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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别吓唬我,依你,行了吧。
给多少?
两万。
两万?你怎么不去抢!
随便你,反正你想扔下老娘就得给钱。
算了,算了,娶了你,老子倒了八辈子霉。
两万,一分都不能少,勾手指。
田万代很不情愿伸出了尾指,莫桂英也伸出了尾指。两个尾指一勾一拉,就这
样定了。
不几天,小舅子从山区开来一辆拖拉机,嘭嘭嘭,拖了一屁股油烟,连人带货
拉走了(若干年后,田万代再见到莫桂英,才知道她是一个“放飞鸽”的女人,至
于她跟自己生活了一年而不怀孕这简直是一个谜。自己怎么就没留意那娘们事前总
得躲进厕所搞什么措施呢)。
人去楼空,田万代几乎瘫倒在地板上。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蓝兰好,他已经想透彻了,女儿不也是田家的后代么,大
不了老来时招个上门女婿就是了。他打好了哗哗响的如意算盘兴冲冲要找蓝兰要求
复婚。
蓝兰一口拒绝。拒绝得很干脆。
“不!不可能,我绝对不会和你复婚的!”
蓝兰说得很绝很快,生怕自己会反悔似的。虽然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说。自己不是一直咀咒着别人的破裂好让自己有个想要的结果吗?干吗拒绝呢?这
次蓝兰虽然把自己也搞糊涂了,可是她很痛快!她觉得挣回了作为弱女人的面子,
毕竟我蓝兰不是如你所愿要丢就丢要捡就捡回去慢慢玩耍的女人。
尔后的日子就变得更烦人,田万代索性连班也不愿上了,他把三合板拆了当柴
烧了,白天到单位去缠蓝兰,晚上又回到家里来陪她,在外人看来俨然一对恩爱的
新婚夫妇。
两个女儿又能认回父亲了,这样的结局正是田万代所要的,却是令蓝兰伤心的,
他凭的又是什么啊!
好马不吃回头草,好草不给你回头马。
田万代回心转意苦苦哀求死死纠缠,蓝兰再不心软,冷冷地说,你不是男人。
田万代抹了一把泪,说,我是男人,要不怎么会有两个女儿呢。蓝兰依然是那句话
:你不是男人。
不能心太软,她心里念叨着。
见蓝兰不吭声,田万代又眨出几滴眼泪。
蓝兰斜睨他一眼,平静地说,你说你是个男人,就不要流泪,我现在不相信眼
泪了。
你,你相信的,你心软。
以前心软,现在不会了。
不,你会心软的。
会吗?
会的。
田万代一步蹿上前,就要抱蓝兰,蓝兰却把他推开了,她一转身就闪进了房间,
并且把门锁死了。
田万代很是沮丧,挪到组合柜前翻弄VCD 影碟,把“任贤齐”塞进了唱机,选
了《心太软》,按了“单曲重复”功能键,那首从繁华大街唱到小巷臭水沟的流行
曲便开始如泣如诉了。
三遍已过,田万代弯起两指敲门。
笃笃。兰呀我不是神仙能没过错吗?
还是没回音。
笃笃。兰,看在女儿的分上……
田万代!你有完没完?
兰,你终于理睬我了,出来好好谈,我还是爱你的。
你烦没烦!
田万代气急败坏,朝门踹了一脚,臭娘们,你算个啥,老子求你已没有了男人
的自尊,你,你,你不领情啦?你要是不答应复婚,就滚,滚出这个家门!
蓝兰在房里应了一声:这个家,我早就不留恋了,明天我走。
田万代败了,比僧格林沁还要惨。
翌日清晨,蓝兰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喊出来,她把女儿寄养在妈妈家中,
然后冒着蒙蒙细雨,逃向南方,蓝兰不相信找不到一个真正懂得珍惜自己的人。离
开县城的那一瞬间,她的脑里一片空白,像蹩脚的电影出现一幕雪花,所有对家的
眷恋都碎成屑片飘飘扬扬……
咨客蓝兰,在心中曾认真地平静地问过自己,这几年,大好春光都给了田万代,
以后能有一个懂得珍惜自己的人吗?年近三十岁的时节,离了婚,抛下一对女儿,
离乡别井,颠沛流离在外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蓝
兰自己也说不清。
每次蓝兰听到这曲“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她就会迅速改
为“守候,守候,为受伤的心,守候到老……”然后她就语塞了,哽咽着,再也唱
不下去了。
能找到好的归宿吗?
归宿?蓝兰情不自禁地将头往两边摇。她看淡了归宿,看透了人生的反复无常,
她觉得身心已经疲惫不堪了。
蓝兰微微摇着头,头有节奏地一晃一晃,使绯红粉白的蓝兰看上去像一个巨大
的洋娃娃,她那张令人一看就容易产生好感的圆脸,虽有一点点暗疮但不影响甜美
和纯情,那神色依然柔和而淡定,在两旁如瀑般乌油油的披肩长发衬映出脸色又红
又白,她一笑起来那两排白瓷牙会闪着光泽,一对酒窝使她更赢得了无数的赞叹:
这真是个美人哇!怎么看就跟杨贵妃似的。
蓝兰也知道自己的美丽,她还很聪明过人地分析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所以她从
不赞成减肥,任凭室外减肥茶广告漫天飞舞,苗条女郎的魔鬼身段怎样蛊惑人心,
她都坚决摆出一副“宁肯天下人皆瘦,我愿一个人独肥”的自豪表情。蓝兰不减肥,
是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她是那种一瘦下去反而会失去鲜艳失去活力的女人,她瘦下去
之后肯定将变得呆板纤细,毫无风月韵味的。穿着旗袍站在酒店门口的咨客不能瘦
哩。蓝兰这样清楚是因为她确实有亲身体验,生下第二个女儿后的那几个月份,除
了饱看婆婆拉长了的苦瓜脸,还得经受丈夫的奚落或拳脚,这最难过的日子确实让
她瘦了,她瘦得只剩下两只圆圆的大得空空洞洞的眼眶,瘦得旧时不合穿的衣服也
合穿了并且觉得空空荡荡缺乏一种饱满,自己照镜子也伤感。
一切痛创都过去了,目下的生活是诉不尽的孤独,冷清,想家……
张生走进蓝兰的生活,似乎是势在必然,尽管蓝兰觉得他像一只栖息山林的苍
鹰,昼伏夜出,当然对小鹌鹑也不客气,蓝兰决定让他捕食。
女人的美就是财富,美的女人就是财富的主人。
有个昏了头的哲学家说:在现实生活中,乞丐是乞丐,国王是国王;但在审美
观照中,则他们都以同样的态度来欣赏落日的美。
蓝兰至今还搞不懂过于高深的哲学,她也只能这样理解,国王的欣赏落日是躺
在沙滩椅上,而乞丐只能斜卧在垃圾桶旁。她预感张生是“国王”。
六月里的最后五天,蓝兰耐不住反常的热一下子就病倒在床了。发高烧,说胡
话,又哭又喊,连着几天都不能上班。
张生一直是最捧场的客人,在蓝兰上班的第一天,他就发觉眼前一亮,这个女
人太有味道了!以后张生常常来,吃饭,唱歌,和蓝兰磨牙,打情骂俏。
蓝兰,美丽的女人像一丛罂粟花呢。
那你千万别吸毒呀张生!
蓝兰,贤淑的女人淑在外、骚在内呢。
去你的!
蓝兰,屁股大的女人证明骨盆大,生育能力强呢。
不要脸!
蓝兰,你知道我在等你妈(吗)?
你等你爸吧!
张生就这样不厌其烦地和蓝兰磨牙。言来语去,大家就熟络了,在蓝兰有空的
时候张生就带她出去逛一逛街吃一吃宵夜,当然少不了唾沫横飞地卖弄他在香港如
何从一个地盘工到一个商人的“威水”创业史。
张生对蓝兰可谓情有独钟,几日不见就有如隔三秋的感觉了。这四五天一直看
不到蓝兰来上班大觉诧异,就问其他服务员,才知道蓝兰已经重病几天了。急得心
慌意乱不顾了身份到员工宿舍来看蓝兰。散发着怪味的、潮湿而且脏乱的矮小员工
宿舍里,简陋的双层铁架床上,蓝兰高烧得满身大汗满脸通红。大热的天,连个风
扇也没有。张生实在心疼极了,也就实在顾不得什么拒绝之类的就站在床前恨不得
把心掏出来给蓝兰看。蓝兰,你病成这样了,也舍不得去住院?烧坏了可怎么好?
再说住在这里也……太不利于看病了,现在呀,什么都可以有但不能有病,什么都
可以没有但不能没钱,你病了也不给我来个电话,唉,你真是的,一点也不懂得爱
惜自己的身体,蓝兰,你是头痛,我可是心痛啊!这样吧,哎蓝兰我说,你就搬到
我那个单身公寓去住吧……
蓝兰心头一热。
张生就是要找的真正懂得珍惜自己的人?
蓝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张生点了点头。
点头就是应允,应允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开始。
第二天张生帮她办好了辞职手续,开车接走了蓝兰。张生在车上对正在发烧的
蓝兰说其实你一来酒店做咨客时我就看上你了,你的点点暗疮,你的微微笑容,还
有说话时的甜甜尾音,我都喜欢,都合我的心意。蓝兰被张生拥着,懒洋洋地不想
动弹,她听着竟然有了一种单纯幸福的感觉。张生又在她耳边说,以后就跟着我,
也不用去上班了,每个月我给你钱花,你放心,我会疼你的!张生拍胸脯给蓝兰保
证。蓝兰虚弱地笑了,笑得泪光闪闪。
贞节在贬值,这年月很少有人视贞节为生命了;传统因为老,所以它该老化;
只要有男人疼爱,就是一种幸福。
蓝兰住进了张生的单身公寓,这如同种子落在肥沃的土壤里,有了发芽、生长
的可能,一不小心还可以开花、结果。这一夜,张生把蓝兰箍得死紧死紧,那爆发
力如近百年未喷发的火山,就连那每天填塞烟茶的大嘴喘出的气流也似乎带点硫磺
矿的味儿。
张生是香港人,在香港有家室有儿有女。前年回来大陆办起了一家百来个工人
的针织厂,他一直在物色可以在大陆服侍他生活起居的女人。如今如愿以偿了。
因了蓝兰,张生逗留在大陆的时间相对延长。蓝兰常常小鸟依人似的靠着张生
的胸膛作幸福状,幽幽地说,我舍不得你走。声音很柔,大概只有比翼交颈的鸳鸯
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张生呵呵一笑,蓝兰呀,我也舍不得回香港。蓝兰仰着头更
柔地问,真的吗?张生吻着她的额角说“真的真的因为你是狐狸精”眼睛却瞥向墙
上的挂历。蓝兰一听,就和张生一齐大笑。大家都不放在心上,都当做一句笑话来
讲讲就算了。不过张生确实对她好,宠爱她,体贴她,说只有蓝兰你是一个不懂得
讨价还价的、不会举起色情的利刀斩人的、不会只讲金不讲心的女人。蓝兰听出了
言外之意,那就是张生曾有过向他讨价还价的女人,那种美丽的眼睛盯着饱满涨鼓
鼓的钱袋的女人。蓝兰妩媚地笑笑,不便点破。
生活中,有这么一种女人,对其他女人的固守清苦鄙夷,而对自己的优越感到
荣耀,尽管这种优越是男人所赐。蓝兰自问不是这种女人,她觉得反倒自己是应该
被鄙夷的角色,在这个思想观念永远不变的国度。
以后蓝兰的日子过得很简单,买买菜,做做饭(兼做做爱),修修指甲,逛逛
大街。
张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