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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行,我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难道只为你一人?这可是几千条人命哪!”
“没人会相信的,你说了……,也救不了他们!只要他们一知道,一定会炸开了锅,反而会坏事。”
“这不行!”
“我们走!”那兄弟对良吉说,并不理睬北门晨风。
“别动,如是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那兄弟没把北门晨风放在眼里。可良吉不敢。
“兄弟,你……,还是听他的吧?”
“为什么?你就不想活了?”
“他,他是北门晨风。”
一听是北门晨风,也是知道的,知道违拗不得。
“节侠,这会坏事的,你是来救我的,可别害了我!”
“我也不为难你,这样吧,你把几个信得过的,平日比较要好的弟兄叫出来,告诉他们。然后你们就走,别的就不要你们管了。”
那兄弟见这样说,无可奈何,只得进了工棚,过了一会,跟出来五六个人。
这五六个人一旦知道了事实真相,如何再肯听从北门晨风,立即拥进了工棚。北门晨风再也制止不住,没有一个人听他的,那良吉和他兄弟早就一遛烟地跑了。
这些人惊动了整个工棚,人们纷纷拥上来询问?北门晨风知道再也无法暗中操作,便把真相对他们说。开始他们还怀疑,一旦确信,真的如那兄弟所言:一哄而散。这里的骚动早已惊动了军卒,一队军卒过来弹压,才发现出了乱子,叫将起来。远处的军卒朝这边奔来。北门晨风知道事泄,再也无力回天。到处都是梆子声,军卒们蜂拥而至,立即将别的工棚隔绝开。那边的工棚没有一个人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逃亡本是经常发生的,抓捕逃亡者也是人们所常见,没有引起更多的关注。他们都是命运不曾看顾的人,成了那史册中沉重的一笔:“皆坑之”中的一个。本来他们是有希望的,但人的自私将这一线本是微弱的希望关闭了。
搜捕的军卒一队队,他们将抓捕住的人立即就地处决了。北门晨风的脱逃本来应该不艰难,但他为了救出更多的人,只有在大批的军卒赶到这边来时,才不得不喟然长叹一声,掉转身去。
他先是逃到一个乱葬岗,但马上明白,这里其实很危险,便马上离开了。他一离开乱葬岗,那里就被军卒包围。好在黑夜掩护了他,再就是他的心态也救了他,他并不慌张。他总是能及早地发现异常,混乱的局势和众多慌不择路者,这逃命的都在奔走。他或静伏,或急奔,这使他躲过了几次险境,不知是他幸运还是军卒幸运?也许两者都存在,一旦狭路相逢,那就只能是两败俱伤。
数以十计的匠人逃了出来,他们不是庆幸,有的死了兄弟,有的死了至友,有的死了父亲或儿子。有几个聚在一起,疑窦丛生,询问这是不是事实?才发觉这可能是那些仇视朝廷的任侠在挑拨离间,编造出的鬼话。一旦有了这种想法,便越发觉得不对,自己怎么就会相信这等鬼话?结果却付出了这么惨痛的代价,而且还将连累家中的父母妻儿。这样一想,不由得愤怒起来。如今,哪里才是他们的去处?于是都决定暂避九(山凶八攵,上中下)山,真的是没有活路了。另一方面他们还想证实,这一切到底是否是事实。
但这是无法证实的,章邯第二天就将那数千名工匠全部封杀在地宫中,然后又将那些知情的军卒包括昨晚搜捕逃亡的军卒,秘密处置了。当新的役夫进入陵寝进行封土时,他们并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幕。他们将一筐筐黄土挑来,倒下,夯实,一切均在这黄土的倾倒、夯实中被深深地掩埋起来。那些躲藏在九(山凶八攵)山的逃亡者更是无法搞明白,也无法证实,他们终于确信自己是中了良吉那狗入的圈套,被当枪使了,不由得将仇恨发泄到他身上。遂在一个黑夜,潜入良吉的父母家,将他全家给杀了,然后上山为寇。至于以后他们终于明白了这是事实时,那已是过了很久的日子了。
北门晨风逃出郦山,已是一无牵挂。如今,他要到哪里去呢?他想起了徂徕山至简堂。他异常怀念那早已不存在的一切,他想到那里去看看,也想起了博阳令丞孙致礼和狱吏高右人,不知他们现在怎样了?他决定东行。
三、十年一觉又东行
再一次地走在往东去的驰道上,只是上一次,已是十几年前了。那一次是在夏末,这一次却是冬末。景色依稀,却不可辩,似乎似曾相识,却又全是陌生。上一次是他一人,这一次却跟着良吉(良吉在咸阳也呆不下去)。
他们出了潼关,风雪中,开始了一段上山的行程。右边是深深的河谷,河谷中是湍急的流水,河对面是缓坡、林丛,田畴在雪霰中模糊不辩,景色静穆而又寒瘦。马蹄下的山路破碎,到处是萎黑的蒿草、枯苇,偶尔遇到一两个农舍,仿佛有隔世之感,且又大多破败不堪。路边的流水沟挂满了冰凌,依然有汩汩的流水在不断地流。左边是一突兀的巨石,突出在山岩边,岩上立着一片光秃秃的栾树,那灯笼似的子实在风中抖瑟着。山路崎岖多曲折,似乎没有路了,又豁然开朗,显出一大片的平垅,但却异常荒凉,没有人烟。他仿佛还记得,当年走过这里时,这里还是一个村子,他曾在此住宿了一夜,如今却一点痕迹也没有了。仿佛有一支大手,把这一切都抹去了,他真不相信,如何能抹得这样干净?
“莫非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他对良吉说,“这儿,那儿……分明是有人家的,我还记得他们的模样。”
“老爷,记忆是会出差错的,明明是,却往往是自己错了。不过,这次或许并不错在老爷,修驰道的时候,两边拆去了多少人家……”
“是吗?那他们到哪里去了?”
“老爷,你也太忠厚了,黔首都是草,谁会在乎一根草呢?再说,一根草,是不会死的,你不用记挂他们,他们总能活得好好的,茁茁壮壮。”
他们转过路顶,道路开始向下。
那路特别陡,马都走得非常小心,那弯也转得特别的急。真不知当年,始皇帝东巡的圣驾是如何小心地走过去的?
“这路修得?……也真是的,”北门晨风颇不以为然,他认为这修路的简直是蠢才。按他的主意,无非是将山顶削平一点,或将路右的陡坡填平一些,那山路就可以平缓多了,也就不显得这样险峻。
良吉听了,就笑了起来,说:“老爷真不知修路的艰难?”
转过一道特别陡峭的山道,然后是一道缓缓的下山道,这道直而且平坦,望不到尽头,两边都是荒地,天地间只有黑白二色。
“老爷这一去,也放得下家眷?”
“噢,是吗?”答非所问,北门晨风并不想告诉良吉,自己和他一样,如今也是孤身一人。但良吉的问话,却引起了他的伤感。其实,他颇有些后悔,不该这样对待美丽居。如今,真不知她怎样了?假如支可天那恶贼再来纠缠……?他只有不想,狠了狠心,“她与我,如今有何相干?是死是活都是她自己的事。”但心中却又难解。
当年,他行进在这东去的山道间,想的是燕姜夫人,是她的托付。如今,他想起了洗心玉,这真是一种宿命。两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却阴差阳错地长得一模一样,就这样地改变了他的命运。想起洗心玉,心中就如一阵刀绞。如今她已是别人的妻室,这几年,一点音信也没有。他想象得出,洗心玉一定是和韦蒲在一个不知名的深山老林中,过着平静安祥的日子。她一定过得很幸福。或许,早就把他忘记了,而且忘得干干净净。
洗心玉那柔弱的身姿,就象这身边的雪花一样,那样柔和而又不可作摸,又是那么的冷漠,一次次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无法理解,这是一种怎样的柔软。
“我在做人上可能是太失败了。”他想。
“……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呢?”他又想起了美丽居。“固然不可饶恕,可都是因我而起,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有着我的一半吗?如今,我却这么狠心,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这对她不公平!”
“我真是不可救药了,怪不得小玉会离我而去。”
他继续想下去:“美丽居对我的爱比洗心玉深,无论我怎样对她,她从来没有离弃过我。”想到这里,他感到很伤心。因而想到,假如再有那么一天,自己能见到她,他一定要求她宽恕。然后,再劝她改了,再……。他想,如能和她恩恩爱爱的,象洗心玉和韦蒲一样,找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不管别人怎样看待她,自己也要爱她一辈子,让她悔悟过来。
他就这样,一路上胡思乱想,但每一次他都得不到结果,始终无法将自己的矛盾心理安排得妥妥帖帖。
不一日,天地间渐渐显出早春的嫩绿,马陵道上的黑松林依然象当年那样莽莽苍苍。他依然是想起了二百多年前的马陵之战。当年,他走在这山道上,也是见景生情,油然而生的情怀,此时又油然而生。多少英雄豪杰在这一依然青山斜阳的天地间,演绎过多少波浪壮阔的历史画卷,给后人留下了多少值得人敬仰的人生和感叹。而自己却是这么渺小,蹉跎岁月,什么是英雄豪杰?他似乎感到自己的生命毫无价值。
舍门里就在眼前,舍门里客栈废墟上又建起了新的客栈,只是略显矮小。
那片巨大的古柳依然存在,飘着一片嫩黄的柳花,似有似无的绿色。
他和良吉进了客栈,当年酒垆前如今却坐着一个俊俏的少女,野花一般,但很瘦小。
见有客来,这少女出来牵了马去,又扭动着腰肢款款地走了进来。她整了整衣襟,故意松挽着右衽,露出胸脯雪白的一痕,显得很有肉感。她很有些知道自己的美丽。那年月,多艰难,什么也没有,她本是卖给这店主作奴婢的。没想到,这店主却逼着她干起了这种营生,来取悦地方乡绅和往来客旅。她一个弱女子,不敢违抗,不得不从。现在也做得熟练起来。
除了麦饭和汤饼,及一些粗蔬干菜,淡薄如水的米酒,便什么也没有。
北门晨风并不奇怪,一路上他都是这样过来的。只要肯出钱,有时也能弄到一些肉食,比如羊肉。假如能买到一只老母鸡,那一天就是享福的一天了。
“鸡?这里那里有鸡啊?”这女孩儿掩嘴“吃吃”地笑了起来,听良吉这样说。
她笑得有些淫荡,用手掩着她那有些小巧的嘴,目光乜斜地盯着良吉,勾魂摄魄一般。这样的女孩儿,男人喜欢。良吉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儿对他表示这样的亲热,快活得眼睛放出光芒来,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小娘子,你就不可以想想法子吗?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假如我是一条羊腿就好了,让你吃,”这女孩儿挑逗着,用手挽起衣袖,露出她那还算丰腴的雪白的胳膊来,推到良吉的面前说,“就让你咬,——你咬呀!”
“那我就真的咬了?”
“让你吃了,吞了才好呢!”她把手臂递到良吉嘴边,塞过去。
北门晨风皱了皱眉头,他为这很有些看不惯良吉。他只是看不惯良吉,但对这些卖身为娼的女孩子总是感到惋惜,从不鄙视。
“你去吧,”他对这女孩子说道。
“你们也不让我陪陪你们吗?两个大男人,多没味,你们总不会小气到连请一个女孩儿都不肯吧?”
“老爷!”良吉很是喜欢她,他向北门晨风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