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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云雀也发出一片惊恐叫声。
接下来发生的事,凌重是永远也不知道的,因为在他像被击落的鸟重重地落在
水磨石地板上时,那阵走出骆红寓所时的眩晕,再一次闯入他的脑际。他的意识和
知觉,在那一刻奇迹般地出现了空白。只有他强壮的心房还在激烈地跳动,他听不
见同仁们愤怒的声音,感觉不出雨点般落在他身上的拳打或脚踢。休克中的凌重,
除了眼角渗出的泪滴之外,再有的就是微弱的呼吸了。同仁们在凌重失去知觉的时
候,给他穿上了黑色棉袜,当然棉袜上绣有一对黄色云雀。
“凭什么他可以不穿?”他们嘟囔着说。
他们安置好凌重之后,将换下的臭袜扔进了废纸篓,然后对凌重说:“他是不
是还在做梦啊?”
穿上绣有云雀的黑色棉袜,凌重沿着红墟大道踽踽独行。人行道掩映在浓重的
梧桐树影下,从上面漏下的阳光晃得凌重眼前迸发出数不清的金星。现在已是初夏
季节,女人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少,半透明或有意裸露的部分,散发出城市流行的香
水气味。骆红身上的气味。她们肯定来自一个品牌。凌重漫无目的地走了很长一段
时间,他找到了一个专为游人设置的街头水泥椅子坐下,让自己散乱的视线掠过街
上套有云雀图案的棉袜。看了一会儿,凌重惊异地发现街上所有修长的腿如同流水
线生产的商品,上面除套有色彩不同的丝袜外,脚上还穿有第一次见到骆红时她所
穿的那种袜子。对最初的发现,凌重疑心又是自己在精神疲惫时产生的幻觉。等有
持续不断的腿或脚进入凌重虚幻的视觉之后,他看到自己犹如空中的闪电,以强烈、
短促的弧光,进入了苍茫的记忆空间,那情景就像视觉创造的海市蜃楼。
望着眼中逐渐漫洇开来的街头景致,他记不起属于骆红的那扇门是如何对他敞
开的,似乎映入凌重眼帘的首先是一个宁静素雅的房间。在凌重敲响已被他想象涂
抹上神秘色彩的木门时,她身穿一袭朦胧的纱裙,对凌重露出迷人的笑容,她说: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可能那是一个接近丁香花开的时候,凌重正埋头写材料,他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在笔尖的动作与燃烧的烟头中,同仁们一个个悄然离去了。等傍晚失去热度的霞光
以黯淡的光泽通过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折射到他脸上时,摆放在桌上的那台红色电
话机,骤然响起了急促的电子铃声,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臂,拿起听筒,一个突兀
而来的女声对他说:“凌重,是你对吗?”
“骆红?”凌重放下钢笔,他说,“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你来找过我?”骆红说。
“电梯,我一直在想电梯。”凌重说。
“看见那间玻璃屋子,我也是这样。”骆红说,“电梯的玻璃屋。”
“我还能重新见到你吗?”
“还想见到云雀?”骆红压低声音,用某种神秘的口吻说。
“对。你怎么知道?”凌重兴奋起来,他把听筒放在桌上,双手抚弄着光滑的
听筒。这时,凌重的心跳加快了,一股看不见气流,正紧紧裹着他的身体。那一刻,
凌重像置身于旋转中的陀螺,使他周身的关节发出类似金属断裂的声响。凌重对着
送话器,说:“你简直神啦,我怀疑……”
“怀疑不是那个叫骆红的女孩?”骆红说,“她不食人间烟火?”
他们持续不断的话语,犹如感觉不到的磁场,在城市电话线路的传递下,唤醒
了潜伏于他们内心深处的欲望。最后,凌重在得知骆红真实的住址后,立即挂了电
话,他迅速下楼,拦了出租车,向骆红的寓所奔去。道路在凌重面前迅速缩短,持
续飞速运转的车轮,如同凌重躲在皮肤后面的血液,奔腾不息。城市的灯光。夜生
活的隐秘光环。躲藏在窗帘后面的阴谋或爱情。晶莹透亮的葡萄美酒,像云片一样
向凌重的脑际纷至沓来。他记不清自已感受力极强的脑际,深深刻进骆红的影像后,
已多少次在孤独无助的梦中,以某种自我摧残的方式臆想过骆红展开的笑容,以及
那种不可阻挡的类似阳光的气息。那种令人目眩的气息,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草地、
饱含雨意的云层,使人留连忘返。凌重一遍遍期望能在街头或电梯玻璃屋,重新见
到骆红。对他们第一次相遇,没有索要骆红的住址、号码的疏忽,凌重想起来就感
到烦躁不安,后悔不已。其实,那天在电梯就要敞开的那一瞬间,他们交换过名片,
但骆红给他的那张卡片上,只有她的姓名,缺乏的恰恰是最关键性的内容,直到后
来,凌重问起那天骆红的名片缺少的其它内容时,她娇嗔伸出食指在凌重的额头上,
点了一下,她说:“我需要自我保护。”
第一次步入骆红的寓所,凌重两眼发涩,一种想哭的感觉,顿时萦绕在骆红幽
暗的房间。他走进骆红的房间后,身后的门就被骆红轻轻合上了。木门隔离了他们
与外面世界的联系。这时,骆红转过身,她的身体有些失重地贴上包有碎花图案的
门上,她张开两臂,笑着对凌重说:“云雀就要起飞了。”
她牵着凌重的手,走近她寓所的窗子。在他们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之前,凌重
的视线一直落在骆红身上,她光洁的额头,在室内唯一一盏昏暗的电灯下,开始渗
出晶莹透亮的汗珠,裸露在长裙外面的双臂被灯光涂上一层毛茸茸的丰盈的光泽。
她就是骆红吗?凌重抑制不住内心的狂乱,他的手开始触及骆红的手臂。她那微微
发凉的肌肤,犹如月夜下的花瓣,给凌重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受。
“凌重,”骆红一直紧闭的眼睛,悠然睁开,悬挂在睫毛上的泪珠,透出让人
怜香惜玉的感觉,她说,“我有点怕冷。”
骆红顺势倒进凌重灼热的怀抱。隔着骆红柔软的衣裙,她的颤栗犹如震动的琴
音滑过凌重敏锐的肌肤。他们都有点站不稳了,在骆红退近墙壁的时候,凌重失去
分量的身体,开始沿着骆红起伏的身体滑到驼色地毯上。他凭借微弱的灯光,看见
骆红脚上绣有云雀的棉袜。凌重粗重的呼吸由云雀开始,他的嘴唇触及黄色云雀的
那一刻,他闻见骆红没有穿鞋的脚上散发出诡秘的女性气味。像做梦一样,凌重脱
去骆红棉袜,暴露在他眼前的骆红的双脚,如同一对丰盈的月亮,鼓鼓地凸起在他
的鼻子下面。凌重嗫嚅着,那声音在骆红的脚背回旋起一股火焰般的力量,使骆红
身上的长裙,开始水一样滑落到凌重的头上,他掀开薄如蝉翼的长裙,抬头泪眼蒙
蒙地凝望着哆嗦着身子的骆红。这时,骆红弯下腰,她饱满的乳房紧抵在凌重的头
上,与此同时,她的手指抚过凌重的头发,在他烟味浓重的衬衣上寻找钮扣,她一
边解着钮扣,一边晃动着身子说:“凌重,我冷。”
凌重没有听清骆红梦呓般的声音,但他能够感受到骆红的身体正向后仰去。他
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棉袜。在屋内暧昧的光线下,骆红失去衣物遮掩的身
体,飘动起一团虚幻的晕光,悬浮在凌重的视线之上。在那团晕光中,有一个静止
的黑色斑点,它隐藏在骆红紧绷的小腹下面,那是一个三角形的神秘之邦,上面长
满弯曲的植被,充盈着植物的芳香之气。望着过去臆想中不曾出现的真实场景,凌
重笨拙的手指,开始触摸到骆红微微张开的那扇离心灵最近的窗口。那里柔软、湿
润、如同长满青苔的蚌壳,在他手指的感召下,已开始渗出丁香般迷人的气息。骆
红在地毯上扭动着,她移近凌重的时候,凌重的衣物已在她另一只手的动作下纷纷
退出舞台。她将脸埋进凌重的下腹,那涂有唇膏的嘴唇、舌尖、以及她能吸纳一切
的呼吸,开始真正清醒地感知到凌重的云雀之巢。她的呓语,隔着肌体渗出的汗水,
向凌重传来,她说:“云雀……云雀……云雀……”
后来被骆红冠以云雀的凌重真正在激情的驱使下,扶摇直上,进入骆红长满青
苔的窗口,沿着固有的轨道开始某种重复飞翔时,骆红类似絮状的身体,已产生强
大的能量,她的迎合与呻吟,像一座欲望的加油站,给凌重注入了足够他展翅翱翔
的能量。望着起伏不止的云团一样飘动的女人,凌重感到自己像一个策动马鞭的牧
羊人,行走在碧蓝无边的天空,追赶着羊群。马鞭的脆响与起伏奔跑的身影,构成
了凌重最为迷恋的画面。他的奔跑,他的喘息,他的失缰的野马。共同迎来了灿烂
无比的阳光。在他的想象尚未充分展开的那一瞬间,他看见骆红云一样起伏的节奏
正在加快。就在这时,他的身体像云雀在自由的天空发出嘹亮的鸣叫,那响声震撼
着骆红,犹如航班在气流湍急的云层里的剧烈抖动,她紧紧楼住凌重的头,说:
“我的云雀……还活着吗?”
骆红对性爱的迷恋以及房事结束前对生命存在的疑惑,使凌重感到她身边并不
缺乏男人。曾经有一度,凌重在骆红带有表演性质的身体语言中,感到某种名叫爱
情的东西已失去原有的美好意义时,他怀疑与骆红的关系还能持续多久。就连凌重
也弄不明白,笼罩在心头的疑云始终没有阻挡住重登骆红寓所的激情,他有理由相
信,骆红是他漂泊在茫茫大海的航标,离开她那鬼魅似的灯影,凌重就感到时光正
如数不清的乱麻缠绕着自己的身体,使他找不出即将到来的日子的意义所在。
现在,凌重失去了在巧克力大厦的位置。这个不幸的消息骆红还不知道。她会
吃惊吗?面对一日甚于一日的街头喧哗,凌重不知道自己在水泥长凳上睡了多久,
当他准备起身离开时,他发现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已有准备的人们手里拎着雨具,
急匆匆地走过凌重就坐的水泥长凳。骆红在等着我回家吗?凌重对家这个概念的突
兀而出,感到吃惊万分。骆红在我临出门时,是说我等你回家了吗?凌重在内心一
遍遍询问自己。城市阴霾的天空,云层压得很低,没等凌重沿回去的路线走几步,
一阵卷着纸屑、尘土的大风刮来,天空突然像裂开大缝似的,顷刻间将豆大的雨点
倾倒下来。凌重淋着湿热的雨水,站在红墟大道上,迎着出租车大声叫喊:“出租
车!出租车!”
出租车全部满载,他们对雨中挥动手臂的凌重漠然视之,奔驰而去的车轮,将
淤积在路面的雨水卷起,飞溅到凌重的身上。已被雨水淋透的凌重,在风的撩拨下
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冷,就在这时直砭他的肌体,他滚烫的额头,在雨水的冷却
下,带给凌重的是漫无止境的颤抖,他口干舌燥,混浊不堪的脑际记不清自己是怎
样来到骆红寓所的,也许是一位好心的出租车司机,把他送进骆红宽敞温暖的卧室
的。后来,他恍惚记得有人脱去他被雨淋湿的衣服,并用浴巾擦干了的身子。已经
一丝不挂的凌重,在两层棉被覆盖下依然嘴唇哆嗦,将坚实的牙齿咬得嘎嘎直响。
那些凄惨的声音,让骆红听了禁不住泪水涟涟,她找出退烧药,以四倍于正常
服用的剂量,用温开水化开后,慌乱地灌进了凌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