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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的阳光下,以一种蓬勃的生机,在凌重的视线深处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意象。事实
上,凌重逃离同仁们的聒噪,直奔楼下那片飘满城市混浊气味的花园,真正置身其
中时,出现在他眼前的丁香树,依然在料峭的春寒中伫立着。现在还不是丁香花开
的季节。凌重对自己说。怀着对幻觉出现的怨气,凌重只好重新向电梯走去。就在
电梯闪亮的金属门像舞台幕布徐徐拉开后,骆红就在她身后蓝色的玻璃的映衬下出
现了。那一刻,骆红背对凌重的视线,蓝色玻璃成为他们瞬间凝视的媒介。凌重是
第二次目睹骆红长发垂肩的姿容了。在短短的30秒钟内,他们再次奇迹般地相遇在
电梯里的情节,谁能想到会对他们今后生活产生深刻的影响呢?
“快上来呀,”蓝色玻璃中的影像突然回首对愣在电梯门口的凌重说,“要不
就关上了。”
在凌重跨入电梯的那一瞬间,金属门疾速合上。电梯的玻璃墙上,斜倚着骆红
和凌重,还有玻璃将他们复制出来的影像。他们像一个小时之前那样站立着,但有
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不像第一次那样拘谨了。那时,凌重跑出办公室,裹着过于
浓烈的烟味,他钻进在他面前徐徐开启的电梯,一直下到最底层,他所能做的事情,
仅仅是将目光落在骆红伫立的纹丝不动的脚上。她穿着铮亮的皮鞋,套有粉红色棉
袜的脚背,似乎不满黑色皮鞋的束缚,鼓鼓地凸出鞋面,表现出一副呼之欲出的气
势。最让凌重喜爱的是她棉袜两侧绣上的黄色云雀,那形象逼真的云雀,扇动的翅
膀,展示出一副直插云霄的傲然飞翔的模样。在凌重目睹骆红袜中云雀的那一刻,
他看见自己欲望的天空,无数只云雀正长驱直入地向阳光深处飞去。隔着有些闪烁
的灯光,凌重从骆红身上散发出的洗发香波的气息中,闻到一种成熟女性的诱惑,
他轻轻阖上眼睑,仔细品味着那种诱惑在自己嗅觉系统所生产生的剧烈震颤。云雀
的翅膀。阳光般迷人的气息。构成了只有凌重能够看见的精美绝伦的图画……后来
如果不是电梯自动敞开了大门,凌重宁愿在自己凝望那飘动着虚无印象的画面中,
永远凝望下去。面对敞开的电梯大门,凌重意识到自己不得不迈出梯厢时,他很不
自然地对骆红微笑了一下,同时也结束了他经常对一个陌生女人产生的性幻想。
“第一次,”骆红仰起头,笑容径直地从她的长发中透出来,她说,“你好像
一直在看我的脚?”
“不不不。”凌重扶了扶眼镜,慌乱地否定说,“我是在想楼下花园的丁香花
开了没有。”
“我还以为我的袜子穿反了呢。”骆红说,“所以,我留在了电梯里没下。”
“检查袜子的正反?”凌重说。
“我经常粗心大意的。”骆红说,“没想到又能见到你。”
“真是巧了,”凌重大胆地望着她的眼睛说,“我们应当为我刚才的幻觉喝一
杯。”
眼看电梯就要到达最顶层时,凌重感到自己对骆红刚才说过的那句话,像是对
一个分别已久恋人的诉说,而现在的相遇不过是他们的意外重逢罢了。从蓝色玻璃
过于夸张的映象里,凌重看见自己貌似自然流露的语言,是多么意味深长啊,犹如
饱蘸激情的琴音,滑过骆红充满灵性的心房。在凌重语言的滋润下,骆红的视线变
得散乱了,白净的脸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红晕,她翕动着有些颤抖的嘴唇对凌重说
:“我冷,我怎么又发冷了。”
出租车驶出红墟大道浓重的绿荫时,窗外阳光的热度告诉凌重,他肯定又迟到
了。矗立在他视线中的巧克力大厦,正随着车轮的疾速运转而越来越近。眼前的大
楼是他工作多年的地方。在大厦的第49层一个面向太阳升起的窗口下,有他一张死
气沉沉的黑色桌子;桌旁有一张他经常仰靠的柳条藤椅。他坐在藤椅上熬过的每一
分钟,给他生命的延续带来足够的薪水。凌重需要那些用时光换取的物质,尽管他
对大厦的厌恶,已像春天的茅草在疯狂地生长,但他依旧缺乏傲视大厦的勇气,他
离不开它。凌重曾不止一次坐在藤椅上突发奇想,如果有一场强烈的地震该多好啊,
在剧烈的地壳运动中,大厦或沉陷于地层深处或化为片片瓦砾,到那时大厦消失了,
但构筑大厦的水泥、石头、钢铁,在外力的作用与时间的审判下开始变形、瓦解、
坍塌、碎裂、锈蚀、风化,最终会像融化的冰山,只能在曾经有过生命记忆的大脑
或延伸记忆的文字、图像里苟延残喘。这种远离现实的想象,时常使凌重陷入自我
设置的一日长于百年的日子。
“先生,你要去的地方到了。”
凌重的耳腔响起具有金属般质地的声音,他睁大一直眯着的眼睛,在出租车司
机清脆悦耳的嗓音中发现,她清秀的面颊在迎面而来的阳光照耀下,犹如画中的鲜
花,令人赏心悦目。凌重夹起公文包,从裤兜里掏出钱递给女司机时,他的目光触
及到了她的脚踝,包裹她灵巧小脚的棉袜,也绣有一对黄色云雀,与骆红的一样。
凌重接过找头,自嘲地笑了笑,跨下出租车。怕是今年流行这种女式棉袜了吧,他
想。在爬满青藤的围墙跟前,凌重站立片刻想振作一下精神,好以饱满的状态走进
自己的办公室。尽管凌重呆在这里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他知道自己不能重复在乡间
终日劳作不息,却依旧清贫的父亲所走过的路。凌重依靠自己的力量,坚实地从乡
间走向城市著名学府,又从著名学府步入巧克力大厦,对这个过程,凌重曾经毫不
保留地炫耀过、激动过。因而他谨小慎微地出没于巧克力大厦,竭尽全力去完成份
内的工作,以获取相对丰厚的薪水,于平静中度过每一个要来的日子。也许正因为
他过于出色的工作,导致周围的同仁都不愿接近凌重。不接近就不接近吧,凌重对
自己说,拿了薪水总不能无所事事饱食终日吧。他竭力避免与同事们发生什么不愉
快的事情,对职称评定或职务升迁,凌重总是听之任之,他不想卷入同仁们因争权
夺利而上演的一幕幕生存活剧。就是这样,凌重也逃脱不了身后的指责,他总是担
心会发生什么事情。最近,正在精简大厦工作人员,因而凌重的这次关键性的迟到
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事情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在凌重就要走进办公室时,一位平时
与他芥蒂颇深的同仁猛地从藤椅上跳起来,在门口截住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对凌重说:“头让你过去一下!”
“你来得正好,”头仰靠在黑色真皮坐椅上,迎着透进室内的阳光,没等凌重
坐下,他就直截了当地对凌重说:“你好像一直游离于我们之外?”
凌重以为自己来晚了,进门时,他已作好了充分的准备,无论头怎么批评,都
不作丝毫辩解。谁让自己在骆红的温柔之乡沉湎不醒,消耗了那么多原本属于巧克
力大厦的精力呢?凌重战战兢兢地望着头冷峻的面颊,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手
站立在头巨大的办公桌前,他说:“昨晚我像是发烧了,是在后半夜。我没有给您
打电话,是怕打扰您休息。”
“晚了。”头吐出一口烟,以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对凌重说,“迟不迟到,
对你来说没多大意义了。”
凌重站立的双腿有点哆嗦地向前移了两步,他想走到头专为客人准备的沙发上
坐下喘口气。然而,当他的耳膜真实地接受了头一向混浊的声音后,他的腿一下僵
硬起来,对头咧咧嘴说:“我不明白您说的意思。”
“这次机构精简,”头解释说,“你只得了你自己投的那一票,可见你的群众
基础很不好啊。”
“我没投我的票。”凌重申辩说,“票的多少证明不了工作能力。”
头没有理会凌重的低声申辩,他迅速转动皮椅,以某种飞翔的姿势移到凌重面
前,他用肥厚的手掌拍着凌重的肩胛,两眼一动不动地瞧着凌重。头粗重而混浊的
气息朝凌重惊愕的脸颊扑来。那一刻头复杂的表情,犹如长满青苔的异形石头,严
峻得让凌重透不过气来。最后,头冷漠的目光与凌重转动泪光的视线,互相碰撞的
那一刹那,头铁青的脸上拧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他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您是指骆红?”凌重嗫嚅着说,已有两滴眼泪溢出眼眶。
“你真是糊涂啊,”头丧气地摇摇脑袋,指着半掩的木门说,“你可以走了。”
凌重退出头的办公室,他穿过昏暗的走廊,推开自己办公室的木门,在同仁们
投来的乖戾的目光中,掩面哭泣起来。他那缺乏泪水的干嚎,使往常喧闹的办公室
显得一片死寂。凌重坐到自己的藤椅上,双肘交叉着趴在桌上,沿着类似钟表的节
奏哽咽着。“呃……呃……呃……”凌重以这种毫无内涵的音节,表达他的无奈与
对恐惧的最初体验。透过巧克力大厦的玻璃而来的阳光,水似的洒落在凌重的头上。
随着凌重哽咽时间的持续,他听到同仁们走动的脚步声开始回荡在办公室狭小的空
间,他在桌子的掩饰下悄悄擦干眼泪,正准备抬头迎接他们冷漠的面孔时,凌重的
耳边蓦地响起一片悦耳的鸟啼声。迎着鸟声望去,他看见办公室巨型玻璃窗的上方,
悬挂着一只细竹编制的精致的鸟笼。鸟笼里养有8 只黄色云雀。云雀在凌重湿润的
目光里,扑腾着灵巧的翅膀,但密集的竹条阻止了它们一次次试图飞翔的欲望,它
们只得在那个不大的空间上下蹿动,发出一声声叫人心颤的哀鸣。同仁们围着鸟笼,
他们以欣赏的目光,带着浓度很高的感情色彩,兴许是他们注意到凌重投射过来的
目光,或许是出于发自内心的赞赏,他们异口同声,像小学生背诵已经烂熟心头的
课文似的说:“云雀,简直是我们城市最美的鸟儿。”
“新市长的英明决策。”同仁甲说。
“它象征着我们城市的经济直插云霄。”同仁乙说。
“云雀就是我们的市鸟!”同仁丙振臂高呼。
“我尤其赞赏在袜子上绣上黄色云雀。”同仁丁慢条斯理地说,“这简直是个
天才的发明,想象到极致的发挥。新市长要求我们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去干工
作,那么我们城市就会变得越来越美好。云雀从我们的脚上起飞,这简直深刻到天
上去了啦。”
面对同仁们群口相声似的溢美之词,凌重的思维犹如一团乱麻,他听着他们意
犹如未尽、兴致正浓的聒噪,心里骤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气流。那股气流震撼着凌重
的身体,如同就要起飞的航班,带着冲破云层的强大力量,将凌重从藤椅上提升起
来。准确地说,凌重向悬挂鸟笼扑去的姿势,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以迅
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推开围住鸟笼的同仁,张开双臂准确地接近悬挂在窗帘盒下的
鸟笼。悬挂鸟笼的细绳,在凌重身子下落的那一瞬间断了。
“他准是疯了。”同仁中有人尖叫起来。
同时,云雀也发出一片惊恐叫声。
接下来发生的事,凌重是永远也不知道的,因为在他像被击落的鸟重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