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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第2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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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忙恭敬地答道:“晋王说得有些玄虚,奴婢没听太明白,大抵是说人孤单的缘由。”

高氏那画得很浓的眉毛轻轻一挑,不动声色道:“晋王府不缺娇妻美妾,又是什么缘由?”

鱼立本道:“晋王没说自个,是说大伙儿所有人的孤单,是因无人明白心中的忧患……又说娘娘忧惧之事,他也同样忧惧。”

高氏忽然想起前日在太腋池东岸看见有前朝失势的嫔妃,皮枯肉黄衣着邋遢,在太阳坐着无趣得数着自己的手指,这是她害怕的事;又想到薛崇训害怕的事,他恐怕是担心失权被清算罢?

她沉吟片刻便道:“他担心怎么死,我担心怎么活。”

第五十七章 白马

长安城东北角的入苑坊引城外的河水组成水系,修建了无数的水榭楼台,种植奇花异草。小桥流水、富贵院落比比皆是,如今这个地方,比当初兴庆坊的五王子府修得还要漂亮。此时春风来袭,万红含苞待放,在带着温暖气息的春风中羞涩欲放,真真犹如天上人间一般。日夜笙歌,丝竹管弦之声无一刻停息,随处都能看见娇美的小娘。

太子李承宏就住在这里,他看到这样秀丽的风光每每会叹一句:真是个消磨志气的地方。

现在他正在和太子府的官员下棋。权贵阶层的生活很优渥闲适,大伙喜欢的事,无非就是马球、宴会、歌舞、诗赋等等,还有就是围棋,围棋在此时是很受人们欢迎的,规则与后世的规则大同小异,不过现在是白子先行。

窗外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但若有若无的声音很小,太子府还是比较安静的,多数时候对弈的两个人都沉默着思考棋局,偶尔闲聊几句,然后就是“啪啪”的落子之声。

古色古香的屋子,土夯板筑的墙壁上裱着淡雅花纹的墙纸,木雕窗户华丽优美,地板上一尘不染,就算直接坐在地上也不会觉得脏。不过他们是坐在床边的一张矮几旁的蒲团上的,李承宏跪坐着,对面那夫子却是盘着腿很放松地坐着。

太子下了一步,然后等待的时候便不动声色地说道:“李先生觉着晋王有了大笔进账,会用来做什么事?”

老夫子叫李闻达,和唐宗室一个姓,不过天下姓李的人本就多,总是遇到国姓之人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李闻达随手放了一颗旗子,说道:“太平公主怎么做,他也会那样,说不定还会做得更好……‘钱法’比‘斜封官’的法子高明罢?”

太子皱眉道:“李先生所言极是,届时他收买一大批人才,势力更甚!又与宫中高皇后内外勾结,咱们李唐江山尽落他人之手!”

“殿下先沉住气,这事儿没法子了,晋王一定会通过皇后促成钱法,朝中相公们都受过太平公主的好处,谁愿意站出来反对?事已至此,再纠缠已是无益……殿下,这盘棋您输了。”李闻达指着棋盘从容笑道,“承让承认。”

太子低头一看,神情有些难看。

“方才殿下分心,所以败得很快,唉,本想让一手的。我那匹马值不得多少钱,输给殿下换一件宝物可是赚了呢。”

太子道:“骏马不在价值,在于个人喜好。我喜欢白马,李先生那匹白马长得高确是难得。”

李闻达道:“看是好看,不太中用。要速度没速度,要耐力没耐力。殿下喜欢,牵去便是。”

“不行,说好了赢棋才赢马。”太子皱眉道,“还没下完,我不觉得输了。”

李闻达愕然看着棋盘:“虽然还有空地,按规矩不算下完。可大势已定,明摆着的事儿,何必再下满了才数?”

太子道:“照您这么说,当初韦后安乐公主将朝政尽握于手,内外地方都快布满了,大势已定,何以还会让别人有翻盘之机?”

“老朽说的是棋,围棋虽精深,但规矩是死的,怎么能和庙堂之变幻相提并论?”

“棋也是一样,李先生就陪我多下一会,拭目以待。”太子执着地说。

李闻达叹了一口气,有些无趣地摇摇头,只得继续奉陪。两人重新沉默下来,周围只剩下“噼啪”落子的声音。

过了许久,李闻达“咦”了一声,恍然道:“前两步大意走错了。”

“不准悔棋。”太子笑道。

“不过是大意了,算什么事儿。”李闻达也笑着争执道。

“那好,准你悔两步,不然白马给我了你也不服。”

于是李闻达拾起两颗白子,太子也拾起两颗,重新来过。不料刚下没几步,李闻达又纳闷了:“怎么还是这样?”

太子哈哈笑道:“要悔棋至少是十二手之前,那时候李先生就开始失误了。”

李闻达把手里的旗子丢回瓷罐:“老朽认输。”

太子得意地抱拳道:“承认承认。李先生那匹马……不过你一会可以去马厩任意选一匹。另外我这屋里的金银器物古玩字画,随意挑一样罢。”

“老朽怎地好意思。”李闻达道。

太子正色道:“你真得挑一样,不然我反倒觉得自己小家子气。”

“那老朽便恭敬不如从命。”李闻达站了起来去看墙上的字画,不动声色道,“虽然殿下出奇制胜令老朽心服,可是为人做事要是太计较输赢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多谢李先生之言。”太子沉吟了片刻又道,“钱法此事,我试着赢一手,不料很快发现机会不大,现在想来,罢了只能如此。方才李先生不是说过么,下棋是下棋做事是做事,不能混为一谈……既然他优势在此,我又何必与他正面相争?另辟蹊径方是赢棋之道。”

……

太子李承宏的一手牌确实是烂得没办法,比当初李隆基手里的东西差得十万八千里。薛崇训并不把他当作劲敌,一颗绊脚的石头而已。

李隆基当时是太子监国,虽然势力比太平差,但手里是有人可用的,最初朝里也有宰相支持。而且推翻韦后的唐隆政变是匡扶李唐大权的义举,他在禁军和士族心中都捞足了名声威望。

反观李承宏有什么?除了太子身份几乎一无所有。他的父皇还是太平公主扶上位的,比中宗、睿宗还没有建树;又看庙堂之上,各个派系的宰相大臣没有一个愿意站他那边。禁军里的武将同样是太平党旧臣……

现在太平公主虽然不能管事了,但朝里的格局和当初韦后当政时几乎一样,从军队到朝臣,全是别人的人马。当初有李旦、太平公主一脉比较厉害的人还在;如今还有谁?

李家血脉里接近权力中枢的人,无非就是高宗和武则天的几个儿子那几脉,其他宗室的血亲都隔得远了,到现在几乎不再有任何根基。武则天三个儿子,章怀太子李贤、唐中宗李显、现在的太上皇李旦(庙号睿宗的人)。

章怀太子有几个儿子,大部分在武则天朝死掉,只有当今皇帝李守礼一个幸存,然后李守礼开枝散叶,有几十个子女。

中宗李显四子到如今已全部凋零。长子死于武朝;次子李重福在中宗时争夺太子位失败,被贬外放刺史,睿宗登基时,他在均州称帝中元、年号克复,并自均州乘驿到东都洛阳,以期西进潼关入长安,争夺皇位,被屯营兵追得逃到山中,跳水自尽;三字李重俊以太子身份发动政变失败被杀;四子李重茂十六岁即位登基,不料即位后不足一个月,临淄王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联手发动政变,他就被从皇位上弄下来了,在昌元二年“病逝”房州。

李旦一脉,景云政变时,几个儿子全被太平公主党羽杀掉。三子李隆基逃跑,于去年在洛阳发动政变,集结军队西进潼关,被晋王薛崇训率官健军诛杀。李旦现在已是孤家寡人,在三清殿修仙。

就只剩章怀太子之子李守礼,被稀里糊涂地弄伤皇位之后,太平公主却一病不起,留下一个烂摊子,他是无能为力,每日便在太腋池之畔寻欢作乐消磨时间。他一向都是这样浑浑噩噩,所以在章怀太子的几个儿子都被武则天弄死了,他活得好好的,应该有他个人的原因。李守礼在幽州做刺史时,除了玩女人就是打猎游玩,公事家事一概不管,所以他的子女虽多成器的没几个。儿子多数不务正业,女儿放荡不贞。

武则天死后到今二十余年,唐朝廷内外政变多达数十次,极大地削弱了李唐气数。本来天下人期望李隆基重试残局,一振乾坤,不料功败垂成现在依然是过去的一副样子。

唐朝政局一直未能长久稳定,但社会是在不断发展进步的,生产物品日益丰富。上层的动荡在国力强盛的条件下消化,没能造成天下大乱。期间外寇欲趁机入侵,草莽欲趁机起事,都被强大的唐军正规部队打得满地找牙,吐蕃就在前年大败,丢失东线大部战略要地。这是个奇妙的时代,上层格局的不稳定与社会的开放发展并存于世。

形成如今这现状,李家气运微弱,无论谁想重拾残局只会越来越难,从中宗恢复李唐,到李隆基试图重振旗鼓,再到如今李承宏,一次比一次条件苛刻。李承宏面对的摊子更困难,几乎没有借力的地方……

薛崇训安静的时候也在思索这些大势玄虚,他并不认为李承宏能肩负起复兴李唐的大任。条件太差也就罢了,也看不到李承宏身上有什么逆天的本事。

在薛崇训眼里,李承宏的能耐差李三郎不只八条街。

既然是这么一个状况,薛崇训应该采取的姿态就理清了,既不是韬光养晦(养给谁看?),又不是轻举冒进……而是闷头发大财,经营布局自己的权力链条,培植压倒性的势力,是他自认最明智的干法。所谓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

第五十八章 干净

二月初,又是薛府中发钱的日子,每当这个时候气氛都是很好的,就如后世发工资的日子。孙氏刚刚从帐房回来,这种事原本是务虚她亲自办的,但是每次她都在场……好像在一旁坐镇能给想法相对简单的家丁们一种错觉:自己的利益掌握在她的手里。

实际上全部是薛崇训说了算的,基本的月钱早就定额规矩,十年如一日没涨过也没跌过,但另外还有一种称为“羡余”的钱,和奖金差不多,记一功升一级。谁有功谁有过还不是薛崇训说了算。

孙氏坐了大半天,从中午到旁晚一直坐在帐房里,此时感觉有些累了,正要回房休息时,听见隔壁书房里有说话的声音,她有些好奇便沿着屋檐走过去瞧瞧。因为书房里存放有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平日里除了定时打扫,很少有奴婢在那里来往,更别说在里面说话了。

走到书房门口,见门口站着一个丫鬟,孙氏便问:“谁在里面?”

丫鬟忙道:“是郎君,和小翠在说话呢。”小翠也是这边的一个奴婢,所以才有这么个名字。

孙氏更好奇了,一个亲王和一个丫鬟有什么好说的?她轻轻走进去,只见书房后面那道推拉式的格子门开着,薛崇训正席地坐在门口,好在地板是木头的打扫得也很干净。而那个丫鬟正垂手怯生生地站在一旁。

薛崇训说着什么,站立在旁边的丫鬟一脸茫然,使得他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孙氏不觉好笑:十余岁的小丫头,从小就被关在院子里生活,大字都不识一个,和她说有什么用……你要真找人说话,找我不说不成了?

孙氏搞不懂,薛崇训为什么在一个小丫头面前有话说,在自己面前反而没话说了。他通常正事说完就很沉默,和他说什么也只是用那低沉的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嗓音短短地说一句而已。

她站在门口刚想听,隐约听得薛崇训问了一个什么问题。那叫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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