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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也没算。”
“这是怎么讲法?”
“论资格和年龄,你当然算老一辈的;讲到精神和体力,你还年轻,甚至比我们青年还强,又不能算老先生。”
“你倒会说。”
冯永祥想起宋其文进门那几句意味深长的话,也许有啥风言风语传到他的耳朵里,便顺势说道:
“民建分会的事体不大好办……”
“怎么副秘书长刚上任,就发起牢骚来了?”
“不是我发牢骚。分会和过去不同了,这次许多大工商业家参加进来,都很积极,人多口杂,办一件事体要照顾各个方面。”
“你说的对,单照顾哪一方面也不行,必须面面俱到。”“是呀!就是这次选举也不顺利……”冯永祥没有说下去,他窥视宋其文的脸色。
宋其文坐在写字台前面的皮转椅上,困惑地问:
“投票不是很顺利吗?”
“投票倒是顺利,可是酝酿各单位的名单并不顺利。”
“唔,我也听说了。”
宋其文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搓弄着胡须,意味深长地静听冯永祥说下去:
“我觉得这个名单应该照顾各方面有代表性的人物,有人并不赞成,说要根据工作需要出发,新选的分会领导机构,要精力充沛的人,也就是说,要真能够办事的人,不能摆摆样子。新的领导机构不是样品间。把上了年纪的人说成是样品,你看恶毒不恶毒?”
宋其文一肚子的气几乎要发泄出来,他竭力忍住了,冷笑了一声,紧绷着脸,没有吭气。冯永祥不知道宋其文生谁的气,暗自吃了一惊,慌忙说道:
“我坚决反对这个意见。老实话,我们年青人有啥能力?又懂得啥?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上了年纪的人经验丰富,想得深,看得远。上海滩上这些大企业,哪一家不是老一辈人辛辛苦苦创办起来的?民建会今天在社会上有这样的地位,还不是老一辈人发起创办的?没有老一辈人艰苦奋斗,反对蒋光头,民建会能成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的一个发起单位吗?简直是数典忘祖啊!”
冯永祥看宋其文脸上的皮肤慢慢松弛了一些,还微微点了一点头,他的嗓子高了起来:
“我们上海分会有几位民建会的元老,是我们的光荣,改选分会,一位元老也不能少,而且要参加领导工作。特别是像其老这样的人,不出来领导分会,我冯永祥头一个就不干。”
“他们意见怎么样?”宋其文听出兴趣来了。
“给我这么一说,有些人就不好啧声了。”
“那些人是不是认为我妨碍他们的位置?”宋其文想了解谁反对他。
“可不是吗,一般会员对其老印象很好,中层骨干对其老十分钦佩,就是有些头儿脑儿,提出一些歪道理,想鼓动大家选他,其实各走各的阳关道,何必互相攻击呢?”
“大概以为我们老一辈压在头上,自己出不了头。要我们让路也可以,何必用这种手段。谈起来,我和这些人的父亲还是老朋友,他们小的辰光,我还抱过哩。”
“一定抱过,一定抱过。这些年青人,我不提名道姓,料想其老也晓得,心太急啦,想出头露面,就不择手段,唉,政治这玩意真叫人寒心,到了利害关头,六亲全不认啦!”
“你这话说得对。”宋其文刚才对冯永祥一肚子不满的情绪顿时化为乌有,恍然大悟,怪不得马慕韩对民建分会这么积极哩。他现在认为冯永祥这青年,也有他可爱的地方,还懂得尊老敬贤的道理。他说,“我们老一辈的人,心里无时无刻不想提掖晚辈,说老实话,我们究竟是上了年纪的人,精力总不如青年,真正办事还得靠你们。这次分会秘书长人选,我早就主张要青年来担任,这是实职,非年轻力壮的人不行。
我曾经考虑请你出来担任……”
冯永祥听到这里心里暗暗惊诧:他从来没有听说宋其文有这个意见。这次他到处奔走,一心想活动秘书长的位置,别人当面一律奉承,背后却又是一个意见,选举结果,他不过是一个副秘书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料定是宋其文搞的鬼,平常他轻视宋其文的言语,难免不传到宋其文的耳朵里去。这次选举,他既没有把宋其文反对掉,自己又没有登上秘书长的宝座,心里十分苦闷,衷心希望上海分会下次早点改选,好重振旗鼓,努力再争取一番。谁知道宋其文曾经考虑要他担任秘书长,这就叫人奇怪了。他淡然地说:
“多谢你的好意。其老,你看我长大的,清楚我的底细。我这块材料,不是那个坯子。秘书长这职位太重要了,我怎么能担任?副秘书长的职务我也应付不了,其老了解的,我再三推辞,想让比我强的人来担任,大家一定要我出来,只怕将来下不了台,耽误了分会的工作,这责任可不轻呀!你看现在能不能挽回?你是新上任的副主委,可以不可以帮助我说两句?”
“那没问题。你同党与政府首长熟悉,了解他们的行情,工商界的人头你也熟悉,大中小户没有一个人不知道阿永的;对工商界情况你又有研究,还懂得政府的政策法令;你在分会可以起枢纽的作用。秘书长人选你最适合不过了,不过现在已成定局,我说话怕不起作用。”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担任副秘书长的工作,行不行?”
宋其文见他的神色有点紧张,捋着胡须,笑了笑,说:
“我了解你的意思。现在很难说话了。”
冯永祥心中十分难受,既不好承认,也不便否认,竭力保持镇静,轻声地问:
“为啥呢?”
“我和大家交换意见,都希望你出来担任秘书长工作,可以说,没有一个人反对的。”
“哦!”冯永祥的眼光一个劲盯着宋其文。
“没料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步老对一部分人表示了,说有人要推荐江菊霞出来担任秘书长,步老自己不赞成,可是他接着说……”
冯永祥情不自禁地连忙问道:
“他怎么说?”
“他说,既然有人提了,他也不好反对,未始不可以让大家议一议。他说:
‘吾从众。’”
“这么说,实际上他支持江大姐呀!”
“你的眼光和大家一样,谁都了解步老办事稳健而又老练,没有把握的话,他不说;没有把握的事,他不做,别人提江菊霞还好办,步老提了,这事就很棘手。你了解,工商界的朋友,哪个不买步老的账?”
冯永祥酸溜溜地说:
“那就让江大姐担任好了,人家能文能武,才貌双全,能说会道,办事利落,又是步老的表妹!将来办事方便。”“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家嘴上虽不反对,心里却不赞成,认为步老一生办事谨慎,这一回有一点考虑不周。他已经是民建总会的副主任委员了,现在又兼任上海分会的主任委员,地位不低了呀!为啥对秘书长也要染指?真叫人想不通。”
“一个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我了解步老想把上海工商联和民建分会都抓住在自己的手里。让他抓一个时期也好,等将来看!”
“大家不同意,也不好反对。”
“现在不是解决了吗?”
“那是我出的主意,步老侧面提出江菊霞,分明是因为我提了你,直接反对我,也是间接反对你。老实说,江菊霞那点才干,哪能和你比?我们分会又不好有两个秘书长,既然如此,那好,大家都别担任,我就提出最好由马慕韩副主任委员来兼任秘书长,亲自领导分会机关工作,可以多接触实际,显得大户重视民建工作,许多事体办起来也方便些。”
听到这里,冯永祥有点糊里糊涂了。因为江菊霞曾经告诉他:宋其文为了反对冯永祥担任秘书长,有意要马慕韩出来兼职,使得大家没法不赞成。她本来是主张冯永祥担任秘书长,她自己最好不担任实际工作,好把全部精力放在棉纺织公会上,在分会挂个名义就够了,顶多担任副秘书长,在冯永祥领导下做些具体工作也心满意足了。现在宋其文又这么说,叫他很难判断了。听其老这一番话,他觉得过去反对宋其文担任分会副主任委员有点鲁莽了,险些坏了自己的前程,少一个副主任委员支持他。他说:
“慕韩兄出来兼任秘书长最理想不过了,我曾经这么想过,现在可谓如愿以偿了。”
“慕韩老弟兼任秘书长,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
“啊!”
“副秘书长的名次上也有不同意见,有人主张江菊霞列为第一副秘书长,理由是上海工商界的大户大半在棉纺界,她排在前面,有代表性;江大姐能力很强,有个女的管分会机关工作,一定可以把会员们的生活管得舒舒服服。”
“这理由很妙!”冯永祥冷笑了一声。
“我说,要讲代表性,阿永更大,他不仅代表棉纺界,可以代表我们整个工商界,和大中小户都有接触,同政府首长的关系,江大姐更不能比了。至于谈到机关工作,那副秘书长是分工,江大姐可以多管一些。大家全赞成我的意见,慕韩老弟竭力支持。”
“江大姐放在前面,可能比我合适,我也有不如她的地方……”
宋其文不同意:
“你哪一点不如她?”
“有一点。”
“啥?”
“人家是女的,长的又风流潇洒!”
宋其文不禁格格的笑了:
“单凭那一点不行。分会的担子不轻,慕韩老弟是头面人物,整天到晚忙得很,哪里有许多工夫管分会的工作,第一副秘书长,老实说,就是秘书长。先于他几个月,只要慕韩老弟在常委员上提一下,辞掉兼职,秘书长还不是你的!”
宋其文这句话说到冯永祥的心坎上,他的脸顿时红了,心也跳动得特别快,平静了一下,说:
“那怎么成,那怎么成!我的能力不行!”
“阿永怎么忽然客气起来了?”
马慕韩穿着一套簇新的咖啡色西装走了进来,胸前打了一条紫色的领带,刚刚理的发,乌而发亮,一脸刮的雪白,显得那对浓黑的眉毛十分突出,满面喜气洋洋,精神焕发。宋其文一见马慕韩,心中顾虑,不知道他刚才讲的话马慕韩听到没有,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避免马慕韩追问,防止冯永祥谈下去,他赶紧说道:
“慕韩老弟今天越发显得英俊了。”
“慕韩兄今天办喜事,新官上任么。”冯永祥站起来,向马慕韩曲着背,高声叫道,“副主委,小弟这厢有礼了,恭喜你平步青云!”
“怎么拿我开起玩笑来了?阿永。”
“慕韩老弟今后一定飞黄腾达,希望不要把我们老一辈的人忘了,有机会的辰光,照顾照顾。”
“其老和慕韩兄是世交,那没有问题。”
“那我就感激不尽了。”宋其文庄严地抚摩着胡须,喟然叹息,说,“不过,这副骨头硬了,也干不了多少日子啦,今后全靠慕韩老弟和阿永了。”
“我?不敢,不敢,主要靠慕韩兄。”
马慕韩见宋其文和冯永祥一唱一和,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能再不开口:
“其老说到哪里去了?我在其老面前,不过是子侄辈,可以说,你看我长大的。你是上海工商界的老前辈,也是民建会的元老,你参加民主革命的时期,我还在学校里念书哩!这次改选,论资格,论经历,不管从哪一方面说,我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