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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暖暖的日头正照射着故乡田野上的女人们。母亲周冰儿站在一片稀稀
落落生长着春麦的田地里,积极地捕捉着那些飞来跳去的讨厌的蚱猛。生产队长
刘三泰披着一件破旧的棉大衣,神灵活现地走向了那些乡村女人。他的出现让那
些女人们立刻就停止了热烈的谈话开始埋头干活了。母亲周冰儿心神不安地偷瞧
了一眼刘三泰,在她的印象中,这个一向被人们称为凶神恶煞和喜好女色的男人
并不是十分地可怕。后来,刘三泰就像一场恶梦一样从那些女人们的面前飘走了。
于是女人们便又重新回到了某个话题的谈论之中。
母亲周冰儿为了不让别人讲她的闲话,她不但取消了一些正当的回娘家欢聚
的机会,而且还承揽了整个家庭的大部分家务。有时,在母亲周冰儿一个人躲在
厨房里生火做饭的时候,大伯母和二伯母却都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到邻居家串门
去了。她们放浪的笑声常常会爬过那道低矮的泥墙溜回自家的院子,使我的母亲
周冰儿感到十分地气愤。同时,母亲的长叹也跟随着一道袅袅的炊烟一起飘向了
蓝色的天空。
母亲就是这样提心吊胆地在刘氏家族里度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后来,有一
天,母亲周冰儿突然躺在木板床上对父亲刘小瓦说:“小瓦,我已经怀孕了!”
我的父亲刘小瓦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差一点将一只竹编的暖水瓶踢翻在地。
那几天,刘小瓦总是神经兮兮地又唱又跳,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我
也要做父亲了!”
刘小瓦忘乎所以的行为终于在一次玩笑中遭到了大嫂不怀好意的诅咒。大嫂
说:“刘小瓦,你在这时候让你媳妇怀孕,怕是生下来也要饿死的!”刘小瓦气
急败坏地白了大嫂一眼,他无心恋战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刘小瓦抱着周冰儿心
疼地说:“冰儿,你千万要给我生下来,我们不能没有孩子,我就是讨饭也要养
活他的!”
那时,父亲刘小瓦断然想不到二十几年以后,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现在却正
在伏案疾书,写着一篇有关这一幕场景的小说。事实上,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
我的出生也越来越显得紧迫和不容忽视了。母亲周冰儿一有空就是躲在自家的屋
子里缝制着一些小孩的衣服。外祖母那时也加入了她的行列,在另一个村子里同
样日夜赶制着一些旗帜一般的尿布。父亲刘小瓦开始偷偷地积攒一些小米和白面
准备给妻子周冰儿坐月子时吃。同时,他也有意识地帮着周冰儿干一些家务活,
以免累坏了她的身子。但是祖父刘守田对于儿媳周冰儿的怀孕却显得不冷不热,
他以往的那种对于子孙满堂的渴望和向往也已渐渐变得淡薄了。由于饥饿的到处
蔓延,祖父刘守田早已无心实现这一愿望了。他甚至因为家里的生活难以为继,
不得不在某一个夜晚,把大伯二伯我的父亲还有年仅十一岁的小叔一起叫到了他
的面前。祖父刘守田怂恿他们说:“儿啊,这个家,爹已无力支撑了,为了能让
咱们家每一个人都能稍稍填饱肚子活下来,你们去偷去抢爹也丝毫不怪你们,当
然最好的出路就是出去讨饭,从明天起,我就要带着老四到苏南讨饭去了,我不
在家,你们一定要听你们母亲的话……”祖父刘守田一边说,一边就流了泪。大
伯二伯我父亲还有小叔也都相抱而哭。那时,整个刘家大院就像是出了什么事,
一会儿就吸引来了很多的邻居。
第二天,祖父刘守田果然带着小叔往苏南去了。那时,村子里刚好又有两位
刚刚迈过六十岁门坎的老人在饥饿中死去。刘氏家族的所有成员都站在太阳堤顶
上,目送着祖父和小叔远去的背影。后来,刘氏家族的成员们便看见一只意外飞
来的灰鸟追着刘守田和小叔消失的方向而去了。
祖父走后,这个家庭的重担便责无旁贷地落在了祖母的身上。但是祖母这个
一向怯懦和逆来顺受的乡村女人却无法操纵这个家。终于有一天,大伯母和二伯
母为了争夺一碗稀粥而不幸恶语相向和大打出手,那天的起因说到底只不过是由
一小碗稀粥引起的。开始时,大伯母的儿子刘卡卡正在摆弄着一辆风车,当他听
见二伯母的女儿刘菜菜嚷着再喝一碗稀粥时,他也跟了一句:“菜菜喝,我也要
喝的!”于是,一场争斗就从那时开始了。祖母看见老大家和老二家同时走进了
厨房,接着,里面就传出了一阵争吵和铁器撞击的声音。之后,声音突然混乱起
来,等到祖母跑进厨房的时候,她就看见那两个同样凶悍的女人正紧紧地抱成一
团在地上打滚呢。祖母无法平息这场女人之间的战争,她的劝阻一点也起不到作
用。祖母只能一边慌乱地捡拾着地上散落的各种炊具,一边大声喊叫着老大和老
二的名字。大伯和二伯听到祖母的呼喊,一起奔向了厨房。可是当他俩站在厨房
门口看到里面的一切时,却又突然瞪视着对方,不由分说地扭打在了一起。直到
我的父亲刘小瓦叫来了六七个男人以后,才把大伯二伯、大伯母和二伯拉开了。
人们看见我的大伯母和二伯母都蓬散着头发站在院子里互相对骂着,她们都把过
去那些用来诅咒我母亲周冰儿的污言秽语泼向了对方。那天,阳光格外的温暖和
灿烂,母亲周冰儿隔着窗户看见两位嫂嫂的身上都沾满了肮脏的稀粥。她们在院
子里指手划脚地又对骂了好一会,才疲惫地回到了各自的屋里。那时,母亲周冰
儿还以为她的两位嫂嫂从此将不再往来了,她的日子也会渐渐地好过起来了。但
谁知七天以后,大伯母和二伯母却又和好如初,一人端着一盆自己家人的衣服到
清水河边去洗了。她们说说笑笑俨然一对亲姐妹似的,谁也不会相信几天以前她
们还在为了一碗稀粥而互相撕打呢。于是,在她们喜笑颜开地朝着清水河边走去
的时候,我的母亲周冰儿却又一次跌进了痛苦的深渊。母亲周冰儿在无数个夜晚,
每当想起大嫂和二嫂凶狠的目光时,就不免会对那天的“稀粥事件”充满了一种
怀念之情。
(下)
但是从那以后,我的祖母却变得更加地少言寡语了。祖母常常一个人在门槛
上呆坐上一个下午都不说一句话儿。只是天一黑,祖母却又像是一下子来了精神,
她会突然对家人说:“你们都先歇着吧,我去串串门!”但据我的母亲后来回忆
说,那段日子,我的祖母和我的大伯二伯都常常不在家的。他们一到了晚上就像
是幽灵一样从刘家大院消失了。直到半个月以后,祖母偷集体的东西被刘三泰抓
住。母亲周冰儿才恍然大悟了。她知道婆婆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这个家庭,当然,
母亲周冰儿也不想看到自己年过半百的婆婆被人扭到大街上批斗时的场景。她只
是听人说,那天,我的祖母被刘三泰拖着在街上游斗了整整一天,直到我的祖母
晕倒在地时,刘三泰才把她给放了。当我的父亲刘小瓦将祖母背回家里的时候,
祖母只是长叹了一声,便哇地一下吐出了一口鲜血。祖母呜呜地哭着,像是一个
遭到了毒打的孩子一样一哭就没个休止。祖母压抑的哭声让母亲周冰儿听着心里
十分地难受,她预感到刘家大院可能要出什么事情了。
果然在第四天的早上,我的祖母便在太阳堤顶上自缢身亡了。当时,天刚蒙
蒙亮,故乡的亲人们都似乎被一阵巨大的鸟的叫声从睡梦中惊醒了。之后,他们
便都心跳加快,心神不安,像是整个世界都出了毛病。父亲刘小瓦第一个窜到了
院子里。刘小瓦正要扯开喉咙叫他的两位哥哥,突然,几扇房门同时打开,有六
七个黑影一下子就都跳到了院子里,吓了刘小瓦一跳。刘小瓦仔细瞧了瞧,才看
清是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一些人。后来,父亲他们就追着那只鸟的叫声朝太阳堤顶
上跑去了。他们共同爬上了大堤,寻找了好一会,才看见一棵并不太高大的刺槐
树上吊着一件灰白的东西,像是一只遗漏在秋天田野上风干了的丝瓜。那时,鸟
的叫声突然消失,连它的影子也找寻不见了。
我的父亲刘小瓦首先发现了我祖母的尸体,他的悲绝而又突然的嚎叫使故乡
的亲人们同时涌向了那棵刺槐树。他们把祖母早已冰凉了的尸身卸下来,平放在
一片被露水打湿的草地上,开始抚尸大哭。不一会,堤顶下面就奔涌来了许多人,
他们显然是被堤顶上那过于庞大的哭声所惊动。1958年的初夏,故乡的人们终于
在一片哭声中迎来了那个灰色早晨太阳的升起。他们的泪眼在过于耀眼的阳光里,
像是我小时候吹的水泡一样闪闪发亮。父亲刘小瓦后来回忆说,那天,他们一直
哭到了日头悬在了头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将祖母的尸体移到了刘家大院一张灰
旧的草席上。当天黄昏,故乡的亲人们就寻找到了一位手艺早已荒疏了的木匠,
让他替祖母赶制了一副水柳杨的薄板棺材将祖母安葬了。据说,那位木匠在赶制
祖母的棺材时,湿湿的木板无休无止地滴落着丰沛的汁液,像是那个年代随处可
见的眼泪。
祖母死的时候,我的祖父刘守田正带着我的小叔远在千里之外流浪呢。祖父
刘守田走在苏南的某一片土地上,他的风尘仆仆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和哀伤。他在
那个初夏的开端,常常会被江南那连绵不断的梅雨弄得神志恍惚。祖父和小叔为
了能够活下来,不得不在一个个雨天里外出。他们没有任何可以遮挡雨水的东西。
他们鱼似的穿行在水乡平坦的阡陌之中,然后就走向了一座座江南小镇。他们无
心留恋和观赏异乡的风景,而是机械地拖着一具饥饿的身子不停地奔走着。就是
这时候,我的祖母却在故乡的天空下消失了。祖母被她的子孙们葬在了一片没有
野花和青草的荒地里,她对祖父刘守田的思念也只能到另一个世界里去编织了。
那时,刘氏家族的所有成员都把祖母的死归咎于生产队长刘三泰。他们在一天深
夜里,曾经发誓说一定要报复这个万恶的男人。但是1958年的初夏,刘三泰还是
一位有权有势的人物。他那时经常会一个人翻过高高的太阳堤顶,去乡里或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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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祖母的土坟旁边,一直默默地站到了黄昏。直到他回过头来准备返回村
里时,这才猛然发现生产队长刘三泰正双膝跪在他的后面呢。刘三泰伏在地上声
泪俱下地说:“我是个畜生,我是个畜生啊!守田哥,我哪会想到会逼死了嫂子
啊……”
祖父刘守田跌跌撞撞地走到刘三泰的面前,把他扶起来,同他一起走回了村
子。那时,暮色也追着他们的身影开始布满整个的村庄了。
1958年的秋天,故乡田野里的庄稼开始成熟了。但是收割的声音却明显显得
稀少和断断续续。人们再也听不到以往那种丰收的小调了。人们甚至还没有等到
庄稼完全成熟起来,就纷纷奔向田野开始了收割。据说只用了二、三天的时间,
故乡的田野里就一片坦荡,再也找不到一株庄稼了。但是那时却有许多的人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