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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菊霸坐在柳惠光旁边,喝了一口茶,轻轻拭了拭红殷殷的嘴唇,帮助徐义德说:
“为啥要过五关,说给大家听听。”
冯永祥立刻把两只手举了起来,大声地说:
“我双手赞成。”
大家用渴望的眼光望着柳惠光。他定了定神,右手慢慢抚摩着胸口,顺了顺气,又叹息了一声,才慢腾腾地说:
“这次‘五反’互助互评是我生平第一次最困难的事体,自小学到现在,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难题目。‘五反’开始,我毫不关心,认为没啥了不起。市增产节约委员会送来通知,要我到市里交代,我也莫名其妙。店里情形不了解,怎么交代?心里一横,到市里去看看再说。小组会上,听别人报的违法数字很大,心里想,怎么这些人违法这样重!别人问我:大概是什么户?我说,我呒啥,没有违法的地方。我是基本守法户。这种说法,自己还以为很客气的。我私下问组长怎么交代,组长就是我们仲笙兄,本来是老朋友啊,可是,这会板起面孔,翻脸不认人,说是要我自己负责。弄得我昏头昏脑,茫茫然,不知所措,这是头一关。”
“这叫做麻痹模糊关。”冯永祥伸出右手的食指指着柳惠光说,“那么,第二关呢?”
“第二关,”柳惠光焦虑地摇摇头,声调低沉,说,“大组突然点名要我坦白,我真急了,坦白啥呢?勉强在会上交代了一些,大家认为是鸡毛蒜皮,很不满意,大组一轰,轰得我六神无主,浑浑沌沌,更加糊涂起来。回到家里,儿女也变了样,个个向我进攻,连我的内人也要我彻底坦白。到店里,职员不和我谈话,他们啥也不说。到了小组,大家批评我是老油条。我这时觉得很落伍,一个人很孤立,走投无路,痛苦极了。……”
江菊霞不等柳惠光说完,抢在冯永祥前面,笑了笑,说:
“这叫做紧张害怕关。”
柳惠光点点头。冯永祥向江菊霞逗趣地瞪了一眼:
“怎么,我请你来吃饭,你倒抢了我的生意。”“好,”江菊需毫不让步,她指着柳惠光对冯永祥说,“由你统购包销。”
潘宏福站在爸爸背后,指着冯永祥说:
“阿永,你垄断市场?”
潘信诚两只眼睛微微闭着,在聚精会神听柳惠光过五关的故事,不料宏福从中插嘴,他怕得罪冯永祥,暗中代儿子把话收了回来:
“那当然,他是东道么。”
“不,”冯永祥谦虚地说,“我可以开放点自由市场。惠光兄,说吧。”
“后来组里的工作同志启发我,店里的职工帮助我,才彻底认识自己的五毒罪行,慢慢把问题交代清楚,又到区里坦白了一次……”
唐仲笙因为刚才柳惠光“将”了他一“军”,不好解释,一直默默没有发言,谈到这里,给了他一个机会,插上来说:
“可别忘了,还有我的帮助。”
“对,”柳惠光说,“还有你。”
“这一关——”唐仲笙笑着对冯永祥说,“叫做轻松愉快关,是不是?”
“是,一百个是。”冯永祥的头在空中绕了一个圈。
“这一关是各位扶我过的,不是自己走的。”柳惠光补充道,“谢谢仲笙兄,你也扶了我一把。”
“这不算啥。”徐义德回想起自己在厂里铜匠车间那晚的情景,说,“大家都一样,过关总要有人帮助的。”
“收到评户通知书,”柳惠光的眉头开朗一些,指着胸脯说,“我这颗心才算定下来。”
“这也算一关?”冯永祥侧着身子问他,“那么,这一关叫做笃定泰山关。”
“笃定泰山?这么说,也可以。”柳惠光勉强同意。
徐义德见他不说下去,屈指一算,问他:
“一共只有四关,怎么说五关?”
“铁算盘真了不起,马上就算出来了。”
这是潘信诚的赞美声。他紧接着嗨嗨笑了笑。江菊霞指着柳惠光说:
“还有一关呢?”
“唉……”柳惠光长叹了一声,半晌,才又说下去,“过了第三关,自己保证的话,要全部实行。想来想去,很不容易,不晓得前途怎么样。所以现在心里非常沉重……”
“这个,”徐义德同情地望了望柳惠光,觉得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退补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自己说了的话不好推翻;完全实现吧,又不甘心。他现在也是进退两难,心情随着沉重起来,没有说下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见马路上时时传进来的乱哄哄的人声和清脆的电车铃声,随着这铃声是电车压在轧道上发出的轰轰的响声,好像房间都给震动起来了。
冯永祥一见不妙,他眉头一皱,打破了沉默,说:
“这是心情沉重关,大家都有同感。诸位说,是不是?”
他的眼光向大家一扫,大家不约而同地向他点点头。他接着说:
“我们工商界好像是害了梅毒,表面上看看,蛮漂亮,没有啥;进了医院,给医生一检查,乖乖,你有病,我也有病,大家都有病,给政府抓住了小辫子,不得不低下头来治疗。治好了又怎么样?对前途发生了怀疑,心情自然沉重,这也难免的。但不能这样下去,总得想个办法,打破这个局面才好呀!诸位明公,以为如何?”
他像是变戏法打场子的小丑,向四面八方的观众拱拱手,征求意见。潘信诚心里很欣赏阿永的妙喻和精辟的分析,但这个问题太大,而且政府的意图一时还摸不清楚。他避开阿永征求意见的视线,微微低下了头,眼皮搭拉下来,闭目养养神,领领大家的行情。江菊霞和潘信诚有同感,这问题事先既没有准备,一时又想不出好主意;同时,认为冯永祥不给她先商量,有意抢先表现自己,给她不好看。她红着脸,向冯永祥撇一撇嘴,生气地责备他:
“啥比喻不好用,要提这个,也不看看有女客在,讲话不干不净……”
冯永祥马上一躬到底,赔罪道:
“啊哟哟,对不起,忘记这里有位千金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江菊霞噗哧一声笑了。大家也跟着哈哈大笑。只有冯永祥忍住笑,慢慢伸直了腰,还没有坐下,门外服务员叫道:
“有客!”
走进来的是马慕韩和金懋廉,他们向大家拱拱手。马慕韩抱歉地说:
“对不起,让诸位久等了。”
“主客么,”徐义德暗示地扫了大家一眼,讽刺地说,“我们岂敢不等!”
马慕韩沉着应战:
“主客不是我,是信老。”
“我啊,不过是叨陪末座,”潘信诚睁开眼睛,对着马慕韩说,“主客是你和史步云。”
“别再谦虚了,大家都是主客。”冯永祥招呼马慕韩坐下。
“我可不是主客,不领你这份人情。”江菊霞说完话,把嘴一撇,暗暗望了徐义德一眼。
徐义德和唐仲笙他们异口同声地附和她的意见:
“对,对。”
明天上海工商界的代表要到北京去出席全国工商业联合会筹备会议,冯永祥特地在这里欢送一些代表。史步云临时有事,昨天先去北京了。冯永祥数一数人,齐了,一边通知准备上菜,一边把过五关的故事扼要地告诉了马慕韩和金懋廉。马慕韩今天收到评户通知书,从两个半提升到基本守法户,又当上了全国工商业联合会筹备会议的上海代表,“五反”当中郁积的重重忧虑,已经一归而空了,现在心里充满的是希望的阳光。他同意工商界“五反”是过关的看法,但不赞成柳惠光的分析,更反对他对前途过分的悲观失望。他笑着对柳惠光说:
“前途么,倒是个大问题,不过,我的看法,和你有点不同。”
“请指教,”柳惠光向来钦佩马慕韩,一听他不同意,慌忙让步,谴责自己说,“我这个人确实有点糊里糊涂,看不清问题……”
“我觉得‘五反’运动对我们工商界的教育很大,不说别人,就象我来讲吧。我在‘五反’运动中的思想发展,好比波浪起伏;开始的辰光,诚心拥护;群众发动以后,惊涛骇浪,如船无舵;‘五反’结束,像是风平浪静,舍舟登岸,柳暗花明,找到了方向,才了解斗争的意义。正如阿永说的一样,进了医院,一检查,大家都有病。有病,治好呢,还是不治好?不进医院,面子上光彩些,可是到后来,成了不治之症,要治也就难了。比方说义德兄的郎舅,朱延年,在座都熟悉,现在怎么样?我看他的病是很难治了。再不来‘五反’,一定会出更多的朱延年。‘五反’运动教育之深,真是‘从所未有,永矢不忘’。”他说到这儿,看了徐义德一下。
徐义德并不在乎他敲了自己一记,面部没有表情。马慕韩接着说,“‘五反’以前,我们工商界没有全国性的组织,最近要召开全国工商业联合会的筹备会议,我看,不像要消灭民族资产阶级的样子,我们还是有前途的。只要对经营有信心,大家都有前途的。”
金懋廉同意他的看法:
“慕韩兄分析的对,从政府最后一系列的措施看,工商界还是大有可为。政府大量收购商品,一些行业的工缴也提高了;不久以前,开了土产交流大会,市场开始活泼,银根也松动了;最近又要成立工商界的全国性组织,诚如慕韩兄说的一样:‘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现在只等大家积极地干了。”
信通银行因为工商界经营的积极性不高,营业上受了很大影响,特别是和信通往来最多的这些工商界巨头们,如果不积极干起来,那信通的营业绝对不会有起色的。他衷心希望他们干起来,今天参加宴会以前,特地去拜访了马慕韩,希望他出来给工商界的巨头们打打气。
潘信诚完全不同意马慕韩的看法,认为他少不更事,阅历不深,吃了政府的一点甜头,就得意起来,未免过于乐观了。但他并没有把心里的话透露出来。潘宏福站他后面,给马慕韩和金懋廉说得有些心痒痒的,马上说道:
“慕韩兄的看法倒新鲜……”
说到这里,他的咖啡色条子西装上衣的下摆给爸爸暗暗拉了一下,他就懂事地没有说下去。唐仲笙也不同意马慕韩的见解,他站起来接着潘宏福的话说:
“新鲜倒新鲜,就恐怕不派用场。”
马慕韩迅速地回敬唐仲笙一句:
“智多星的看法当然比我高明,我倒愿意听听你的高见。”
唐仲笙想了想,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地说:
“对经营我很有信心,办起事来我也有恒心,可是对前途呀,我很担心。我深深感到卷烟工业有生产过剩的趋势,私营工业怕难以维持。去年十月份销往本外埠最高量是六万九千箱,公私比例是百分之五十五对百分之四十五。今年四月私营厂销往本外埠共只九千多箱,可见公营销量比例大增,私营卖不动了。过去颐中烟草公司开工不足,现在颐中改为上海烟草公司,至少也要保本自给。私营厂总共只有一万二千工人,而颐中一家呢,就有七千五百个工人,中华厂有二千工厂。估计上海全部工人和机器每天工作十小时,每月以二十六天计算,就可以出十万多箱,生产量超过市场上销售量很多。卷烟业客观上存在过剩现象,一般同业都认为不是经营信心问题,而是客观事实问题。纵然工商界政治上有前途,拿我们卷烟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