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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秦楚-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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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也是彬彬有礼的,不会是名实不副吧?既已知我,就该报个名来。这里既是邛崃剑庭,岂容任人来往?看你也是聪慧女子,我这一关好过,并不为难你。只出一题,答得上来,我自引见;答不上来,那里来,那里去。你是否遵守这个规定?”

“当然,”洗心玉答道。她见曲云芳一身正气,甚是钦羡,这才不愧是西天嫫母的弟子!她行了一礼,说,“小女子,洗心玉……”

“呀,你就是姑射子呀?”洗心玉的话未完,曲云芳就高兴起来,“你师傅可好?果然名不虚传,”她携起洗心玉的手来,上下左右打量,看得洗心玉一脸绯红。“真个长得标致,久闻尔名,无缘相识,只是……”

“为令师弟斗越门事来求见师尊。”洗心玉心想,“这下好了,看来不会为难我了。”心里便松了一口气。但没想到,曲云芳热情归热情,对事情却一丝不苟,按说本来是同门师姐弟,自是一家人般地关注。可曲云芳并没有,她听到洗心玉说到斗越门时,好象是听到一个不相干的人一般,只见她拦住洗心玉说:

“有言在先。”

洗心玉一怔,不由得气上心来:“你说。”

“那好,你听着:十二颗珍珠,其中一颗是假的,不知轻重,你听清楚了没有?”曲云芳用她美丽的凤眼看着洗心玉。

“别以为别人都是傻的,真罗嗦。”洗心玉有点嫌她婆婆妈妈。

“假如你用木柄天衡来称,称几次,把这颗珍珠称出来?”

“就这样?”

“就这样!”

“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可解的难题呢?这个题目容易,我看没什么了不起。”

“别太狂了,姑射子,这可不象我听到的你呀。”

这话说得洗心玉有点不好意思,是的,这本不是她的个性,但又是她的个性。正因为她对这次上邛崃剑庭没把握,便把真实的自我隐匿了起来,显出年青人的斗狠之劲,以掩饰自己的虚心。但她更没想到的是,恶满剑坛的哈婆婆这里,原以为是刀山剑池,却全没有她思量的样子。可见人言不足信,好人、恶人都在口舌之间。或是常态悖逆,或是以偏概全,人言讹传,恶人更恶,好人更好,其实有许多是名不副实的。不但现实中的人和事是这样,史册中的人和事也往往是这样,这不知成就了多少伟人,又埋没了多少怨魂。何况在我们中国,女人总是为男人承担不是的,臣子又总是为皇上担戴恶名的,恶名昭彰的是红颜祸水、乱臣贼子,而他们的皇上却依然能躺在史册里,享受着世代的餐飨。所以,人啊,你千万别轻信了那些所谓的好人,也别疏远了人言亦言的坏人,对一个人的评价,你得用心来作出评估。

洗心玉对曲云芳施了一礼,说:“你与我,都徒有虚名。”说得曲云芳笑了起来。

“你算得怎样?”

“小女子不才,可能已知之矣。”

“你又来了。”

“在你曲云芳面前,小女子再也不敢。”

“那是说,你……?”曲云芳依然有些不信,哪有这么聪慧的人?象自己,当年解这个题,也花了好几个时辰。记得师傅曾对她说过,当年太师傅把这题交给她时,师傅也想了半个时辰。没想到眼前这个姑射子,竟能这么机巧,不仅胜过了自己,而且比师傅还要迅捷,简直不可思议。

“是吗?你说。”她试探着问。

洗心玉伸出三个手指头来,意即称三次。然后,再把这三个手指头伸出一次,又伸出一个手指来,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着重地指指这个手指。

曲云芳就明白,这个难题,被洗心玉解了。

“真是难以置信。”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美丽女子,既聪明又机智,既自信又勇敢,难怪剑坛上传得沸沸扬扬,可见也并非是虚浪得来的。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喜欢她,还是应该讨厌她?因为这个难题,除了师傅和自己解得,再就是也只有师弟凡不留行斗越门和龙应奎了。

她按师傅嘱,再没有任何借口。

“姑射子,待我禀过师傅,——我师弟怎样了?”其实曲云芳一直记挂着斗越门,只是不显露在脸上罢了。但她看到的是一付严峻的面容,便知有些不祥似的,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洗心玉站在邛崃剑庭门外:“哈婆婆是怎样一个人呢?”她想,而自己怎样才能不辱使命,把这样一个噩耗带给这样一个令人生畏的尊者呢?

“随我来吧。”正思量着,曲云芳已经出来了,她招呼洗心玉,自己在前面引领。洗心玉心中不由得好奇起来,又特有点紧张。

五、西天嫫母哈婆婆尸后

 洗心玉随曲云芳穿过眼前的一排整齐屋宇,原以为是正堂,却不是,而是一座直统统的门庑。出了这门庑,是个院子,一面巨大的石壁在这院子尽头,向内凹进成一穴洞。那穴洞数丈高,恢宏浩大,里面是一平整庭院。阳光从石壁上射下,照得这洞中的庭院既青幽又明亮,这石壁前面长着一棵山毛榉和一棵七叶树。右边是一片竹林,有甬道通进去,不知其深深几许。

山毛榉粗犷狂放,七叶树奇异秀美。

洗心玉一边随曲云芳走进,一边心想:“这哈婆婆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也不敢多想。——武林最忌异人,异人非常,非常则往往出人意表。自古以来,老弱妇残,均是武林之异数,往往不可轻视,而集大成者,非这西天嫫母不可。

怀着如此心情,洗心玉看着这巨大的洞穴庭院,正感诧异。只见这庭院之中,有云气横呈,从山毛榉和七叶树穿下来的阳光穿透这云气,照射下来。在这辉光当中,只见有一个妇人坐在茵褥之上。洗心玉立即猜出,这人一定是哈婆婆尸后。她还看见,这妇人脚下有一只癞皮狗。

她赶紧前行几步,不敢仰视,上前揖拜道:“小女子洗心玉代师傅上古师千空照致候师尊,说是当年太华山一别,不知师尊剑艺又上几重?吾师常念师尊怪诞如此,平日行止言谈之间,常笑说当年猿公之事。今日我师已老,每念及此,言辞切切,思念尤深。不知何日再能与师尊作鲲鹏游,浮(舟差)海天,尽南疆,以尽当年之兴尔。”

洗心玉把师傅嘱咐的话说了一遍,大气不敢出,静候哈婆婆发话。然而半天没有一点声响。她有点忐忑不安,又不敢放肆,只得低垂着头站在哈婆婆面前。那只癞皮狗嘲笑般地盯着她。

时间象凝固了一样。

正当她感到难以忍受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嗓音响起:

“你是在练功还是在站桩呀?”几尽刻薄、洒弄,“我可受不了你那老废物的调侃,是不是事先商量好的来暗计我,我可受不了呀!”

“师尊果然不出我师之言,刻薄如此,尖刁如此!”洗心玉大着胆。

“少贫嘴,还不抬起你那小妖头来,灵牙利齿的,可不是你的福份!”

听到哈婆婆的赦令,洗心玉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想打量哈婆婆是怎样一个人?真是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这哪里是人?简直就是当年战蚩尤的九天玄女下凡尘,好一个绝代佳人。洗心玉做梦都不曾想到,哈婆婆会是这样一个风度绝佳的美妇人。哈婆婆年已六十,但驻颜有术,看上去只是一个风韵尤存的中年妇人。头发不白,人偏瘦,但谡谡然,纤尘不染。白皙的面皮上一双深沉的眼睛依然象秋水般明晰,只是人看上去有些悒郁、苍白。世上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她一离开邛崃剑庭就戴着一张假面膜。今天,听天中剑说,来了一个气色俱佳的小女子,是东方湛母上古师的弟子。——平日里她在剑庭是不戴面膜的,今日,见天中剑这样说,即以本来面目来见见那老废物的得意弟子。这洗心玉不是在剑坛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个天生尤物吗?是那老废物收的一个好弟子吗?为这,她颇不解气。

“啊——呀!”洗心玉惊叫了一声,情不自禁。

见了这么美丽端庄的老妇人,洗心玉已是控制不住自己,这太出乎她的意料。出自她那朴质的天性,此刻,也由于非常紧张,她做出了一个出乎她自己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竟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哈婆婆。激动地说:“怎么没人对我说,怎么就没有人对我说呢,他们都说你……。那是他们……,你原来竟是这样一个风度绝佳的老人。我真喜欢你,我太喜欢你了!”

把个曲云芳惊得目瞪口呆,差点没笑了出来。

没有人能拒绝爱!这洗心玉发自内心的表露,使哈婆婆措手不及。她向来拒人于千里,在别人看来,她冷漠无情,刻薄狠毒,一无是处。她既生冷又生硬,任你是谁,都感到她是一个难以相处的障碍。不以常理,不以常规,和整个排斥她的世界对着干。而今天,这个上古师的得意弟子,令她想不到的是,竟会以这种方式扑进她的心里,撞碎了她心中的千年寒冰。一瞬间,她感到自己摇晃了一下,头晕目旋,旋即,她——西天嫫母——的本能,又使她坐稳了。她一把拽开洗心玉的手,无限厌恶地把她一推:“成何体统?”

“天中剑!”她大叫道,“哪来这疯女人?还不……”她突然看到曲云芳忍掩不住的笑,不由得大怒起来,“干什么?竟敢笑你师傅!”

“弟子不敢。”曲云芳慌忙跪下,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正有点惊慌。洗心玉也缓过气来,知道自己失礼,忙也跪下:“望师尊恕罪,小女子真没想到师尊竟是这样一个风范绝佳的老人。”

“大胆!”曲云芳喝道。

洗心玉不敢响,过了一会,见没有响动,才又大了胆说:

“听了师尊的几句话,才知师尊是充满睿智之人,原非世人所能知达。师尊几十年任人臧否,不致一辞,令小女子实在是感佩之极。师尊本非常人,常人如何能识?师尊本非至人,小女子才三生有幸。”

这几句话,说进了哈婆婆的心里。她想:“这老废物的弟子还真是灵悟之极,怪不得人言亦言,传得沸沸扬扬,那老废物真得上天之眷顾,竟有这样一个弟子?可惜我哈婆婆却不能够。”虽然她表面上仍装得不厌其烦的样子,心里却着实喜欢上了这个洗心玉。

“你有什么事?说来,那老废物总不会只叫你来致候我的吧?——她哪有这般心肠?她什么时候也总忘不了要刁蛮我一下。”洗心玉进来时,哈婆婆已看出了洗心玉的沉重。

洗心玉立即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想到斗越门的遇害,原原本本说来。说到痛心处,哽咽难言。人头、秦兵、张嫣、田悯,最后说到受师傅和黄师伯所嘱,特来面禀西天至尊,有始有终,说了一遍。

听到爱徒斗越门已死,哈婆婆没有表示,对于她,生死乃寻常。即使是她看重的弟子,也引不起她的悲伤。她只是想起二十年前,和上古师太华山一别,曾相约:二十年后,各带一名弟子,让他们一比高低。如今上古师有了洗心玉,而她尽力教授的斗越门,却已亡故,她真是伤心欲绝,人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只见她,一脚踢中那癞皮狗。那癞皮狗狂吠着跑开来,狺狺然地夹着尾巴转到一边去。

二十年后她和上古师要去哪座山呢?该是华不注吧,那朵永远也挣不开的梦。而上古师老废物的弟子,如今就站在自己前面,这么聪慧、果敢、灵秀,令她生妒。

“滚过来!”哈婆婆眼中射出一道寒冰,象剑一样,盯着那癞皮狗。

那狗狺狺然的,就是不过来。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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