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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姬依然不响,哀伤地看了项羽一眼,顺从的转进自己的营帐中去了。
“蕲县,蕲县还在吗?”一大莫敖问。
“蕲县?还蕲县呢!”
“那剡公呢?”
“剡公战死了。”项羽阴沉地回答。“——你们呢?”他问刚走进来的季布和凌雠。
“我们刚才巡视了一下各军旅,只是……”季布停顿了一下。
“只是什么?”
“不大好,军心有点……”季布犹豫了,他的眼前仿佛还留存着那些被失败的情绪所主宰的面容。
“那你们为什么不处置之?”项羽厉声喝问道,“难道你们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刻……”
“这……,大王,”季布本想说明之,却没有说,他认为没有必要再解释。他转移了话头,“目前最要紧的是明天的突围,不知大王有何打算?”
“别岔开话去,如果军心不稳,还突什么围?怎么成了这样?”
“大王,你以为现在杀几个人,就可以稳住军心吗?”项伯毫不客气颇为不满的回敬道。
项伯这一问,倒把项羽问住了。
是呀,面临绝境,可以挽起求生的勇气。但面临无可挽回的绝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只是,项羽不这样想,他还想挽狂澜于既倒,还想与汉王去决一死战。
“大王,此一时,彼一时也!”项襄苦劝道。
“我意已决,再与诸侯军决死一战!”项羽无法压抑住其骄矜之心。
第二天,项羽亲自率军向北攻击韩信。但韩信坚守不出,以数万强弩射住。韩信的意图明显,他就是要困死项羽。用不了几天,楚军必定粮绝,在这样的时候,他犯不着和项羽发生正面冲突。他太了解项羽了,项羽这人,一旦进入状态,就难以扼制,稍有不慎,甚至会适得其反。韩信决不会去做这样的蠢事。
这一天下来,楚军伤亡不少,这给楚军的打击很大,有人开始叛逃了。
“这仗再也不能这样打了!”项襄再一次力谏道,“再不突围,我们将不会有机会!”
天寒地冻,扶枪侍立在营寨前的楚军饥寒交迫,军中开始为抢夺粮草而发生了械斗。伤员们无药可医,尸体无处可葬,不断有人死去。监军虽然处置了几个哄抢粮草的人,但已无法弹压得住,反正都是死,军卒变得异常强悍。是夜,项羽巡视军营,看望伤兵,不觉热泪盈眶,感到自己几乎已陷入了绝境。而敌手正在奸诈的不慌不忙的不断地骚扰着自己,逼迫着自己。他只觉得有力无处使,到处都是敌人,却又寻觅不着。这些懦夫,这些卑鄙小人,正在一步步,一天天的将他往死地里逼。他想抗争,他想挣扎,却寻觅不到敌手。天时、地利、人和,俱已与他相违,真是天欲灭楚,他徒唤奈何!
第三天,几番寻战不得,连他自己都感到疲惫之极。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兵无斗志,人们开始绝望。
这天夜里戌初时分,他和众官佐、将领正在议战。在众官佐、将领力谏下,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决定第二天突围。这时,虞姬走了进来。虞姬还是一身薄戎装,未施脂粉,消瘦苍白的面容更显动人,令人不忍猝看。此时,她面色有些慌张,似无所凭依似的。
“你来干什么!”项羽颇为不满的斥责道。
“大王,你听——”虞姬好象没有听到项羽的斥责,她正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什么。
“听什么?”
“你听呀!”虞姬仿佛在一种梦幻中似的指向远方。
“……”仿佛有一种熟悉的温馨的歌声,从遥远的记忆中传来,又渺不可寻,倒很象儿时母亲的摇篮曲。
“这是什么?”
“……天澹澹兮日暮,怀远人兮何咏?佳人兮永怀,幽兰兮泣露。
老父之悲兮慈母之泪,闺阁之思兮孺子之语。
不以天理兮何以功成?几临绝境兮何以全身?
故园有旧庐,里廓有乡音。鸡鸣时兮见晨炊,荷锄归兮闻犬吠。
有兴邀三五朋兮聚一庭,聊共辉兮月皎永……”
“怎么?”项伯有点慌张地问,“这不是家乡的村谣里曲吗?”
那歌声渐渐明晰起来,在各个山头流转,似那么虚无飘渺,又确实是那么贴近实在。更象一把剑,刺向这些已经面临绝境的人们。
“这不可能!”项羽断然否定道。
“杨柳枝,杨柳长,日日伴妾到辽阳,辽阳关山阻,妾梦关山渡……”
“春风冶多丽,绿水寒碧池。妾为芙蓉质,茕茕独照影。
身着湘罗裙,罗裙不得开,妾心纵怀莲子心,无君那得莲子采?
芙蓉蕖,告诉你:
莲心苦呀苦莲心,莫忘故里结发人……”
“汉营中怎会有这么多楚人?”
“莫非江东已失?”
“一派胡言,我杀了你!”项羽大怒,走出营帐。只见各营帐中都有军卒走出,百十成群的聚集在雪地里。几个连敖正在驱赶着人们进去,但如何驱赶得了。
“江东已失!”这样一种恐慌迅速漫延。
“归路已断,失败已成定局!”刹时军中混乱起来,只见有奸细高喊:
“汉王怀仁,归者不问,项羽败迹,各求生路啊!”
项羽马上令各将领去弹压,这一着,激起了兵变。只见军卒们各争生路,夺路而逃。满山遍野都是,监军们堵住各隘口,斩杀逃卒,但却遭到了反抗。更多的军卒蜂拥而至,监军阻止不住,到后来,他们连自己也跟着逃卒们逃散。汉营纷纷接纳他们。
“大王,事急矣,尚有数千子弟兵跟随,我们应该迅速突围。”项襄和季布大声恳请道。
众将齐聚在项羽身边。
“项伯呢?”项羽不见了项伯,他本想叫项伯去叫虞姬过来。
“不知道!”
“我去叫夫人。”项襄明白,立即进入项王营帐中。
项羽知大势已去。这时,军卒们把他的乌骓马牵了出来,那乌骓马在奋蹄扬鬃嘶鸣。
“大王,你快走吧!”虞姬这时正和项襄一同走出来,她已完全明白,反倒异常镇静,她的眼中含着泪水。
“虞姬……”项羽看了一眼虞姬,肝肠寸断。
“为天下者,岂可如此儿女情长?”虞姬反倒劝慰道。
“要走一起走!”项羽猛地将一杯酒饮尽,将酒杯就地一摔,恨曰: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见项羽不能斩断情愫,知道项羽最大的弱点,就是儿女情长,待人以诚。于是,横下一条心,为感君王恩,说:“大王尚能杀出去,西楚仍有望,只是季姬不在……,唉,不能见了!不可再犹豫,妾为君一舞,以壮行色。”说毕持剑,舞似怒云,又似狂花,歌曰:
“随君起江东,天地溯流光。弱女焉能是,感君情意长。
愿君勿念兹,男儿自纵横。松柏有坚躯,贱妾亦得长。
勿为妾在意,君重妾有张。不耻淆山败,重拾卧薪胆。
丈夫能负重,干臣自驱驰。
鼙鼓动天地,干戈耀日星,暮云四边合,潸然泪雨下。
良言多逆耳,青城是我妹。盛时无良将,局艰见忠贞。
愿君勿相疑,偏重唯一师。
旌旗复能蔽日月,玉垒浮云变古今。
今日事,不足凭;壮郎志,尽妾心。
他日但见兵车动,定要碾我不死魂;江山必有旌旗变,定要招我出荒径。
出荒径,定相迎,以妾泪,和君泪。
项王,项王,莫相忘,记取我那荒草岗……。”
“妾——去矣!”一言未尽,虞姬横剑交颈,猛地一掣,鲜血喷出,项羽制止不及。
“虞姬!”项羽大叫了一声,一手挽住,虞姬倒在他的臂弯里,她的嘴唇依然在微微颤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她那美丽的眼睛依然在流淌着她那柔和善良的目光,那是一种对人的依恋,是一种对生命的最后告别,包括对她的敌人。
“虞姬!”项羽又泣叫了一声,见者莫不背转身去。
“刘邦老儿,我与你势不两立了!”项羽命人葬了虞姬,翻身上马。
悲愤若风雪狂飚:“走,突围!”
他冲向那黑暗中的岗峦,离开了那空落落的营帐,率着他的数千子弟兵,向南突围。
是虞姬的悲壮激励了士气,助了他。他冲破了几重重围,象狂飚急驰,惊得刘邦差一点没掉下马来,真没想到项羽是这么骁勇。但还是没冲出去,对手毕竟是韩信,又被包围住了。形势越来越危急,千钧一发之际,前方突然杀声大振。季布正杀在最前面,只见一女将率着一支楚军,持剑,杀开一条血路而来。仔细一看,知是季姬,大喜,叫道:“青城公主,大王在这里!”那季姬早已杀得浑身是血,见到项王的中军,立即接应过来。“岁寒乃知松柏”,项羽到这时才知道季姬的人品,深有感触,但为时已晚,只恨自己尚不如嬴政知人之深。
“我姐姐呢?”季姬用目光扫视了一遍人群,没见到虞姬。
“……”一片沉默。
季姬瞬间就明白了,“姐!”她大叫了一声,泪如泉涌。
“公主,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快杀出重围。”季布迎上前去,劝慰道。
“我杀了你!”季姬见了季布,举剑便来。
“是我啊!——季布。”
“我杀的就是你!”
“我死不足惜,只是枉负了你姐姐的一条性命。”
“怎么讲?”
“夫人不想拖累大王!”
正欲劈下的剑,突然止住了。季姬愕然地制止着马踏,浑身不由自主的剧烈地颤抖起来。
“事急矣!——这正是你姐的愿望。”项襄已至,亦开导之。
蜂拥而至的军卒们拥着他们向前去。这时,季姬好象没有知觉一样,只是浑身抖个不停,说不出话来。突然,她好象醒悟过来,眼中闪出一道如剑般的光。只见她一口咬住青发,悲愤如烈火在她体内燃烧。她的脸由苍白变得铁青。她“哼”了一声,“依呀!”地尖叫了一声,驱动马,向前冲去。和项羽一道,那两柄寒泉如雪片一般,立即撕裂了这天罗地网般的重围。项羽和他的数千子弟兵,一拥而出,掉剑向钟离而去。
九、钟离之战不在守
九、钟离之战不在守
赵克爽、季姬到达蕲县后,与郑述汇合。在蕲县,他们又得了两千轻骑,遂议决于在他们自己的营帐中。季姬尖锐地提出了一个问题:守住钟离有什么用?她的意思明确,那就是西楚大军一旦败退,守住钟离是没有用的。
“那公主的意思是什么?”郑述诘问道。
“不要叫我公主行不行?叫姬文好了。”季姬想起单膺白后来曾告诉过她,自己曾经叫敷纹。因此,她想暂时叫自己为姬文。
“姬将军的意思是什么?”
“击败英布,至少叫他离开那里。”
“这倒是很有见地的想法,”赵克爽想了想,赞许道,“不过,我们只有一万步骑,加上钟离守军,也不到两万……”
这两天,姬文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即:不能单纯的守住钟离。在蕲县点七千步骑时,她曾征询过郑述和从钟离避战于此的难民,了解一切有关钟离和英布大军的信息。打仗打的就是知己知彼,在诸多纷繁复杂的信息中,她捕捉到一些至关重要的信息。如,钟离守将蒲寿与英布有勾结(这不足为奇,应是常态),英布军的辎重粮草屯于濠上等等。
“将军是想焚其辎重粮草吗?”姬文一说,赵克爽就明白。只是,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钟离东面南面都是淮南军,淮南军后是淮水。别的不说,就是这淮水,就是一个无法克服的天堑。再说,行军打仗的人,哪一个不知道粮草辎重的重要?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