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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报上见到一个叫林惠敏的女作家,正在走红,读罢,他哂然一笑。
林惠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终于当上了著名作家。
她的处女作是《我嫁了一个好男人》。这本书和从前上海滩上的女作家苏青写
的《结婚十年》的风格有点相似。
不同之处是,苏青对她的婚姻不满意,而林惠敏对先生和新置的住房很满意。
她常在小报上撰文,如何相夫教子,如何精打细算地攒钱,投资买保险,并计划来
年购置一辆新款的赛欧轿车,一家三口可以方便地出游。她津津乐道小家庭生活,
像一切成功人士一样,己经开始在报刊杂志上撰文,指导老百姓如何做人、生活和
过日子了。
她赶上了一个好时机,当下文坛上正流行包装、推广女作家,各种以女人冠名
的丛书遍地开花,而在文坛上享有最高声誉、最最走红的《喇叭花丛书》,也正在
全国范围内挖掘新生代女作家,这个机会被她不失时机逮住了。
她的新作《在西区酒店当凯恤儿》被列入《喇叭花丛书》第一辑隆重推出。各
种文学选刊都节选了她这部新作。
上海最有影响的《浦江导读报》也开始连载她的这部描写上海夜生活的长篇小
说。各种媒体都竞相报道她的一举一动,连发行达几十万份的《明晚周刊》也刊出
了她的大幅肖像。
她的走红文坛,并取代前任美女作家是指日可待的。
不到三十岁的林惠敏,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她的小脑袋嗲溜溜地偏着,微眯
着双眼的笑容,倒也甜美可人。
在男多女少,僧多粥少,不安份的文坛上引起一阵骚动。
见过她的人都说,卫慧她们算什么,林惠敏才是一个标准的美女作家呢。
说得倒也是,萨悟空是熟悉这个女人的。
林惠敏身高一米六六,体形苗条,五官端正,肤色白净。活脱脱一个江南美人
胚子。放在全国的文坛女作家中,也可算得上是皎皎者,再广而言之,在全中国女
人中也称得上是一个尤物了。
这时候,消息灵通的《轶闻报》记者李商来电话,他告诉萨悟空,准备向全国
媒体披露独家资讯:2002年林惠敏将推出她新的长篇力作,这将是中国文坛上的一
颗重磅炸弹。其轰动效应必将超过卫慧的《上海宝贝》。
该书还将署上新生代女作家林惠敏标新立异、别出心裁的笔名。
“是吗?”李商的信息,引起了萨悟空的兴趣,“你倒说说,她用什么笔名?”
“请吃大闸蟹吧,”李商说,“我这条消息含金量很高的。”
“好吧,”萨悟空对此怀有好奇,便说:“成交了。”
萨悟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也是混迹上海文坛的一个活跃分子,写了不少伤痕
的寻根的现代派的小说,还被上海唯一的“黑色幽默剧团”聘为专业编剧。
九十年代,他转业从商。据说在海南炒地捞了一票。这两年在上海的虹桥高尚
住宅区购置了豪宅,做起寓公。
李商算是他的半个马仔。他利用旧关系和金卡上的钱,把心腹李商塞进新创办
的《轶闻报》。
萨悟空此举有两个目的,一个就好比首长给秘书安排工作,忠心耿耿随他在江
湖上厮混了十几年的伙计,从十八岁开始就想当无冤之王,可惜新闻界少有伯乐赏
识这匹千里马,直到年逾不惑,还未能圆梦,李商每每提及这事,就悲伤地摇着脑
袋说,我绝望我恨啊。好了,现在他总算如愿以偿了。
其二是李商天生是一块当记者的料。诸神归位嘛,不让他进入报界实在是屈才。
你看,他一头长发洒脱地披在脑后,操一口纯正的国语,还能“丫、丫、丫”地卷
舌头,实属不易。
李商老清早起床,挎上一个黑帆布包,装上几本流行刊物,四出奔走,兢兢业
业地探听各种讯息,直到深夜。他一天能窜十几个场子,比小姐歌星都要忙碌。尤
其是文艺界演艺圈里的各色红角名流,大到内定获了什么奖、有什么新作新戏出笼,
小到今晚去那家酒店就餐、和谁上床,要想瞒过李商是很困难的。
在王宝和酒家里,李商把两只半斤重的雌蟹连蟹头蟹脚都剔净后,才卖关子地
透露:“林惠敏新的笔名仅仅是在名字后面加一个字。”
他妈的,萨悟空说:“我还以为是什么新花样呢,十年前我就知道这个名字了,
你还想在我面前卖关子!”
李商惊诧地问:“你怎么会十年前就知道,她十年后要取的笔名呢?你又不是
神仙,我不信!”
“他妈的,你敢不信,你不要说,让我告诉你,她新用的笔名叫:林惠敏子,
一个像日本女人的名字,是吗?你敢说不是!”
李商像见了鬼神似地跳起来,后退三步说:“咦……哦……你太神啦、太聪敏
啦!就是,就是,她就准备用这个笔名发表她的新书。她的新书名叫……”
“等会儿,”萨悟空说,“让我来告诉你,她的新书……写的是……在当K 姐
的日子里。”
“是啊老板,你真是料事如神啊。她的新书就叫《我的K 姐生涯》。”
“他妈的,给你骗了一顿饭去。”萨悟空说,“我认识这个女人多年了,她是
怎么一步一步混过来的,我最清楚了,这个日本名字林惠敏子,还是我在一间日式
KTV 包房里给她取的,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呢。”
“怎么样,想知道吗?”说到这里,萨悟空嘎然打住,也掰起蟹脚,慢悠悠地
剔蟹肉。继而又进一步吊李商的胃口:“你把它披露出去,不仅是独家新闻,可以
大大提升你在报界的知名度,还可以赚不少稿费呢。”
“是吗?”惹得“包打听”李商心里痒痒的。他习惯地抚摸着自己庞大的肚皮,
站起来。晃着肥硕的脑袋、寻思着怎么套出这个狡猾的老板这段卖座的故事。
“这样吧,”萨悟空放下蟹脚说,“你围着饭桌,兜三圈,学狗叫,我马上告
诉你。”
“正好,谢谢,”李商说,“我也正想消化消化呢。”
他说着便围着饭桌慢跑起来,并且,边跑边汪汪汪地吠个不止。像李商这般敬
业的记者,在上海滩上少见。为了获取一条当红明星的轶闻韵事,他到了不惜一切
代价的地步。
萨悟空从李商这个典型身上,总结出了一条时尚规律,当下有三类人最忙碌:
小姐、歌星和记者。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忙于窜台窜场子,收取红包小费。
李商的举动,引起酒店里的食客们一片异样的目光,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边
跑边叫边催促边哀求:“说吧说吧,这里面有林惠敏子的什么故事。”
第一章“坐下坐下,”萨悟空-口喝下半杯红酒,眼前荡漾起迷离的景象,过
去曾厮混过的一处处场所,就像一座座舞台呈现在面前,而一个个男女角色也在这
些舞台上渐渐生动起来。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吧。
那时萨悟空是一家从市郊发展起来的国营企业集团的座上客。集团公司老总谭
龙聘他为高级顾问。月薪三千,加上应酬费车马费全保销。这在当时是何等风光的
待遇啊。
萨悟空当然也不是一个白吃饭的人。他为谭龙出谋划策,干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介绍中国企业投资银行的行长章胜利和信贷科长程大力给谭龙。他
对谭龙说,现在流行负债经营,也就是“空麻袋背米”,谁有本事从银行借到钱,
谁就能得到发展、搞大。
谭龙采纳了他的建议,在常熟路、巨鹿路口的南京空军招待所里,租赁了一幢
小洋楼,成立一家专从银行借钱的财务公司。特聘两位花容月貌的小姐和一位细皮
嫩肉的小哥,专事公关。在后来数年里,谭龙从银行借贷了数十亿元资金,用于投
资经营。
第二件事是,他支持谭龙用银行货款购买数百辆轿车,成立了规模庞大的出租
汽车公司。
第三件事,就是在上海大量收购各类酒店、娱乐场所。
—天,银行章行长带着信贷科长程大力,请谭龙和萨悟空到当时在上海滩最有
名气的“浦江之夜”酒店共进晚餐。
章行长一脚踏进酒店门庭,就盛气凌人地开始对服务生嚷嚷:老板老板呢,叫
你们老板出来。
“浦江之夜”的老板顾远东是一个矮胖子,门面有两人宽,他见是章行长,立
马低头哈腰,亲自把这彪人马引入豪华包房,召呼坐下后,又亲自点了最上乘的好
菜好酒。
待顾远东安排毕了,章胜利毫不客气地对他说,我们要商量事情,你这个瘪三
(上海俚语:即乞丐)可以滚出去了。
是,是,顾远东一脸谄媚和猥琐,他躬着背、倒退着离去。
李商插言问:“这个顾远东是不是现在在上海开了五、六家‘浦江之夜’连锁
顶级豪华酒店的亿万富翁顾浩然?”
就是他。发了财以后改了名字,他是用重金专门请香港的高人改的名,取的是
浩然财气长存的意思。
他一离开包房,章胜利就对迷惑不解的谭龙和萨悟空说,这是一个标准的上海
瘪三,八十年代初,从上海到美国去读了几年书,在那里混不出什么明堂来,又转
道香港,和“金马广告”那几个家伙一样,化一元港币,在香港注册了一家娱乐餐
营公司,两手空空杀回上海,捞世界。
萨悟空听了,不失时机地向他请教:“两手空空,怎么开起了这么一家豪华酒
店呢?”
看你也算是一个写写东西的人,怎么什么也不懂呢?看来我们俩得换一个位子,
你来搞金融,我来写剧本算了。
告诉你,在上海,有点小钱的人是什么也干不成的,你看早两年资本家发还抄
家物资、存款,他们的子女,有几个发财的?
如今一个个弄得像酸不几几的遗老遗少,忌妒那些新的暴发户,说他们没有身
价啦,没有品价啦。什么叫身价、品位?
有了钱,什么都有了。当初上海滩上的老资本家起家的时候,哪谈得上什么品
位?
从前,上海有一个作家叫徐昌霖,写过一部长篇小说叫《东风化雨》,书里那
个大中华橡胶厂的老板,就是一把雨伞一双套鞋的小瘪三,从宁波乡下到上海来混
世界,赤手空拳打下百万家产的。他们的子女,后来住在西区的法式小别墅里,弹
弹钢琴,打打网球,满口英格里西哇大西地在“德大”“红房子”西餐馆,用刀叉
吃吃法国大餐,弄得像上流社会人士一样,讲究起品位和身价来。
在旧社会,上海滩是冒险家的乐园。现在,上海滩也是新冒险家的乐园。只有
瘪三,身无分文,一无所有,才敢于冒险,就像《共产党宣言》里写的,他们失去
的是身上的锁链,而得到的是整个世界。你看看,整个八十年代,华亭路、福佑路
小商品市场上做服装发财的个体老板不少都是“山上”下来,只有这样的人,才敢
于冒险。
“那么,顾远东呢?”萨悟空紧追这个问题不放,“他不是留学生吗?”
章行长己经把桌上那瓶标价4999元的“路易十三”干掉了一半。
仗着“路易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