,甚至比原定时间还能提早一会儿的会议不是长工资就是分房子。
  贾戈之所以恼火全因为林木森的一句话引起的。林木森的一句话跟百姓无缘全然与当官弄权的人有些干系。
  大家终弄明白会议迟迟不开的原因,是林木森在等今天出版的《亚太时报》。或者说在等报上的一篇文章让所有参会的人看个明白。这是一篇介绍参赛歌手之一杜良的专访文章,也只有他一人赫然占据副刊的半壁江山,别人不得一寸土地。会场里自然是议论纷纷。分明也是个“导向”问题。实际上贾戈并非关心这种赤裸的行为会怎样“导”出个势在必得的第一名。他只是看不得文章下面醒目的套红字体鸣谢,好像“总统套房大酒店”与此事必然有关系,倒为林木森或谁谁谁陪了榜,心里不快。这时他还没有动怒。段汝清扭过身来朝他笑笑,非常理解地点点头。
  “贾大经理,他们是瞎玩。群众不会有意见的,这都是表面现象。”
  这句话倒是给贾戈打开了泄愤的闸门。偏偏这时林木森讨好地走到他跟前,弯下腰把嘴贴在他身边。贾戈不由地闪了闪身,注意到一个披着长肩发的人在向徐娟说什么,神情流露出抗议的样子。林木森显然也注意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贾总,别理会个别人意见。”
  贾戈一听这话,火从心肺起,怒自胆肝生,蹭地一下站起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想离开会场。他的举动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一、二、三、四、五。他开始数数,极力压住无名火。他知道自己未免有点神经质,怎会容不得这俩人的一唱一和呢?
  实际上,他不仅容不得——而且最恨汉语中的两个词:一个是“群众”,一个是“个别人”。别人当然不知。贾戈在官场十几年,认定这两个词百分之百是操纵权力的人最有力也最行之有效的法宝。如果有人向“当官”的汇报、反应什么问题或明明是在告黑状,一旦正符合当权者的心思,被反应人一定该要倒霉了。因为这时可以义正词严地说“群众”有反应。如果反应的人或事与当官的心思不吻合,纵然你有一百个理由从二百个角度去考证你也只能属于“个别人”,尽管你是正确的也只有变得灰溜溜。你只能是“个别人”而非“群众”。这该是权力运作的绝好方式。这尤其是官场上当官的整治当官的极妙手段。只要“群众”有反应剩下的就不再是“群众”的事儿了。
  贾戈羞怒地瞪了林木森一眼,强忍了一下没离开会场,又坐下。
  赵志发现贾戈的神色异样,赶紧让长发人——夏雨马上归座,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徐娟。徐娟正热情地聆听夏雨的发泄,自然不知贾戈怎么了,只相信与这篇杜良的文章必然有关。报纸上的版式设计也明显别有用心,肯定会引起人们对总统套房大酒店的误解。实际上林木森另有心思,完全是想取悦于贾戈,只是现在还不能把心思说出来,直到现在也不明白贾戈为何动了气?徐娟看见在主席台上就坐的贾戈脸色难看,忽然有些后悔把林木森和这码子人引进总统套房,又来了许多路记者,不知会生出何种是非?那天真不该把林木森的动机向贾戈说,真该把他打发走完了。她看着主席台上,林木森掏出几页纸摊到桌前,从鼻子上摘下眼镜,因有链子相连,那镜子在胸前摆来摆去,徐娟越发反感。
  “徐部长,”赵志坐在徐娟身边,轻声轻语地说:“贾总这是怎么了?为何不高兴?”
  “嗯……”徐娟想了想,不知说什么,忽然想起唐代大文人柳宗元的《黔之驴》,便说:“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已入。”
  “徐娟?”赵志自然听懂了这则古文,只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不禁一笑:“你又怎么了?”
  “没怎么。”徐娟说完也自朝地笑了,又记起什么,问:“赵经理,今晚上孟媛的生日贺词写好了吗?”
  “哟,你不提醒我险些忘了。”赵志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歌手比赛后开派对吧?”
  “先别告诉她。”徐娟不知赵志到底写好没有,心里并不信他会忘了。像赵志这种上海人的性格,每个眼神怕都是要算好投入产出比的。自打这次回来后跟孟媛近乎了许多,何况他能否在这里发展还要仰仗孟媛的李伯伯呢。她莞尔一笑,把声音压得很低,道:“孟主任不知道人们记着她的生日,今晚上要给她一个惊喜。”
  “这样好。”赵志点点头,顺着徐娟的话题想多说几句,也不过是明说孟媛,暗指徐娟:“孟媛这人有意思,直来直去,倒也常能讨得了解她的人喜欢的。有的人尽管性格并不外露,也说不上彼此很知,却更能赢得别人……特别的敬慕,按国内的说法,该是缘分。徐部长,我就是弄不懂缘分到底是什么?”
  “赵经理,我看没必要去研究它。”徐娟当然听懂了赵志话的意思,尤其是上午孟媛跑过来让她去帮赵志,张小芳不知孟媛用意弄得特别难为情,倒是提示了她。她只是没想过而不是没想到赵志对自己的这番心思,心里也有些感动。爱别人总是没有罪过的,况且她正在品味着这种滋味。如果有一天自己能与谁讨论爱与被爱的问题——或者是被爱幸福还是爱人幸福,她一定选择后者。爱别人远比被别人爱更心潮翻滚,魂牵梦绕,确是另一番体会。她有意地看了看赵志,发现赵志有些不自在,便觉这话可能不妥,忙说:“赵经理,我走出校门时间不长,实在没那么多体验,像您一样,对缘分的概念也未弄明白过,这不过仅是一种说法而已吧?”
  “婚姻本是前世修,何必苦苦来追求?”赵志自言自语地说,似乎也不想让徐娟明白或也怕她误解了,道:“美国人听不懂这句话。我对一个美国姑娘这样说,她不高兴。她说美国人与中国人前世必然无缘。地域太远了,灵魂怕也是要护照的,上帝由不得凡人俗子们在天堂里乱窜,所以几年来我仅有的一次经历——或者算是一次恋爱遭遇吧,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美国人喜欢东方女性的含蓄、温柔和顾家,美国女人对东方男子这点温文尔雅常要惊呼的。在美国几年,我倒是被美国男人妒嫉了的。可没人相信我从未谈过恋爱,这次回上海,外婆都不信。我说我下次回来一定给她带一个世界上最含蓄、最温柔、最迷人的姑娘。你知道世界上什么人最难过?那就是兜里没钱,却被人说成是富翁。”
  “没想到,赵经理原来也是爱说话的。”徐娟装作一句没听懂。她想转移话题,便又提到孟媛:“今天晚上每个人都给孟主任写句生日贺词,但都不落名,看看她能否猜中是谁写给她的。您看,赵经理,猜中了或猜不中,也该是您说的缘分吧?”
  “心境不同,对话的理解也就不尽其意。”赵志叹了口气,发现徐娟不想就他的话题说下去,非常理解似的点点头,就接她的话题说:“你这个方式很有意思。孟媛该是女性中活的最自在的人,从不掩饰自己,也不爱推销自己,总那么真实。前几天你看她还闷闷不乐,今天开始又高兴起来,像个小女孩。”
  “她为什么不高兴?”徐娟忽然很想知道孟媛不快的原因,因为她始终没搞清楚,昨天从街头饭馆离开后,贾戈肯定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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