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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孙利提着礼品,离开陈府,立马杀往柳山啸大师暂栖的西郊贵宾馆。
那年孙利大约二十一岁,早已脱去在南郊宾馆做服务员时的稚气,肤色依然像
江南女子般娇嫩,但秀丽的眉目间已有一股子都市男性的俊朗,倘把他搬上银屏,
外貌可以超过韶华褪尽的“四大天王”,并可与当下出尽风头的国内娱乐圈“四大
小生”一争高下。他唯一没变的是神态和表情,这个家伙、如果可以称他为“人”
的话,那这个人好像始终不在现实中,他永远像是处在某种梦幻里。抑或这个人,
号称是人,其实完全是一个幻象。
现在,他终于象一片影子一样,飘忽到了安保戒备森严的西郊贵宾馆大门口。
他理所当然地昂首进去,即刻被警卫拦下:“干什么的!”
“记者采访!”他从胸袋里刷地掏出《游吟诗人》的记者证,头也不回地直往
里冲。贵宾馆的警卫可不买你这个记者账,这里接待过世界上一百多个国家的元首,
中国最高领导人,他们什么样的场面没经历过?什么样的记者没到见过?“美国广
播公司”的《纽约时报》的路透社、法新社的等等,等等,人家还是金头发、蓝眼
晴呢,凭你这么个黑头发、乳臭未干的普通小记者,竟敢不跟大爷我打个招呼擅自
往里冲。操,就算有采访任务也不照样不让你进,怎么样?两个持AK47型手提冲锋
枪的武装警卫冲过去拦住他,差点把枪托砸在他小屁股上。
可是,这回是警卫看走了眼,孙利不是什么普通小记者,放在现在,可以用
“神奇”两字来形容,米罗仅指导一帮小伙子打进几个球而已,而日后孙利可是把
一批“大人物”踢得晕头转向,人民币像开了闸门的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朝他身上
席卷而来。他可没把两个身高马大的小警卫放在眼里。
“站住,不要动!”孙利转身,马上拿出威势来,“什么东西!我是游吟编辑
部主任,受世界报的委托,有极其重要的采访任务,眈误了我采访柳山啸,你们可
要犯极其严重的政治错误!”
两个警卫果然被唬住,因为他们见识再广,也确实未曾听到过什么“游吟”这
个词,而且人家还是“主任”,说不定是新设定的一个极其重要的保密部门,再加
上那个“世界报”,从地理上讲那可包括五大洲四大洋啊,两个警卫呆若木鸡了。
这时,惊动了正巡视到大门口的警卫部长,部长经验果然老到,他稍瞥了孙利
一眼后便说:“对不起,记者同志,根据柳老的接待规格,要采访,必须先通报。”
这怎么难得到“神奇记者”孙利呢?“通报吧,给美林阿姨打个电话,说《美
术世界报》的记者小孙来了。”
所谓美林阿姨者,乃是柳山啸大师在八十八岁高龄时新娶的五十多岁的太太。
孙利早就刺探到这个情报:柳大师的一切行动,都要受制于这个美林阿姨。而美林
阿姨的称谓,只有关系最亲近的那一层次的人士,才有资格如此称呼。而孙利流畅、
敏捷的反应,无疑使警卫部长感觉到了来者的身价和份量。他不得不提起门卫室的
内线电话,拨通柳大师专线:“喂,这里是警卫处,请问有一位《美术世界报》记
者,叫孙利的是否预约了采访柳老大师?”
“谁是孙利呀!”电话那头传来一位中年女性响亮、高亢而又清晰的声音,
“没有没有,柳老正忙着接待欧洲艺术电视台记者采访呢!”
警卫部长正想放下话筒那瞬间,只见孙利用闪电般利落的动作,接过了他手中
的话筒:“喂,美林阿姨啊,你忘了吗?陈坚强老师让我送两听乌龙茶来孝敬柳老,
我还带来了他的一封亲笔信呢。”
对方即刻作出了反应:“喔……是陈先生托的人呀,”因为陈坚强在美术界也
不是等闲之辈,除开师生关系之外,以陈坚强的社会地位,柳山海也不可待慢的,
美林阿姨终于松口,“好吧,那就把信送进来吧。”
孙利顾不上和门卫多说半句废话,便一阵风似地直抵柳山啸大师栖居的宾馆小
别墅。
孙利昂然地踏上台阶,推开落地窗,只见柳山啸大师端坐在广敞的客厅里侧沙
发中央,一边是翻译,一边是一位二十几岁的金发女郎记者,正在提问。翻译的一
边灯光师举着摄象照明,金发女郎一边录音师手执长臂话筒伸向柳老和金发女郎之
间,而客厅中央,摄象机聚焦着这样场面,导演和摄象师显得格外紧张和忙碌。
谁也没注意到孙利的出现,美林阿姨收下两听乌龙茶后,转身进了里间,而孙
利便悄无声息地在客厅不引大瞩目的一角坐下。
欧洲艺术电视台的采访在继续,采访到了柳大师的年轻时代,话题进入了巴黎,
金发女郎忽然提及:“大师,你在巴黎街头,是怎么搭识你第一个异国情人的?”
那是六、七十年前的往事啦,柳大师仰首眯起了昏花的双眼,他是无论怎么也
想不起香谢里榭大街上的那一次邂逅,也可以说艳遇吧。
大师像一切老人一样,是非常愿意谈谈年轻时代风流倜傥的故事,这对一个真
正的艺术家而言,是艺术生涯中一抹奇异的色彩,这段录象,以后在欧洲播放,也
可以大大丰富国际级大师的生命形象,可是……可是……他、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脑子里一片白雾状的虚空……
采访陷于尴尬的停顿中,摄制组全体成员都在焦急地等待,这真真叫急死人的
事情。客厅里静极了,空气也仿佛凝固成了胶着状。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样一个有关大师风流史中的一个重要情节,卡壳的关键
时刻,一个明亮、悦耳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那天,早春三月的巴黎街头阳光灿
烂,大师披了一件引人瞩目的红色大衣,引吸了无数法国女孩的目光,一个金发碧
眼、丰满性感的巴黎姑娘,大胆地走到大师跟前,勇敢地对大师说:”可爱的中国
艺术家,我们能认识一下吗?‘,于是,大师回答:“可以啊,浪漫的巴黎姑娘’,
就这样,大师迅速挽着那金发姑娘的蛮腰,而那位对大师一见钟情的法国姑娘,把
她的小脑袋搁在大师宽阔的肩上,俩人共同去攀登埃费尔铁塔,在这座举世闻名的
观光塔上,大师为他的第一国异国情人,画了一张名垂艺术史的人物肖象:埃费尔
铁塔上的异国情人……”
当然,毫无疑问,这就是孙利,在那个关键时刻,他从客厅的角落里站起来,
他像一个优秀的演员毫不怯场地走到大师和摄象师之间,他那样从容不迫地背诵着、
娓娓动人地叙述着大师在巴黎的日子,他围绕着大师,走过来又走过去,他的举止
是何等的洒脱而又沉静,仿佛把在场的人全都带到了半个多世纪前的巴黎。
陈旧的岁月画卷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乃至他们的
心灵,他突如其来的出现,仿佛是从天而降,他似乎使展了某种魔力,使得录象师
的长臂话简,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渐渐地伸到了他的面前,灯光师高举的灯具也
慢慢地罩到了他头部的上方,而导演就像被某个神灵牵动着的木偶,默不作声地举
起手势,指挥摄象师悄悄地移动摄象机,把镜头对准这个、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
的“天外来客”。
这简直是一个天才,才能创造出来的情节,没人敢唐突地打破这个奇妙的场景,
除了任其自然发展,难道还能有第二种选择吗?
他恰如其份地回答了金发女记者敏感的题问,他打通了柳大师阻塞思绪和话路,
他免去了翻译的口舌,他让导演的人物传记片连贯地摄录而不必浪费胶片,随后,
他趁在场所有人尚未醒悟之时,俯在柳大师身边,不知咕噜了几句话什么话,采访
便顺畅地继续进行。
而此时孙利也顺理成章地蹲跪在大师的膝下,双臂轻轻搭在柳大师的腿上。在
法国女记者继续提问的过程中,孙利时不时地低声提示大师,大师回答采访的言语
顿时流畅起来,说到得意地时,不禁抚摸起孙利脑袋上柔密的黑发,以示宠爱。
孙利呢,干脆常把脑袋也贴到柳大师的腿上,这当儿,孙利则像一只乖巧、可
爱的宠物、又像一个帝王跟前受宠的弄臣、更像一个蜷伏在柳大师膝下的小孙儿,
在老爷爷跟前童稚无忌了。
欧洲艺术电视台顺利地结束采访后,孙利己经和柳大师熟捻到浑如一家了。当
晚他就留在西郊迎宾馆,和柳大师一起款待远道而来的法国客人。
※※※※
※当孙利在西郊迎宾馆厮混时,萨悟空独自离开南空招待所。他沿着常熟路,
走到静安宾馆旁边的法式面包房,他进去买了两袋刚出炉的奶油羊角小面包。然后
又到一家食品店,买了一听荷兰炼乳。
他提着这些食品回特设客房,见李梅丽的睡得死死的。他把羊角面包放在客房
的电烤炉边,把荷兰炼乳放在矮柜的热水瓶旁。他是一个善于体贴女人的上海男人。
他也是一个在异性眼里的性情中人。
他坐在客房的单人沙发上发呆,期待着床上这个睡梦中的女人醒来。醒来以后
将会怎么样呢?这种男女之间的故事,对萨悟空这样一个娱乐圈里的人来说,当然
是不陌生的。但是舞台、情节、演对手戏的角色是新鲜的,也是从前未曾经历过的。
因此,对萨悟空还是有吸引力的。这个扬州女人在上海的冒险经历,很独特,
也使他产生强烈的好奇。从外表和气质上看,李梅丽也是一个有魅力的女人。
萨悟空像一个猎人,面对他的猎物,产生了种种猜测。她为什么会离开扬州去
南方的呢?她是通过什么手段钻进市引资办的呢?这期间,她经历过一些什么样的
男人呢?她和那个将近六十岁的台巴子周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呢?自己对她究竟能
帮到什么程度呢?谭龙会怎么想呢?……
床上的李梅丽在睡梦中又抽泣起来,那是一种伤心欲绝的梦中的泣恸,萨悟空
的心又一次为之颤抖。
他便取出笔,在纸上留言:梅丽:睡醒后,洗个澡。把羊角面包放进电烤炉热
又热,冲一杯炼乳,权作晚餐。晚上,我还有公干,如果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
安心休息吧,一切有我在,你就放心好了。具名:你诚挚的朋友萨悟空字。
萨悟空看天色已黑,而李梅丽仍睡得很沉,便离开特色客房。
从南空招待所到“美好人生”大酒店这段路不长,没有公交车可乘,萨悟空也
不叫出租车,那时,尽管在谭龙公司可以报销车马费,但他还没叫出租的习惯。他
随下班的人流慢悠悠地步行去“美好人生”。
拐两个弯,就转到了一条偏静的街上。“美好人生”大酒店就在前面不远处。
这条街很安静,来往的行人过客明显减少,街的两边矗立着一株株高大、茂盛
的法国梧桐,稠密的行道树里侧的围墙和栏栅里,是沿街的小花园和一幢幢造型别
致的颇具欧陆风情的小洋房。
这些建于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旧建筑,都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