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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事体呀?”
汤阿英指着她的嘴,摇摇手,她懂得是叫她不要啧声。她伸了一下红腻腻的舌,蹑着脚尖,轻轻走到汤阿英身边,附着汤阿英的耳朵说:
“徐义德搞的啥鬼把戏?”
“小声点点!”汤阿英把她拉到靠墙的写字台那边,轻轻地说,“墙里可能有物事……”
“有物事?”郭彩娣兀自吃了一惊,圆睁着两只眼睛,焦急地说,“我们冲进去,当面问他!”
“他不会讲的。”
“我们把墙挖开!”郭彩娣拉着汤阿英的手,想朝厂长办公室的门那边走去。
“你又性急了,忘记杨部长怎么对你说的吗?”
郭彩娣顿时想起临走时杨部长的吩咐,她稍为冷静了一些,慢慢说:
“好,我听你的。”
“现在别惊动他,”汤阿英沉着地说,“我们马上回去,向杨部长报告,请杨部长决定,想好了再动手。”
“对!”
郭彩娣慌慌张张退回来,和汤阿英一同悄悄下了楼,一出了总办公室的大门,她们两个飞也似的跑到杨健的办公室去了。
杨健和余静正在听严志发的汇报,郭彩娣抢先一头闯进去,见了杨健劈口就说:
“杨部长,告诉你一件怪事……”
杨健看见汤阿英也走了进来,他不慌不忙,让郭彩娣她们坐下,对她们说:
“老严快谈完了,等他谈完了,就听你们的,好啵?”
“好的。”汤阿英坐了下去。
“老严,你快说。”郭彩娣站着等,有点不耐烦。
严志发汇报完了和梅佐贤、勇复基谈话的情况,最后说道:
“梅佐贤在我面前表示:他一定想办法维持生产,继续开伙,看上去,问题快解决了。”
“不,现在还不能乐观。梅佐贤这种人,是西瓜装在油篓里——又圆又滑!”
“他说话不算数吗?”严志发感到有点奇怪。
“对这些人的话要仔细听。他不是说一定想办法吗?他可以想出办法来,也可以说想是想了,还是没办法。”
“那我马上去找他,把话说死,叫他一定要想出办法来。
否则,不答应。”严志发心里很气愤。
“用不着了,看他明天哪能办,再说。”杨健转过脸来,对汤阿英和郭彩娣说,“现在该听你们的了,什么怪事?是人咬了狗吗?”
杨健最后一句话引得大家都笑了。郭彩娣站在杨健旁边,笑弯了腰。她两只手按着腹部,说:
“杨部长,你真会开玩笑,把我肚子都笑痛了。我只听说狗咬人,没听说过人咬狗。”
“狗咬人就不是怪事了。”杨健微微笑了笑,说,“那么,你的怪事是啥?”
郭彩娣把她刚才在钥匙孔里看到的一切详详细细叙述了一番,然后反问道:
“杨部长,你说怪不怪?”
“你有啥补充?”杨健望着汤阿英。
“情况就是这样,没啥补充的。”
杨健深深陷入沉思里去了。从郭彩娣刚才的叙述里,他想起在山东参加土改时候地主的一些情形,同时,他又想起最近别的厂里资本家的一些活动。他感到“五反”检查队在沪江纱厂任务的沉重,如果不提高警惕,说不定要出大乱子。敲墙壁一定有蹊跷,里面不是藏了武器,一定藏了金银财宝,也许是个假墙,里面有个另外的世界?窝藏了啥?他越想,越发觉得这个墙壁很危险,必须立刻打破这个谜。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大家,说: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征候。墙壁里肯定藏了东西,也许是武器,也许是金银财宝,也可能还有其他东西。徐义德这个人不简单。我们应该做最坏的打算,不能麻痹大意。”
“我也猜想墙里一定有物事,可是没有杨部长想的这么仔细。”汤阿英说。
余静和严志发都同意杨健和汤阿英的看法。郭彩娣起初没有想到这么严重,给杨健一说,脸上气得铁青,破口骂道:
“徐义德这人狼心狗肺,干脆把他抓起来,省得让他搞鬼!”
“没有证据,怎么好随便抓人?”汤阿英反问郭彩娣。“他违反军管会法令,三停有了两停,为啥不能抓他?”严志发赞成郭彩娣的意见。
余静觉得情况越来越严重,她也认为应该先下手:
“迟了怕误事。杨部长,你看要不要马上报告区委,还是抓起来好,别出乱子。”
“现在要抓,当然也可以。让徐义德这个狡猾的狐狸再表演一下他的丑态,证据更多,那时抓他也不迟。刚才我谈的只是几种可能,究竟哪一种可能性大,目前还很难说。现在报告区委要抓人,区委要是问这方面的证据呢?我们哪能回答?抓人是大事,不能鲁莽。”
“万一出了乱子,哪能办法?”余静有点担心了。
“是呀,杨部长。不抓他,传询一下该可以吧?”严志发不放弃他的意见。
“对,传询一下,我去把他叫来!”
郭彩娣越想刚才徐义德的一举一动越觉得可怕,仿佛那个办公室随时可以爆炸似的。她赞成传询,便想去叫徐义德,见杨健没有吭气,便站在那里木愣愣的盯着杨健。杨健听余静和严志发议论,他没吭声,心里在打主意。他想了又想,说:
“我们现在到徐义德那里去!……”
“对,现在就去!”郭彩娣感到有点突然。
“你别急,杨部长的话还没有讲完哩。”汤阿英拉住郭彩娣,凝神听杨健说。
“现在就要去。”杨健对大家说,“过了今天晚上,可能发生变化。”
“变化?”郭彩娣惊诧地问。
“今天夜里他可能把墙里的东西挖走。”
“那我们走吧。”余静站了起来。
“不忙,等一会。”杨健也站了起来,但是没走。他把汤阿英拉到面前,附着她的耳朵低声说了一阵,生怕给门外啥人听见似的。汤阿英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杨健和余静她们走进厂长办公室,徐义德暗暗吃了一惊,以为梅佐贤出了事,可是自己分明看见梅佐贤顺利走出了厂,该不会出岔子。那么,要逼他保证明天继续开伙维持生产吗?不然,为啥这么晚了,杨部长亲自出马呢?在梅佐贤和勇复基那里没有突破,休想在徐义德这里找到一丝进攻的空隙。他显得十分镇定,把杨健他们迎进了屋,一边让坐,一边不胜钦佩地说道:
“杨部长真了不起,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实在太辛苦了。”
杨健坐在沙发上,直摇头:
“不。做这点工作,算不了啥,我们的工作也没有做好……”
“杨部长,你做的工作很好,自从你到了我们厂里,厂里都有了新气象,个个生气勃勃,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可是明天饭厅开不了伙,车间里要关车,……”
徐义德料到杨健要谈到这个问题,马上皱起眉头,深思地说:
“我正在愁这桩事体哩,无论如何不能停伙停工。今天白天,我和余静同志谈过。我这爿厂能办到今天,全靠党和工会的领导。现在厂有困难,正好杨部长也在厂里,只要党和工会肯想办法,一定可以度过难关的。”
“那么,你准备袖手旁观吗?”
杨健简单一句话把徐义德问的一时答不上话来。他愣了一下,立刻顺口答道:
“我当然也要想办法。”
“你想啥办法?”郭彩娣忍不住劈口问道。
“我要梅厂长和私营行庄商量商量,能不能把我这爿厂押点款……”
“你是不是还打算把厂卖掉?”
“这,这,”徐义德感到杨健这句话的分量很重,连他心里想的事杨健也了解,对杨健这样的人讲话不能马马虎虎。他否认道:“绝没有这个事,绝没有这个事。”
“除了押款没有别的办法吗?”
“我挖空心思,实在想不出啥办法来。”
“银行里一点存款没有吗?”
“真的没有。”
“手里一点现钱也没有吗?”
“实在没有。”
“人家欠沪江的款子收不回来吗?”
“要能收回来,早就想办法了。”
“黄金,外钞有没有呢?”
“这,”徐义德心头一愣,但马上沉着地接着说,“早就没有了,过去,倒是有一些。”
“你自己一点现款也没有吗?”
“唉,每家有本难念的经。”徐义德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叹息地说,“别人总以为我们徐家是殷实富户,实在是天晓得。一个钱逼死英雄汉。说没钱,可真是一个钱也没有。”
“像你这样的总经理,厂里连买菜的钱也没有?”
“可不是,说出去,谁也不相信。最近银根紧,月底轧了一些头寸付到期的支票。要是在平时,也不至于把我逼成这副狼狈相。老实说,这事传出去,我徐义德脸上也不光彩。”
杨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没有说下去,注视着徐义德。徐义德刚才应付杨健,没有注意汤阿英她们。现在杨健没有说话,他发觉汤阿英靠着右边的墙站着,两只手反剪着。他心头有点纳闷,她为啥站在那边?他不动声色地说:
“尽顾谈话了,也没招呼你们。来,大家坐下,喝点茶……”
他指着沙发前面的长方矮几上的茶望着汤阿英。汤阿英站在那里,在背后用右手食指轻轻敲了敲墙,没有发现啥,但又舍不得离开。她移动了一步,又敲了敲墙,也没有发现啥。她心里有点奇怪了:徐义德为啥敲了墙那么得意呢?难道自己眼花,看错了吗?不,她和郭彩娣亲眼看见,一点也没有错。她站在那里,脊背靠着墙,稳稳不动,摇摇头,对徐义德说:
“我不渴。”
“那么,请坐下。”徐义德指着一张空着的皮沙发说。
“我们不坐。”郭彩娣代汤阿英回答。她站在汤阿英的左前方,有意挡着徐义德的视线。
“站着,怪累的。”徐义德看汤阿英又机警地靠墙移动了一下,他心里有点发慌,但表面上一点痕迹也没有露出来,说,“坐下来,歇一歇。”
“我们在车间里站惯了,”汤阿英仍然靠墙站着,说,“不用歇。”
“你……”
徐义德还想说下去,杨健插上来说:
“主随客便,汤阿英喜欢站着,就随她去吧。”
徐义德哈哈大笑一声,那笑声仿佛震动了整个屋子。笑声消逝了,他说:
“杨部长说得好,主随客便,那么,你就站着吧。”
汤阿英的右手的食指在背后又敲了两下,这次让徐义德发觉了。他的脸色有点红里发白,但装着若无其事的神情,质问她:
“你为啥敲墙?”
“为啥不能敲?”
“好好的墙,敲坏了,算谁的?”
“墙还会敲坏吗?”汤阿英继续在敲。
“心里没鬼,就不怕人敲墙!”郭彩娣瞪了徐义德一眼。
徐义德没法阻止她,又怕露出内心的恐慌,便镇静地说:“那你就尽量的敲吧。”他转过脸来,向杨健进攻,“现在厂里的事全靠党和工会的领导了。杨部长,你是不是可以给我想点办法?”
杨健心里想:徐义德简直在和他开玩笑。鼎鼎大名的徐义德,上海有名的铁算盘,办厂的老手,忽然发不出菜金,进不了花衣,谁能相信?他自己有办法不想,反而推在党和工会的头上,这不是欺人太甚?杨健本想当面戳穿,可是察觉他对汤阿英敲墙眼色有点慌张,肯定墙里有问题,权且顺着他扯一下,好让汤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