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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一辑)-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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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用的剂量,用温开水化开后,慌乱地灌进了凌重已经开始发出干皮的嘴唇。做完
这一切,骆红将她的长发罩住凌重,在他眼睑上持久地吻了一阵,对昏睡中大汗淋
漓的凌重说:“好好睡吧,等我回来就会好的。”

    沉睡中的凌重,当然没有看到骆红留在他枕头下面的纸条:我出去有点事,宝
贝,马上就回来。

    骆红离去时,凌重沉闷的呼吸已开始回荡在骆红的卧室。骆红布置素雅的卧室
有着近乎于旷野明月的色调,尤其是那形似月牙的壁灯所发出的光辉,涂抹在骆红
线条清晰、流畅、近乎于透明的肌体时创造性向凌重一再展现的诱惑,曾叫凌重产
生了无数次美丽的窒息。就是置身于高烧状态的凌重,他依旧能够感到那种爱情之
光的润泽。骆红没有离去,她永远伫立在自己的眼前,她的呼吸,宁静而芳香,弥
散出花朵般沁人心肺的气息。在骆红真实气息的环绕下,凌重宁愿在那里长眠不醒,
那座想象中的屋宇,贴满以不同方式或形状剪出的红心。那情景犹如即将离世的富
人在世时建造的陵墓,那里不是贴满繁星闪烁的金币吗?我没有金币,但我有形象
生动的红心。如果说凌重在想象里的飘忽不定的屋宇,就是他们爱情永远居住的房
子,那么骆红白云似的身影就是凌重百读不厌的圣经。到那时,我要带她去看看屋
外的蓝天,穿过茂盛的森林中的河流,登上云雀飞舞的观景台,然后对极目眺望的
骆红说:“你看,那就是我们的家。”骆红一定会循声望去,她手舞足蹈的样子,
简直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她会抑制不住地拍动着手掌,在凌重的额头重重地亲
上一口,她说:“简直人间仙境,凌重,那是你为我建造的房屋吗?”当然,凌重
扶住她浑圆的肩胛,骄傲浮上他的脸庞。在他们居住的那个地方,没人知道他们的
过去,同样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那些人想,只要能看见他们出没草地或阳光的美
丽的身影就足够了。是的,骆红一觉醒来,她洋溢着温暖和生机的笑声,会像云雀
一样啼鸣、歌唱,将某种来自己血液深处的歌声,丝丝缕缕地把凌重包裹起来。在
屋宇的天窗外面,偶尔也有邪恶的聒噪,例如头乌鸦似的叫声:“你小子艳福不浅
啊,简直是小鬼尿血,走红运啦。”“我离开你了,头。”凌重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你何必还缠着我不放呢?”头飞走了,他垂头丧气地拍动的翅膀,仿佛无力浮
起他那过于沉重的身子。望着头浮上天空的身影,凌重担心他会掉下来,他的担心
随着头越飞越远的身影逐渐加重。最后,凌重大汗淋漓地从睡梦中醒来,被窝里湿
热的潮气,彻底赶走了骆红留下的体香。他拚命翕动着鼻子,高烧中的嗅觉,使凌
重失去了辨别气味的能力。就在这时,置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台电话机响了。急促的
铃声,使凌重周身掠过一阵颤抖,他拽过听筒,里面传来头清晰而又沙哑的声音:
“是凌重吗?我知道你在骆红这儿。”

    “嗯。”凌重虚弱地说,“是我。”

    “骆红和新市长正在讨论云雀牌棉袜的问题,”头说,“电视台还进行了现场
直播,你看了吗?市长说云雀牌棉袜,已越过重洋,穿在了美国女人的脚上,现在
城市第一、第二、第三、第四袜厂的订单,正雪片似的飞来。凌重,你能想象得到
吗?全世界的女人都将穿上我们城市生产的绣有黄色云雀的棉袜啦。”

    凌重听不清头兴奋的语速所表达的含义,只得噢噢地应着,以示对头的尊重。

    “凌重,你是在听我说话吗?”头说,“骆红太伟大了,她自己编织的棉袜,
经新市长的推广,简直是核弹爆炸,一下子就保住了10万职工的饭碗。”

    对凌重来说,头的梦呓无疑是天方夜谈。

    “凌重,你要是能和骆红结婚,一定会幸福的。”头说,“她是个伟大的女性,
但一个再伟大的人,也有自己的弱点。这可是秘密,你看紧点就是了。不过,据可
靠消息来源,她与新市长断了。”

    “乌鸦。”凌重愤怒地甩下电话。他在造谣,这个混蛋。凌重用被子蒙住头,
沉重的睡意像粘稠的树汁,不断涌出他的眼睛,他看见想象里的屋宇内金碧辉煌。
屋里,骆红坐在平绒沙发上,正瞪大她惊愕的眼睛,瞧着满壁互不重复的红心图案,
她禁不住热泪盈眶地向凌重走来。骆红撩开覆盖在凌重身上的被子,在他生满胡子
的脸上吻一下,出神地望着凌重说:“好点了吗?”

    她依偎在凌重的胸前,那样子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她紧贴着凌重汗湿的
肌肤,感到他的体温正在逐渐下降。

    早晨醒来,阳光正好落在他们的枕边。凌重的高烧退了,他又清晰地闻见来自
骆红枕边的发香,那种已融入他血液的气息,已成为他整个生命的一个有机组成部
分。隔着尚未离去的梦影,他伸手摸了摸骆红光洁的额头,说:“骆红,你的烧也
退了。”

    骆红佯装睡着的样子,她说:“我们都退啦。”

    “你守了我一夜?”凌重说。

    阳光里,骆红望着凌重笑了,她的笑容看上去很像早晨的霞光。



               幸福了一会儿

                                  许谦

    家庭的一切都与自己的幸福有关,哪怕是一会儿。

    出生

    我是9 月9 日出生在一间草屋里的,那时是凌晨2 :00,天气很坏,下着冰雹。
当时一颗雹子从房顶上砸了进来,落在我的脑袋边上。我被吓着了,就想抬眼看妈,
放开了嘴想说我怕,没有预兆的我哭出了声来,又被自己吓了一下。那个接生的老
太婆咧着一张没牙的嘴看着我笑,说你听你听,娃哭得多起劲儿啊,这往后是个能
干的主。我想你他妈的知道个屁,老子这是给吓的,但说什么也无济于事,这日子
里我只能哭,想说句话儿来让大伙儿听听,没门!

    说老实话,我出生后的这段日子过得很好,我上辈子可没遇上这么好的爸妈,
把我当作天上的月亮来疼。不过后来我知道是为什么了,对他们来说这叫做老来得
子。我刚满月那天,我妈47周岁了。我这人记性特好,就记得那时妈抱着我在村里
转悠,快活的脸上不停地生褶子,弄得老橘皮一样的脸蛋上全是田里的埂。开始我
看着挺别扭的,就觉得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这么现,每次她对着村里人笑我就要把
头往她怀里钻。等看惯了,心里也不觉得什么,也就不掖着脸了,看看别人,再看
看妈,心里挺快活。没人的时候我就望天,天上总有那么几只小鸟飞来飞去。对了,
后来我听说过一只歌儿,就叫小鸟,好像就说那天就是个笼子,人就是一只小鸟。
不懂不懂,笼子可没有那么大,也不能装得了云朵,你说是不?

    我没有在农村待很久,我在城市里的大姐不久就把我接到城里去了,说要给我
一个生存的好环境。当然我是听不懂了,谁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念过书的人就
是和我们不一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姐是在我吃中饭的时候到的。妈就想,女
儿的话肯定没错,儿子去了决不会受累。我看着妈的脸就知道了,当时心里就是一
阵子酸,那年我4 岁。我就想拿点什么用作纪念,就去扯妈的袖子。她说这娃怎么
这么不听话,叫你到城里是享福去了,还要扯着娘的衣不放,这娃啊。说着说着娘
就掉眼泪。姐看着烦了,说你走吧走吧,我带他去了。那时候就觉得脸上湿漉漉的,
我知道我哭了,但为什么哭呢?原来我晓得,可现在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为什么那
个时候哭成那样。哎!谁晓得呢,反正现在我也想不起来了。

    后来我的生活就像小鸟一样在城市里飞着,大姐现在还在为我的无所事事感觉
不好,逢人就说当初真不该把我从农村里带出来,没想到就他妈的变成这么一个杂
种。我听到了,就嘿嘿笑,娘的,也不知是谁把那一片片的花花票子往你手上砸。
每到这个时候姐就看着我,说我要是死了,你也逃不掉。

    城市

    姐告诉我这里叫做淮乐城,它就在我们村——不不——是我妈的村子的南边。
说实话,我快不记得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我和姐是下午3 点到的,有个男人来
接我们,他好像对我姐说了些什么,然后就看着我。他长得很好,用后来我们的话
来说就是:那脸上就像是被狗舔了一样的光。我看见他第一眼就让我感到舒服。我
盯着他看了有好长时间。到底什么时候回过神来的,我都不记得了。后来我们就上
了一辆三轮,……就像《三轮车夫》里的那种车,不过是电动的。……三轮跑到天
黑的时候,那个男人看着外面的天空说:我们到了。那时我还在看着他。他爬下车,
转过身来接我姐的包袱,然后抱着姐下车,这当儿他看了我一眼,突然对我笑了一
笑,说:我抱你下来。


    后来的事我都记不清了,反正我在他怀里睡着了。他的胳膊一颠一颠的,挺快
活,他身上有股子很好闻的味儿,后来我问姐,为什么来我们家的男人身上都有这
样的气味,姐笑了,说:可不都是这样,也有几个没有的。她看我听了不懂,想了
想,说:那是烟味。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太阳照在头顶上的时候我才爬起来。看看身边,想起来现
在在城里了。床和门都不太一样。那时我突然觉得很害怕,就扯着嗓子喊:姐!姐!
然后姐就进来了,说你怎么了?我看见她就放了心,也不想再说话,姐倒是急了,
说你怎么了,说呀。我想了想,对她说:姐,这里的气味和家里不一样。

    从那天起我就开始不习惯城市里面的气味,和在家里太不一样了,让我老是生
病。天气不好,是灰蒙蒙的,像罩着层砂。在姐身边的生活好像就这么开始了。…
…没什么变化,一样的吃喝拉撒睡,每天早上起来我照例肚子痛,饿的时候,记得
去买点什么东西吃吃,反正不饿着就行。但就是这样的生活在我这里也没有享受多
长时间,生病成了我童年生活的主要部分。

    关于我的伙伴

    二子是我在家就认识的,他晚我1 年来到淮乐城,就是常爱在身上流口水的那
个,不干不净的,比我长2 岁。他来那天我刚从外面吊过药水回来。走在路上听见
有人叫我,回头就看见他站在路灯边上。二子一脸的兴奋,说你还认识我不,是我
呢!二子!那天我打了吊针,头晕得厉害,迷迷糊糊的就说你是谁啊,二子说是我
是我呀,不记得了?我眯着眼看着他,认得。我说。太阳刺着眼睛,我觉得头就要
从肩膀上掉下来了,头晕。姐拉着我的手,说,叔,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姐在喊
二子,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你怎么喊?你怎么喊?姐说你怎么不说话呢,小叔来
了呢。那当儿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一只手在我脸上摸了过去,干燥粗糙,我
打了个激灵,抬头叫了声,叔。姐说,弟今天刚去过医院,病了,说不动话呢。二
子看着我,好像是不高兴。我觉得是不高兴了。我头晕得厉害,一句话也不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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