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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哥,难道你还做不了你女儿的主?”
周昌义摆了摆手,样子极像是在驱赶一只突然飞来的苍蝇,他说:“老弟,
你知道我也有几个儿子,我想,万一儿子娶不上媳妇,就让冰儿给他们换一个,
好歹也别让我断了香火!”
刘守田说:“那你再考虑考虑吧!”刘守田无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由于饥饿
的原故,他常常会感到腰部有些酸疼。刘守田扶着一棵树一个劲地喘气,他说:
“日他娘,要真再这样过下去,咱们这儿的人不死光才怪呢,不怕你笑话,我真
想出去讨饭了!”
“我也这么想过,老弟。”周昌义深陷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刘守田,诵让自己
的正常发育受到任何的阻挠和歇止。有时,母亲甚至用咀嚼青草来抵制饥饿。母
亲的脸色常常会因了苍白而显出一种病态的美丽,这种病态的美丽一直持续到母
亲走进了刘家大院,才渐渐因为过多地生育儿女和家务的繁琐、枯燥而消逝殆尽
了。
母亲周冰儿是在那个几乎不再生长庄稼的春天里走进刘家大院的。前几天,
刘守田刚刚差人将一百斤地瓜干用一辆木轮车送往了范村。当时,周昌义正在西
面的一间小屋里劝说着哭哭啼啼的女儿。周冰儿的哭声就像是一片盛开着的凄美
的花朵弥漫在那个没有鲜花的春季,显得悲苦无比。周家大院里所有榆树的外皮
都被周昌义的家人扒下来煮吃了,剩下来的光溜溜的树干戳在院子里,就像是一
些虚设的场景,无法唤起人们对它们辉煌过去的回忆。周冰儿拖泥带水的哭声是
在那天黄昏时戛然而止的。当时,夕阳正在缓慢地滑下一户人家的房脊,引出一
片暮色。周昌义低着头从女儿周冰儿的房间里钻出来的时候,周冰儿正在小心翼
翼地吃着母亲送来的一只菜团子。周冰儿吃得迟迟疑疑和索然无味,她的悄然流
下的泪水在周冰儿不经意的咀嚼中,也一同流进了她的肚里(周冰儿的牙齿常常
会被那只黑色的菜团子粘住,她当着母亲的面不好意思用手去摆弄那些被粘住的
牙齿)。她的母亲,那个衰老得像一堆干柴似的老太婆也正在一处暗影里默默的
拭泪。周昌义站在外面,看着一阵风把一束稻草刮到了村外的野地里。那时,刚
好有一只瘦削的野狗正站在暮色里悲哀地泣哭。后来,它就发现了那束在风中飘
舞着的稻草,野狗很快就向它发起了进攻。周昌义看见那只野狗就像是在捕捉一
只奔跑着的野兔一样纵身跃向了空中,并用利爪抓住了那束惊慌失措的稻草。稻
草和野狗几乎同时扑倒在地,好久都没有动静。这一幕情景在后来的回忆中,常
常会让周昌义深感到往事的不堪回首。他无法抹去往昔岁月中那个可怕的黄昏,
他的脑子里也常常会出现一束稻草被一只野狗追逐时的场景,那幅强烈的画面就
像是血液一样终日缠绕着外祖父周昌义,周昌义以致忘记了那个傍晚,女儿周冰
儿告别少女时代的甜蜜哭声。
后来,一辆被刘守田寻找了多日的驴车,终于出现在了一条灰黄的乡村大道
上。刘守田的小儿子刘小瓦赶着毛驴车,脸上洋溢着一团喜气。刘小瓦穿着一身
学生蓝的制服,显得干净、利落而又十分地朴素。刘小瓦在将鞭子甩响在空旷的
田野上空时,周冰儿的家里依旧是一片多余而又无聊的忙碌。简单和寒伧的陪嫁
让周冰儿的哭声更加地显得有些夸大其辞。一些被邀来送行的姑娘正在周家的院
子里喜鹊似的蹦跳着,仿佛结婚的是她们而不是女伴周冰儿。她们在周冰儿那儿
早已涂脂抹粉,尽量使自己菜色的脸上增加一些桃花般的红润。
沉闷而又单调的鞭炮声断断续续地在村外的大道上炸响,象征着1958年的春
天依旧会有人走进爱情和婚姻之中。尽管这时的爱情和婚姻大多都因为贫穷的原
故而显得苍白和苦涩,但是在故乡的天空下,依然会行走着一些迎亲的队伍。一
些虚幻的喜庆乐章从乡村的四周漫延过来,激励和牵引着那些迎亲的人。而我的
父亲刘小瓦就是在那样的岁月里,在一支由几名衣着单薄的乡村少女组成的迎亲
队伍前面,赶着一辆借来的驴车,走在一个没有阳光的日子里。那天,灰蒙蒙的
天空中意外地出现了一只飞鸟,据说这就是前几天,刘守田和周昌义站在大堤上
共同看到的那只。
当刘小瓦率领的那支迎亲的队伍走进范村时,周冰儿早已停止了哭声,正静
静地坐在板床上等着刘小瓦的到来呢。直到一阵鞭炮的炸响持续不断地在范村的
上空弥漫时,周冰儿这才将头微微地探出了窗外。她看见一片混乱的人群正在朝
院门口聚集,不一会,她就瞥见了那位赶着毛驴车的小伙子。那时,刘小瓦正在
傻里傻气地冲着人群讪笑呢。他的一只苍白的手也正在不停地抚摸着那只毛驴的
脊背,周冰儿知道这位叫刘小瓦的年轻人就是自己以后的丈夫。但在此之前,她
对他的印象和名字却一无所知,周冰儿一想到以后将终日跟这位男人厮守在一起,
她的心里就会立刻涌起一种茫然的感觉。
后来,刘小瓦就被周昌义迎进了另一个房间,他们在里面叙谈了将近有一顿
饭的时间,刘小瓦才从那间屋子里出来了。刘小瓦在一片孩子的叫声中走进了周
冰儿的房间。周冰儿的母亲,那个干瘪得像一枚核桃似的老太太正红肿着一双泪
眼,看着刘小瓦将她的女儿周冰儿扶上了驴背。刘小瓦急不可耐地暗暗捏了周冰
儿一把,周冰儿立刻就尖叫了起来。周冰儿在被那只毛驴驮到门口,眼看就要进
入一条官道的时候,她就突然回过头来望了周家大院一眼,同时,她也说了一句
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和颇为费解的话。她说:“爹,你不该为了一百斤地瓜干
就把女儿给卖了,再说几天后,你就会把那些地瓜干吃完的,而你的女儿却永远
是人家的人了!”当时,周昌义看着泪眼迷蒙的女儿渐渐地消失在了一条曲折的
乡村土路上,他就突然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像是一个受尽了无限委屈的孩子。
后来,那支迎亲的队伍就翻过那道高高的堤梁,沿着清水河边的一条羊肠小
道,走进了刘守田焦急的等待之中。刘守田率领着他的全部家人及一些至亲早就
站在村口,等着刘小瓦的驴车了。刘守田为了把这次婚礼搞得隆重和热闹一些,
他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全都投进了儿子的婚事之中。刘守田尽量想让婚礼增加
一些喜庆的气氛,他几乎邀请了附近村庄里所有德高望重的老人。但是几天以后,
刘守田却由于过度的紧张和疲劳使他一下子病倒了。那天,当刘小瓦将周冰儿抱
下驴背朝洞房里走去时,他们立刻就受到了一批弱不禁风的乡村少年的阻止。只
是那些乡村少年在涌向他们的时候,显得磕磕绊绊,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母亲
周冰儿深陷于那些乡村少年的包围之中,她觉得那些乡村少年由于极端的营养不
良就像是一片舞动着的纸人儿似的。周冰儿看见他们几乎都穿了一身打了补丁的
土布衣服在刘小瓦和她的婚礼上,操练着一些形同虚设的古老的闹婚习俗。他们
苍白的面孔让周冰儿感到不寒而粟。周冰儿极想冲出这片白色奔向不远处的那个
大红喜字,但是由于这时刘小瓦的突然跌倒才使她打消了这一念头。直到人们手
忙脚乱地将刘小瓦抬进洞房等他苏醒以后,祖父刘守田才匆匆忙忙地赶过来,让
人给他煮了一碗稀粥。1958年的春天,当我的母亲周冰儿踏进刘家大院时,刘
氏家族的所有人员都在祖父刘守田威严的目光下迎接了我的母亲。但是人们对她
的到来却并未表现出足够的热情,至少他们脸上的笑容是勉强和不够诚挚的,尤
其是我的大伯母和二伯母更是心怀鬼胎地怒视着青春年少的周冰儿,心中充满了
无比的仇恨和敌视,因为母亲的到来意味着这个家庭里又多了一张嘴,这正如祖
母所说:“小三家的到来真不是时候!”
当晚,在刘小瓦与周冰儿共同坐在简陋的洞房里时,他们的窗外却正回荡着
嫂嫂们指桑骂槐的声音。在摇曳的红烛下面,周冰儿流着泪委屈地伏在刘小瓦的
肩头上对他说:“小瓦,那两个骚货骂街骂得也太不是时候了!我没想到第一天
踏进你们刘家的大门,就要无缘无故地被别人骂,看来嫁给你真是倒八辈子霉了!”
当时,刘小瓦听了周冰儿的一番话,肺都快气炸了。他披衣下床,夺门冲进了院
里。刘小瓦挥舞着一根木棍,疯狂地把他的两位嫂嫂追得屁滚尿流,鬼似的哭嚎
着钻进了祖母灰暗的土屋里。直到祖父阴沉着脸站在了刘小瓦的面前,刘小瓦这
才慌忙扔了木棍,逃回了自己的屋里。不一会,刘小瓦两位嫂嫂的叫骂就又追到
了他们的窗户底下,刘小瓦听见了大嫂声泪俱下的控诉,她说:“刘小瓦,你不
要刚刚娶了那个小骚货就马上忘了我,想当年,你不是也涎着脸追着要吃我的奶
吗,现在,你是个人物了,就不再把嫂嫂放在眼里了!”刘小瓦的二嫂也哭着说:
“刘小瓦,你凭良心说,从我嫁到你们刘家那天起,你的衣服、鞋子哪一样不是
我熬夜替你做的?现在倒好了,你有了老婆就敢对嫂嫂下毒手了,你这个没良心
的狗东西!”
刘小瓦痛心疾首地听着两位嫂嫂对他的辱骂和谴责。直到后来,祖父的咳嗽
声再次在院子里炸响时,两位伯母的叫骂才偃旗息鼓告一段落了。那天,母亲周
冰儿一直嘤嘤地哭到了天亮,她的两只美丽的大眼睛也哭得红肿了。而我的父亲
刘小瓦则度过了他新婚时的第一个不眠之夜。他对母亲不厌其烦的劝慰始终都没
有阻止母亲悲伤的泣哭。母亲说她的命真苦!
第二天一大早,我的母亲周冰儿就从父亲刘小瓦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独自去
河边挑水了。那时,村子里还回响着一片嘹亮的鸣啼声。母亲挑好水,又开始扫
起了院子。做为刚过门的新媳妇,母亲周冰儿自然很想在婆家留下一个良好的印
象。她想,一个良好的开端也许有助于自己以后的生活吧。后来,母亲周冰儿就
站在院子中间,仔细打量了一下她面前的刘家大院。母亲知道她的一生都将要在
这里度过了。只是母亲现在看到的刘家大院再也没有了昔日的辉煌。实际上,在
土改之前,我们的家族就在逐渐地走向了一种衰败。那时,曾祖父是一个大肆挥
霍、吃喝嫖赌的败家子,祖上百年遗留下来的大量的家产,几乎让他在几年之间
就弄得无影无踪了,再加上当时世事多变,家道败落,即使曾祖父有回天之力,
也难以重振旗鼓,再现往日的辉煌和阔绰了。总之,由于内外两方面的因素,那
种势不可挡的局面曾经让刘氏家族的所有成员都黯然神伤。我们基本上是在一夜
之间就丧失了百亩土地和一些建造优良的房子。我们被迫迁到了刘家大院内的一
处偏房里。那时,曾祖父和他的家人们这才重新审视着这位长相极其标致和心地
善良的乡村少妇,觉得她的两位兄嫂对她的伤害也许有些太过分了。
那时,暖暖的日头正照射着故乡田野上的女人们。母亲周冰儿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