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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去!”对云想,美丽居就是不能容忍,又怕她冲了自己。
“想不到,北门这次虽只回来了一夜……”美丽居躺在床上,拥着锦衾,想起这次虽经历劫难,但上苍仍然对她没有偏私,不由得对上天怀有感激。她激动得伏在锦衾上,无声地啜泣起来,并焚上一炷香,在神龛前,静静地伏身在蒲团上。
“有了孩子。”她的人生一下子就变了模样。这次,她一定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既为了那个该死的北门,也是为了她自己。
主母有了身孕,整个季子庐扬溢着一片喜气。
云想在美丽居面前忙来忙去,使得美丽居心烦意乱。
云想也感到自己污秽不堪,好在日子也安顿下来,便主动要求将孩子做了,免得主母烦心,也想使自己得到解脱。美丽居叫时荫妈妈去给她找一个稳婆来。但季子庐地处偏避,接生的稳婆本不大好找,会做堕胎的更是没有,只寻得一个自称是会做的巫妇来。连时荫妈妈都觉得似有不妥,但美丽居一心只想除掉支可天这孽种,如何去理会。云想想想也无奈,暗自垂泪,心一横,无非就是一个死。想到死后,倘若有朝一日,主母还能记起自己,便不能自已。
那巫妇在季子庐后一草屋里,设下神龛,挂了草剑、八卦、桃枝、串铃,身披一块麻布。她让云想躺在草褥上,叫时荫妈妈作帮手。她先是在室内焚烧松枝,薰燎其室,然后在神龛前念念有辞,舞蹈跪拜。这之后,拿过一朵晚菊来,一瓣一瓣撕开。撕完后,再将它恢复到完整的模样,这法事她做得很仔细。在做这法事时,时荫妈妈煎好了麝香堕胎汤,置于案前。这巫妇烧了一道符在这汤药中,然后以左手大、食、小三指叉起这碗来,中指、无名指曲于掌心。右手以食、中二指相并,作指,对这汤碗又画了三道符,然后叫云想服下。静等了两三刻时辰,待那汤药发作起来,她就过来拉揉云想下腹。云想被她拉揉得痛苦万分,但那胎就是下不来,鲜血滴红了草褥。云想被腹中的绞痛搅得满床乱滚,牙关咬紧,面如素缣,豆大的汗珠滚下来。时荫妈妈哪里见过这样残忍的场面?见鲜血流了这许多,吓得浑身发抖,跑了出来。美丽居正等在外面,听到云想的惨叫声,正不知所措。正好这时时荫妈妈跑了出来,叫道:“了不得了,夫人,要出人命了!”吓了她一跳,忙走了进去。见到这模样,问过。那巫妇只知此法,别无他法,说是:“如胎儿下不来,人就死定了。”美丽居一听,这还了得,看了看自己的残手,又无奈。只得心中一横,走近云想,对云想说:“你忍耐点儿,我试一下!”说着,就用脚踏住云想腹部,用尽内力于脚尖,一使劲,痛得云想屈起上身来,死死地抱住她的腿,“夫人!”地叫起来。美丽居知道,这时心软不得,救命要紧。又猛一发力,活活地将那一块血胎逼了下来。只听得云想一声惨叫,便昏死了过去。
终南山的冬天特别寒冷,滴水成冰。云想头上包了块帕,将息了十几日,便挣扎起来,要来侍候主母。时荫妈妈本想劝她多休息几天,但看见美丽居不快的样子,也不敢言语,只有自己多做一点。美丽居又嫌云想污秽,怕冲犯了自己,不肯让她在身边,支使她去了下厨。冰天雪地里,洗衣洗菜的。这一次打胎,云想落了一身病,下身淋漓不止,人瘦弱得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美丽居不但没有怜惜,反而变本加厉地驱使她。
她把自己对支可天的仇恨全发泄在云想身上,但有时清醒过来,又很伤心。因此,她对云想时好时坏。云想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主母的心思她看得清,知道主母有点气迷心窍。虽然不能说不怨恨,却不去和她计较,默默地将这无尽的苦难吞咽下去。
云想心中有个奢望,那就是美丽居对她的允诺:“事成之后,任你自行择婿”。她和葛仆都是人奴产子,是四月春舍的家奴。从小一块儿长大,又深得主母信任,在四月春舍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了,日久天长,渐生情愫。但作为奴婢,他们不敢存此奢想。这次事起,美丽居为权宜计,将她嫁给支可天,葛仆当然痛苦。但葛仆这人懦弱,从来不敢违背主母。在这次打胎事上,他支持主母,他不希望云想为别人生一个孩子。打胎后,云想的悲惨遭遇,又令他同情,也有些气愤。但他为奴已久,不敢违背主母。云想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如今被折磨得病体缠身,早已憔悴不堪。美丽居当然不愿云想心遂其愿,只要看见云想高兴,她就不高兴。她对葛仆说:“雪儿这样子,我若把她给你,岂不害了你一辈子。既然我看重你,自然不会亏待你,过些日子,我给你找一个比她好的来给你。”
云想深得主母信任时,人前人后一支花,一旦失了势,受尽折磨,再也没有了往昔的聪慧灵俐。生活在人生底层的葛仆,也不是情种。虽然也有一时的怜惜,为云想不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无法抗拒得了美丽居的淫威,慢慢地便和云想疏远起来。
只是云想不信。
她仍怀抱着这个愿望:主母会信守诺言,会给她和葛仆以自由。如今,她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聪慧,思想一点也不敏捷,她忍受着这一切,似乎只有这个信念在支撑着她。
瑞兰比云想大几岁,也是被这无情的岁月耽搁了。这女孩子忠厚、木呐,美丽居不大喜欢她。云想得宠时,并不把她放在眼里,但她不计较。如今看到云想受到这样的苦难,猩猩相惜,颇为同情。但她也喜欢葛仆,葛仆长得很俊秀,深得女孩子的心。谁都知道,主母看重他,是四月春舍的新管家,她自然心仪,只是葛仆不喜欢她。瑞兰不是不漂亮,但漂亮是不同的,瑞兰的漂亮不对葛仆的心。美丽居不喜欢她,是嫌她不似云想那样灵俐机巧。原来美丽居喜欢云想,所以不看重她;如今美丽居恨起云想来,自然就看重了瑞兰。瑞兰有私心,虽然同情云想,却少了一份往日姐妹的情谊。
此时,云想拖着病体,顶着寒风,又病倒了。这一病就病得很重,念在往日的情份上,葛仆偷个空来看望她。
云想躺在床褥上槁木一般,看到葛仆,只流泪,葛仆亦感心酸。
“……你还来看我作什么?只管攀那高枝儿。”
葛仆无语,颇感惭愧。
云想知道,葛仆不是那有骨气的男人,逼他无益。她倒是很想念老爷,如果老爷在这里,自己决不会落到如此下场,她真希望老爷能回来,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自知不起,对葛仆,也知道,不能怪他,不如放了手去。因此对葛仆说:“你也不必伤心,只怪我没主见,所以老天惩罚我,我是罪有应得。倘若你能念在往日的情份上,年年今日,在我的坟上烧一炷香,别让我成为孤魂野鬼,别让我寂寞,我也就十分感激了。”说到悲惨处,早已哭成一团。
葛仆欲上前劝慰,却被她一把推开,却又没推开,反被葛仆拉住了手。
正在这时,美丽居走了进来,看到这等模样,不由得恼怒起来,骂道:
“好大胆子,竟敢在此私会,做出这等没廉耻的事来,知道的还说是你们不是,不知道的,却说是我管束不严,叫我脸面往哪儿搁?”
又对惊慌失措的葛仆骂道:
“没脸面的东西,什么时候亏待过你?竟敢做出这等不径之事,成什么体统?”
葛仆自是不敢言语。
云想早已羞得无地自容,想想反正是一死,又何必为难葛仆,不如自己承揽下来。遂横下一条心,说道:
“这不关他的事,是雪儿自己没廉耻,有辱主母了。”
说完这句话,云想一头倒在枕上,牙关咬紧。
美丽居没想到云想竟敢这样顶撞自己,便没了主仆情份。此时的美丽居,不大容易控制得住自己,看到云想不顺从的样子,如何再克制得住,便对云想骂道:“你就别痴心妄想了,不要脸的东西,我总不能让着你这样胡来,哪将成什么样子?别人不笑话,我都羞死了。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葛仆你听着,”美丽居又当着云想的面,故意说给她听,“你也别胡思乱想,我答应过你,将瑞兰许配给你,自然就会将她许配给你。”
“夫人……”葛仆有些为难。
“怎么,难道你不同意?”美丽居看着葛仆,不容他违抗。
“这……”
“真正是气死我了,难道你也想违抗我吗?”
“小人听主母的就是了。”葛仆屈服了,他从来不敢违背主母。
云想不说一句话,躺在被褥上,象死了一样,瞪着直直的眼睛。
此后,就没有一个人来看云想了。只有时荫妈妈,实在看不过去,还常常借送饭来看望她,并照顾她一会儿。每到这时,云想就抱着时荫妈妈痛哭不已。
美丽居有时还是会念着云想的,她也有清醒的时候,或是自省的时候。想到主仆一场,也很伤心。这天,她就这样来看云想,见云想这样气息淹淹,一把抱住就痛哭起来,其实,她最心痛的就是这云想。立即叫时荫妈妈去叫医匠。云想这野草般的女人,她野草般的生命,又顽强地生长起来。在这样的苦难之中,她竟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
美丽居也没把瑞兰嫁给葛仆。瑞兰的希望,在她看来是自己消遣的乐事。对葛仆她更是不满意。如今,她看不得别人快乐幸福。第二年,她生了个女儿,她叫她北门淑季。
一、秘室中
一、秘室中
趁着夜色,一辆轻车,在蒙蒙细雨中,经过御史府,在那悠长的小巷中消失了。然后出现在赵成的府邸旁。这轻车并没有在赵成府邸的正门前停下,而是绕过赵成府邸的正门,朝西墙边驰去。那儿有一个不大彰显的边门。在此边门边,这轻车停住,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披着斗篷,一个提着灯。那个提着灯的人,来到边门边,叩着门,不一会儿,门轻轻地开了,二人进去。提灯的那个在门庑内坐下等候,那个披着斗篷的人,则由赵成府中开门之人引着,走进赵成府中的回廊,几转之后,来到赵成府中的书房前。
引路的仆人开了门,让这人进去,自己则去通报,
书房内,那人去了斗篷,明亮的烛火照着,显出一张饱满而又莫知高深的脸来。
原来却是赵高。
是的,此人正是赵高。赵高和赵成虽是兄弟,而且赵成府邸就在御史府旁,但他们不大来往。不来往并不是说他们彼此疏远,而是心照不宣。这正是赵高极有心计的地方。但他到赵成府中来,也不避人,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只不过这一天,下了一阵微雨罢了,给人一种神秘感而已。
赵成进了门,把门轻轻掩上,仆从无声地退下。
“什么事?”兄弟二人并不执礼,赵成开门见山地问。
“有一个叫单膺白的人,你可知道?”
“赫赫有名的上郡之战的功臣,谁人不知。”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他曾是你的部属,此人对你如何?”
“对我不错。”
“他升迁至我这里,任内侍,掌管着皇官内的一部分门禁,你说这人是否可以信任?”
“对皇上可以说,至于对我,虽然在他许多危难的时候,我替他说过话,对他有影响,但这人是个死心眼。死心眼的人,没有一个不可怕。”
“只要对皇上忠心就可以了,”赵高说,“我们不也是只对皇上一人么?”听赵成这样说,他已把单膺白排斥在他的心腹之