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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商也希望调整一下,最好国营公司和合作社不要继续扩充零售业务,多让一些私商经营;中国百货公司把热门货让一些给私商,同时,让热门货不要搭上冷背货;进出口公司再让一些进口商品给私商,这样,保险私商满意了。”
柳惠光听到刚才马慕韩赞扬了徐义德,以为徐义德的意见大概都是正确的。他刚才只是反映了这次调整中一般情况,有些问题也想到了,没有把握,不好随便提。徐义德提的经营范围问题,正是他想提的。这个问题和利华药房的利害关系太大了,忍不住真情流露,热烈附和道:
“德公真有见地,善于发现问题,又敢于提出意见。经营范围问题要是能照德公的意见解决,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别的行业我不大清楚,西药业是双手赞成的,特别是进口药品实在是,啊,实在是太需要了。顾客常来买,就是没有货,眼睁睁的看着钞票跑到国营药品公司去了,真可惜!”
“意见好是好,钞票要跑到私营商店来,国营公司经营啥呢?打烊吗?”
柳惠光不知道唐仲笙因为徐义德在马慕韩和大家面前抢了上风,心中不满,他懵里懵懂地伸出头来,无辜挨了唐仲笙一记。还没有醒悟过来,认真地辩白道:
“谁要国营公司打烊呢?那不是反对国营领导吗?我可没有这个意思。请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希望国营公司让点给私营商店做,这样,我们就更有油水了。”
“这不是误会不误会的问题,国营公司不是阿木林,他们不会想到这一层?有些意见在我们私商看是对的,可是从国营角度看,就不一定对,从发展国民经济来看,更不一定对了。”
“仲笙兄这个意见很好。我们要从全面来看问题。政府这次调整商业中的公私关系,一般说,是满足我们工商界要求的。这次调整,是新民主主义经济发展的必然规律。根据共同纲领规定,新民主主义经济是五种经济组成,其中就有资本主义经济的一份,但是要以国营经济为主体,在国营经济的领导之下有限制的发展,最后资本主义经济要走上社会主义道路。资本主义经济不能无限制发展的,老实说,在今天的社会里也不允许。我们不如识相点,就在一定范围内发展,谈具体条件,比较实惠。这次赵副主委到上海来,反映情况,要在这个范围以内考虑,不要让他感到我们上海没有水平。”
“究竟是慕韩兄,雄才大略,高瞻远瞩,又有理论,又有实际,理解政府的政策法令,又能站稳工商界的立场,代表大家利益讲话。就凭慕韩兄刚才一番宏论,不是我当面奉承,这么高的水平,全国工商界找不出第二位来。”冯永祥把右手大拇指一翘,说,“不折不扣是这个!大家谈的大概也累了,不要这么紧张,让我来给大家轻松轻松。”
他边谈边走过去,把门打开,外边登时飘进来一股刺鼻的浓郁的咖啡的香味。他的鼻子一皱,用右手食指向自己鼻尖一划,欣赏地说:
“道地的s·w。”
徐义德在一旁帮腔:
“怪不得这么香哩!”
“停一歇你们尝一尝,就了解其中味道无穷,简直妙不可以酱油……”
冯永祥的话音还没有落地,门外的服务员手里托着两盘热气腾腾的白花花的扬州包子走了进来,包子散发出诱人食欲的香味,接着,又在每个人面前的矮茶几上放了一杯咖啡,一缕一缕热气如烟一般的在米色的厚磁杯子上面飘荡。
潘宏福的肚子早就俄了,伸手抓了一个包子往嘴里塞,是干菜的,他特别喜欢又甜又咸的味道,嘻着嘴,乐孜孜地说:
“永祥兄,没想到今天能吃到这么好的点心,你这一手,真妙!”
“这就是阿永的秘密。”江菊霞给金懋廉开了一个玩笑,心里老是不愉快。她并不在乎金懋廉开玩笑,可是唐仲笙的笑话说得过火,尤其是当着徐义德的面,真叫她哭笑不得。要是换了别人,一定下不了台。唐仲笙给她一质问,虽说不再闹下去了,可是她心里总有一个疙瘩。她怕徐义德真的误会她,其实,她才不把冯永祥这样轻薄少年放在眼里。今天谈的又是商业上的问题,这方面她不熟悉,不要谈错了叫人笑话。她就默默坐在那里,用雪白的右边胳臂,托着涂了浓厚脂粉的喷香的腮巴子,望着摆在对面壁炉上边的一盆水仙花静听。潘宏福一称赞冯永祥,正好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她说完了,暗暗朝徐义德那边觑了一眼。他只顾低着头吃包子,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这句话。她心里说:他心中怎么会记往我哩。可是她还是怕徐义德误会,又娇声滴滴地补了两句,“因为慕韩兄喜欢吃扬州菜,阿永今天特地找了扬州厨子来,做些点心,请大家尝尝。我本来想早点告诉大家,他一定不答应。这个秘密大家都明白了吗?”
“叫你不要讲,你还是讲出来了。”冯永祥没有吃包子,他喝了一口咖啡,看今天咖啡煮得怎么样,觉得味道不错,放心了。他说,“凡事只讲七成,才有点味道,一讲穿了,就味道缺缺。”
“我喜欢有啥讲啥,谁像你那样咬文嚼字,叫人疑神疑鬼。”
“别人怕疑神疑鬼,你还怕吗?”
“啐!”
“哎哟,大姐生气了,小弟告罪,还请原谅则个!”
冯永祥几句京剧道白腔,说得大家哄堂大笑。徐义德嘴里刚咬了一口猪油豆沙包子,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差点噎住了。他赶快吞下去,喝了一口咖啡,大声叫道:
“今天咖啡真好,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香的咖啡!”
柳惠光连忙端起米色杯子尝了一口,仔细用舌头回味,点头说:
“确实很好。‘红房子’的咖啡在上海最出名了,和今天的咖啡一比,显得差远了。”
马慕韩喝了一口,微微笑了笑,没有啧声。
潘宏福一口气喝了两口,还是辨别不出来,要求道,“能公布吗?”
“绝对不能。”冯永祥给潘宏福一再追问,更显得十分神秘。
“阿永在里面放了白兰地。”
马慕韩一语道破,大家不约而同地满意地点点头。只有冯永祥有点失望,耸一耸肩膀,说:
“这个秘密又让你暴露了!”
“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最大的秘密,最后总有人晓得的。”
“这又是马列主义。慕韩兄啥事体都提高到理论上来,确实比我们高一等!”
“能够理解慕韩兄的理论,可见永祥兄的水平也很高。”徐义德看见唐仲笙在注意他讲话,他就不再说下去。刚才唐仲笙指桑骂槐,他还没有还击哩。等了一会,室内悄悄的,只见大家细细在品咖啡的滋味,他慢慢说道,“慕韩兄说的对,反映情况,要有一个范围。我刚才不过是反映商业方面一些意见,在分会内部提出来研究,我个人也不完全同意那些看法,要不要反映给赵副主委,要值得研究了。”
“在分会内部可以敞开来谈,啥意见都可以研究。”马慕韩说完了,等大家谈。
江菊霞见大家都谈了一些意见,她不能再落后了,细声地说:
“对商业我是一窍不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我耳边也听到一些意见……”
“不要客气了,我们的劳资专家,”冯永祥笑着说,“你哪一行哪一业不精通?怎么忽然这样谦虚起来了?”
“我啥辰光不谦虚的?阿永,你别乱嚼蛆。”江菊霞举起胳臂,用右手食指点了冯永祥一下。
冯永祥马上张开嘴,伸出一条红腻腻的舌头出来,过了一忽,说:
“我的好大姐,别这么厉害!我怕你,好啵!”“你要怕人,人早就成了神仙。”江菊霞见他那副鬼脸,又好气又好笑。她不再理他,往下说道,“这次调整,批发商还有意见,只调整了批发差价,没提到批发和厂盘差价,批发商没有尝到甜头。上海批发商在全国来说,是最多的,他们在私营商业中也是一部分力量。要是政府能调整批发和厂盘差价,那么,商业同仁就皆大欢喜了。”
“这也是一个问题,”马慕韩在笔记本上记了一下,说,“我想政府不会不想到这一方面,这恐怕和政府对批发商的政策有关,现在国营公司直接批发给私营商店,批发商这个环节能维持多久,还是个问题。政府的底盘,我们还摸不透,要和赵副主委先商量一下,看该不该提。”
“批发起点也有问题,”江菊霞接着说,“这次提高了批发起点,小户是满意了,小户因为资金短绌,提高了反而感到困难,纸商就认为三令起批,小户无力购买,希望恢复一令起批。”
“这么一来,政府就难了,一令起批大中户不满意,三令起批小户又有意见,这个意见不好向赵副主委提。人家是中央大员,又是我们民建总会的有名理论家,到上海来是了解民建和工商界的重大问题,这样的问题摆在他面前,保险他不会看的。”
唐仲笙这么一说,不啻迎头给江菊霞泼了一盆冷水。她堵着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见大家在等她讲话,便给自己辩解:
“我早就说我对商业一窍不通,没人说话,我不过补个空子。慕韩兄刚才不是讲了,在分会内部啥都可以谈,我也没有要反映给赵副主委,你何必操那份心?你是智多星,我倒要听听你的高见。”
“我没有高见,”唐仲笙见她认真生起气来了,马上堆着笑容,说,“就是有点看法,也是低见。”
“所见不论高低,有见则灵。”冯永祥插科打诨地说,“低见也欢迎!”
大家的眼光都对着唐仲笙,他给江菊霞“将”了这一“军”,感到有点窘,随便应付过去吧,一定贻笑大方,真知灼见一时又想不起来。他镇静地举目四顾,见柳惠光又坐在斜对面角落上的长靠椅上,一丛吊兰遮住他半个面孔。他说:
“我现在连低见也没有,我是办烟厂的,要是让我尝烟的味道,不管你们拿啥牌子的香烟来,我闭着眼睛一尝,保证可以说出是啥牌子,哪路货色。至于商业中的问题,我也是一窍不通。现成行家在这里,你们不问,倒反而问我,这不是笑话!”
“你说是谁?”江菊霞紧接着追问。
“利华药房柳惠光大老板。”唐仲笙向角上一指,他缩进沙发,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
柳惠光对大家一个劲直摇手,讲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么大的问题,我怎么敢谈?在座都是上海工商界的大亨,见多识广,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德公刚才谈的很内行,还是请他谈谈吧。”
“德公,有何高见?”冯永祥对柳惠光没有兴趣,料他也谈不出啥名堂来,正愁怎么暗示他少说为妙,他自己倒识相,推到徐义德身上去了。
“我没有高见。”
“随便谈吧。”马慕韩催促徐义德。
徐义德不好再谦辞,喝了一口咖啡,说:
“上次我们在莫有财慕韩兄的宴会上,不是谈了工业和商业的关系,当时商业困难,不能起蓄水池的作用,影响了工业。现在商业一活跃,对工业也会有影响。这次调整商业,可以刺激私营工业的发展。大家关心这次调整,不是没有原因的。……”
马慕韩听到这里,心中十分折服。他本来对这次调整兴趣不大,认为和自己企业没有关系,没有看到商业对工业影响的这一方面。他一边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